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
四十五岁那年,他要去非洲工作,要辗转好几个国家,在那里停留数年。
出发前,母亲边给他准备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把两个大包撑得鼓鼓囊囊,边絮絮地叮嘱他要注意这注意那,仿佛他是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其实,这些年来,由于工作性质,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外出早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他就要出门了,母亲像是猛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慌忙跑进屋里,找来纸笔,伏在那张饭桌上,一笔一画地抄写一样东西。他跟过去,疑惑不解地问母亲抄写的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认真。母亲告诉他,她抄写的是一个刚得到的偏方,专治胃疼的。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您,我的胃病早就好了吗?不用再带什么偏方了。”其实他还想说,多年来出门在外,他早已经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即使再得胃病,他也能够买到对症的药。他觉得母亲这会儿真是上了年纪,竟对那些不知从哪里讨弄来的、未经验证的偏方,有了近乎迷信的信任。
“带好它,这是我刚刚在电视里看到的一个偏方,据说效果可好了。有时候,小偏方能治大病的。”母亲把写满了用料、用法和注意事项的偏方折叠好,给他塞到钱包里,又不大放心地嘱咐他,“千万别弄丢了,你十三岁那年,得了一场胃病,胃肠出血,连医生一时也没查出原因来,吓得我跟你父亲好几天都睡不着,前村你张大伯介绍了一个偏方,只花了不到一块钱,就把你的病治好了,你说那偏方有多神奇?”这件事母亲已经讲过无数次了,但这一次,他听得百感交加。
他告诉母亲,他相信她的偏方,如果某一天真的病了,他一定会先用她得来的这个偏方。
等他就要登上单位来接自己的车时,母亲突然像记起了什么重大事件似的,快步跑到他车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也不要太迷信那个偏方,若是不合适,一定要听医生的,赶紧打针吃药。”
他连连点头,说他都记住了。母亲才如释重负地冲他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缓缓地转过身去。
一路上,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母亲伏在饭桌上,神色凝重地为他抄写偏方的情景。他不禁想起读大学三年级时,他偶然说起自己眼睛有些胀痛,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看书,没有得到休息,但母亲坐不住了,她焦急地四处打探偏方。得知用龙胆草的根须加上玫瑰花泡水喝,会有神奇的疗效,母亲便走了二十多里的路,去山上挖龙胆草根须。在翻越一道山梁时,母亲不慎摔倒了,凸起的一块岩石把她的腿划出一个很深的口子,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吓得父亲都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如今,母亲的腿上还留着一个明显的伤疤。
虽然他后来查过一些医学书籍,也问过当医生的同学,知道龙胆草的根须和玫瑰花泡水,并不能舒缓眼睛的胀痛,但是他回到家里,还是告诉母亲,她的偏方疗效还不错。那会儿,他看到了母亲眼睛里的欣然和骄傲。
当然,母亲也给他介绍过两个挺好的偏方,简单易行,效果明显,譬如,给女儿治疗便秘的那个偏方,就非常管用。
在异国他乡忙忙碌碌,尽管一次也没有用上母亲抄写的偏方,但每次打开钱包,看到那张折叠得板板正正的薄薄的纸,他都会想起母亲临行前絮絮的叮咛,心头都会涌过一股暖流。
虽然,他和母亲隔着万水千山,但那一纸小小的偏方,却让他感觉到,母亲始终跟随在他身旁,他始终没有走出母亲那爱意充盈的目光。
(选自《现代家庭教育》)
【赏析】
母亲的偏方或有用、或無效,都能给远在异国他乡的“他”带来慰藉,因为那是用爱意凝结而成的叮嘱,变幻而成的挂念。无论一个人走得多远,他的身后总会有人在默默地牵挂着他。是家人馈赠我们远行的行囊,赐予我们远行的力量,也是家人让我们有了远行的羁绊,那是用爱铺就的温暖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