泰体西用:泰国小说的生成

2020-06-22 07:59吴圣杨赵泽君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民间故事宫廷泰国

吴圣杨 赵泽君

引言

泰国近现代社会发展与西方影响密不可分,在吸收西方文化的过程中,对民族文化的维护是坚定的。“泰体西用”一词是贺圣达(1996)在研究泰国近代思想发展特点中提出的,意指泰国社会在维护民族传统宗教和文化的前提下,逐步和有选择地吸收西方思想和文化。鉴于前人关于泰国小说生成的研究,大多强调西方文化的影响,且有较为系统的分析,因此,本文把分析的焦点放在小说的核心部分——即“故事”上,论述泰国小说在生成过程中对“泰体”的继承与弘扬。

民间故事的积淀

民间故事一直深受民众喜爱,相关的文学活动主要以讲、听形式贯穿在生活和劳作中。泰国的传统教育在寺庙中进行,受众主要是社会中、上层男性人员。十九世纪末期现代公共教育开始实行,自上而下逐渐推广,阅读传统才开始形成。在此之前,讲、听故事是民间主要的文学活动形式。特殊时节如男子出家仪式、献僧衣、结婚典礼等,亲友邻居都会聚集在主人家中听故事,就连日常家庭生活、庙会活动、生产劳作等也都少不了(刀承华,2007)。

民间故事的讲听不仅给人娱乐,也作为柔性的社会控制技术,发挥道德训诫的力量。两种作用相辅相成,通常无法截然分开。

有的民间故事取材真人真事,后来不断添枝接叶,虚实掺拌,生动有趣。例如《鬼妻》故事,起初为真人真事,产生于十九世纪。据说,生活在曼谷帕拉卡农河口的一个妇人娘娜难产而死,丈夫将其葬于马哈布寺附近的坟地。儿子担心父亲再婚、家产被夺,故而扮作母亲的样子在河边捉弄过往船只。据说一些好色之徒挖掘娘娜坟墓,意图拿她的头发做春药,娘娜鬼显灵发威(阿内·那威格门,2006:82)。后来传闻愈演愈烈,一个真实之事发展成著名的鬼故事,并展现出推崇佛教的思想(吴圣杨,赵燕兰,2012)。

且说当时,萨蒙王为佳婿助威,只见他:击掌叫好频顾盼,坐壁上观笑嘻嘻。手舞足蹈龙颜悦,险些摔下御龙椅。紧张担心吁吁喘,龙体酸软身无力。拿起水罐想喝水,呛了嗓子喷一地。点烟烧着手指头,一甩又中老婆鼻。慌了手脚心神乱,抚慰娇妻赔不是:子丑寅卯辨不清,老眼昏花实不济。

这一段描述把国王因兴奋而失态的样子展现得淋漓尽致,使之几乎和一个普通的忘情老人无异,完全没有威严神圣的形象(金勇,2011:201)。

总之,泰国具有丰富发达的民间故事,以讲、唱和表演等多种形式在民间流传,在故事层面上,为小说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宫廷文学的发展

虽然早期的宫廷文学呈现出与民间文学不同的趣味与功能,但是后来深受民间文学的影响,吸收了后者的众多故事。原本流传于泰北的帕罗故事,经过中部宫廷诗人再创作,才有流传至今的韵文体版本。故事讲述了男主人公帕罗和敌国的双胞胎公主帕萍和帕芃之间的爱情悲剧,故事动人,被誉为泰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前文提到的《大世赋》也是在民间流传的大世本生故事基础上创作的。阿瑜陀耶后期,宫廷从民间引进戏剧进行加工,大部分从《清迈五十本生经》或民间故事取材。民间文学如一股清流注入宫廷文学中,将宫廷文学从仪式的、神圣的、死板的氛围中解脱出来(尼提·尤西翁,2012:31)。但总的来说,阿瑜陀耶时期的宫廷文学大都高高在上,保持其专属于上层阶级消遣的姿态。

商船往来多熙攘,顺流而下现拥挤。停靠码头无缝隙,排队成列在河里。各色物件齐摆放,多彩绸缎数不完。花边锦缎和良布,各类宝石齐炫目。种类齐全真丰富。(拉玛二世,1955:5)

因此可以说,早在十九世纪西方文化影响之前,暹罗内部因经贸发展,人们眼界开阔,世界观改变,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和对娱乐的追求促进了宫廷文学的发展,故事类文学不仅从民间,也从异域故事中获取营养。社会喜爱故事的潮流激发创作者改变思维,以吸引读者关注的文学创作目的业已产生。我们难以否认,在喜爱故事的文学阅读发展潮流中,顺吞蒲的文学创作特别是故事类方面的口碑,对他作品的销售和再创作必定产生正面影响,这与当代小说创作与市场销售关系的逻辑一致。从这个角度看,泰国小说的生成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借鉴西方与维护传统

曼谷王朝初期,泰国的书面文学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故事,体现了泰国小说在生成前已具有的“泰体”内涵与特征。但小说这种“新的虚构的故事”之“新”的出现,则是十九世纪中后期特别是二十世纪早期的西方影响——西方印刷技术的引进、刊物的创办以及赴欧留学生翻译西方小说和模仿创作等因素——的催化,不仅语言,故事也推陈出新,娱乐效果增强。由于前人对于泰国小说的“西用”已有较为详细的分析,因此我们对这方面只做简单的交代,仍然主要围绕小说的核心“故事”进行论述,揭示创作者在“西用”过程中如何维护民族文化,主要是如何维护和发扬传统思想,使小说的故事在文学精神层面体现“泰体”特征。

留洋回来的精英,借鉴了西方小说外在的形式,以改编式翻译拉开泰国小说创作的序幕,同样也体现出了对西方文化的不完全认同,特别是价值观层面,通过筛选和改造,使之符合国情。译者常在翻译过程当中加入自己的看法,甚至对比泰、西文化,得出泰国文化较为优越的结论。比如在《仇敌》当中,译者就将原作中对欧洲道德文明的推崇抹去,用自己的看法取而代之,他将小说中的“埋葬”与泰国“焚尸”的习俗对比,发出“为什么他们不用泰国这种更加安全干净的方式处理尸体”的疑问,甚至改动小说结尾,让主人公在复仇后乘船来到泰国(塔·查楞第拉纳,2015:82-85),使其与这个追求宽容的佛教环境形成反差,耐人寻味。《仇敌》译文刊登之后,不少社会精英参与到翻译改编的活动中,将之视为一种自我肯定、自我召唤与反抗帝国主义的方式(塔·查楞第拉纳,2015:102)。一时间出现了大量生活小说、冒险小说、侦探小说等,可以说达到了泛滥的程度,但是“译者只把故事情节转移过来,而对于反映社会、反映人物命运的细节则予以剔除……大部分翻译作品的主题都趋向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德里信·本卡君,1978:20-21)。

统治者意识到随着翻译、改编的西式小说大量出现以及创作群体拓展,日后泰国精神文化的发展难免会受到不良因素的影响,因而有必要引导创作。一九一四年,拉玛六世下令建立泰国文学俱乐部,评选泰国优秀文学作品。评选标准第一条就规定,内容不能让人思想混乱,导致社会失序,危及王权(韦帕·贡嘉南,2018:203)。可以看出,在统治者眼中,作品反映的思想观念至关重要,文学俱乐部的建立目的之一就在于引导创作者树立正确的文化价值观。

结语

尼提·尤西翁(2012:448)批评泰国文史研究者在泰国近现代发展研究方面过多强调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拉玛五世西化改革的西方影响因素,他指出,没有哪一种外部力量能够推动改革而不引起抗争,若非内部已经有了改革所需的基础。泰国小说的生成也不例外。二十世纪初,西方文化影响催生了泰国小说,然而在此之前,就小说的核心——故事——而言,创作经验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积淀和发展:民间故事底蕴深厚,故事类型丰富多样;阿瑜陀耶王朝中后期,宫廷文学从民间文学汲取营养,开始出现故事性和娱乐性色彩,仪式性和神圣性减弱;曼谷王朝初期,社会经济的变化促使社会上层人的世界观改变,对现实世界的关注和对娱乐的追求促进宫廷故事类消遣文学创作发展,向世俗靠拢;社会喜爱故事的潮流激发创作者改变思维,不再以服务王权为主要目的,而是面向日益扩大的阅读人群。十九至二十世纪泰国与西方殖民势力周旋之时,为了保持国家的独立与文化特色,社会精英把传统文化精神作为反抗殖民主义的思想武器。小说创作经过翻译、改编西方小说,进而发展到独立创作,在此过程中体现统治者与社会精英对泰国传统社会文化价值观的推崇,致使泰国小说的生成呈现“泰体西用”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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