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青阳(连载一)

2020-06-12 11:43李泽军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银铃青阳奶奶

编者按:

广西瑶族作家李泽军,于20世纪70年代出生在广西荔浦市的一户农民家庭,90年代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服役。先后就读于广西荔浦师范学校、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教育专业、广西广播电视大学法学专业。现供职于荔浦市融媒体中心。

李泽军自初中时期开始文学创作,相继在国内各类报刊及网络上发表了200多篇小说、散文、诗歌等。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各一部。

小说体裁一直是他的创作主流,相继发表在本刊的短篇小说《果果的梦》《等我爱的人情愿》《凉辰梦瑾空人心》《能不能靠近你一点点》均受到读者好评。

《灼灼青阳》是作者的第一部儿童长篇小说,是作者在教育工作第一线,长期思考积累的艺术成果,是作者创作生涯中的又一力作。

作者现为本刊会员,系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桂林市作家协会会员,荔浦市文学协会主席。

第一章 青葡萄

1

青阳睁开眼睛,妈妈焦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青阳,青阳,你在哪儿呢,回家了……”

“哎,就来。”青阳揉揉眼,一骨碌爬起来,碰得旁边棉花棵子东倒西歪。初秋的傍晚,金黄色的夕阳斜斜地照下来,西边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笼成了墨绿色,把矮矮的棉花田罩在阴影里。青阳拎着两串狗尾草串起的蚂蚱,一步一蹿,小蒲扇似的棉花叶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腿上,拍在脚后跟上,泛起一股棉花地特有的青涩味道。地里的蚂蚱、蛐蛐儿炸了营,纷纷跳起,四散奔逃,生怕晚一步就牺牲在大脚丫下。

远远的小村子早有人家烧起了锅灶,炊烟袅袅,带子一样环绕在村边,和着柴火气的香味儿早早地飘出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青阳跨着一辆簇新的永久“二六”自行车,这是他考进初中优等班,爸妈给的奖励。锃亮的车圈、清脆的车铃、轻巧的车身,给青阳赢来了多少伙伴的羡慕。自行车在村里不少见,可大多数还是那种笨重的“红旗”“飞鸽”,这种轻便灵巧的自行车可是托人从城里买回来的。虽然颠颠簸簸地飞在小土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青阳还是一路按着铃铛零零零……引得旁边地里晚归的路人抬头看着,喊下青阳的妈妈平婶子说几句艳羡的话。

傍晚正是各类昆虫活跃的时候,路两旁的大榆树上知了抓住夏的尾巴,不知疲倦地吱——吱——叫着,金龟子、蛐蛐儿、蝲蛄,也只有这个时候能爬在草叶上享受一下阳光的沐浴。

青阳的草帽儿歪在一边,背着夕阳的身影仿佛镀了一层金边,远远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视野,青阳眯起眼睛,那个人却早认出了他。

“哎,青阳,青阳,”男孩儿急切地挥着手,“你怎么才回来,可算等到你了!”

“呦,是猫总啊,”青阳单脚支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翘了起来,“我这不去给你找食儿了嘛。”说着,扬起手里的两串蚂蚱。

猫总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两只眼睛不大,却骨碌碌直转,他蹿上车后架,拍着青阳的肩膀,“兄弟,你可得救我一命!你必须收留我,我今天无家可归了。”

“能有啥大事儿?你又闯祸了?”青阳慢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猫总叹了口气,“哎,这不明天要开学了吗,我妈一查作业看我还有一半没写完,就让我出来反思了。”

“那是叫你反思啊?你说是不是挨笤帚疙瘩了?把你赶出来了吧?”“好男不跟女斗,我妈这两天上火,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不就那点儿作业吗?说我要是明天上学前不写完作业就甭去上学了。她哪知道,我也就是不出手,要是真出手,三下五除二,一晚上肯定能搞定。”

“你就吹吧,一晚上搞定,来找我干啥?”

“嘿嘿,我不寻思能找你参考一下答案吗?二十篇生字,分你一半儿。”猫总跨在后座上,两腿甩着,眉飞色舞。

“我谢谢你啊,好事儿你想不起我……”一路说着,青阳已经进了家门。

天色半黑,屋里还没开灯,猫总熟门熟路摸进青阳的屋子,扔下书包,又窜到院里。青阳把蚂蚱扔到鸡窝里,懒懒的鸡们瞬间激动,一哄而上,几下就把蚂蚱啄了个干净。

青阳又打开水龙头,直接把头伸到下面,冲个痛快淋漓。奶奶在屋里唠唠叨叨的,青阳也不管她。

“你这字能不能写正点儿?还有这笔咱换根儿行不?”青阳皱着眉,看着猫总歪歪扭扭的字儿,钢笔有些漏水儿,一片蓝色墨迹在本子上晕开去。“没事,我以后写草书。”猫总咧嘴一笑,顾不得抬头,扒着青阳的数学作业猛抄。

电压不是很稳,灯泡忽明忽暗,有时还嗡嗡两声,几只飞蛾绕着灯泡飞舞,不小心碰到滚烫的灯泡上就啪嚓一声掉到桌上。

这个时候地里活儿忙,村里人的晚饭也跟着简单,多数是熬点玉米糊,热点提前做好的大饼馒头花卷;有那条件不好的,桌上还是一半白面一半黄面。菜也简单,房前屋后都是种的菜,扁豆角、丝瓜、秋黄瓜爬出长长的蔓儿,绕在篱笆上,吊着累累的瓜、豆,间杂着紫色、黄色的小花,天然就是一幅图画。顺手摘下几根豆角、两个丝瓜就是最好的菜;秋黄瓜顶花带刺摘下来都不用水洗,吃的就是那口清甜。

虽然买肉的时候少,会过日子的妈妈们还是会把新鲜的肉炒熟放盐腌好,在不是集市的日子里也让家里人能尝到肉味儿。今天有猫总在,平婶子又从鸡窝里掏出几个鸡蛋,葱花剁碎搅和在一起,热锅香油,浓郁的香味儿顿时散漫整个院子。

两个人狼吞虎咽,就着新烙的大饼喝了两大碗粥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猫总解决了作业,心里痛快,于是忘了矜持,给本来就不太干净的上衣又添上了几块顽皮的油渍。

猫总也不敢真的在外面过夜,拽了青阳让他送自己回家。头上一轮大月亮,青阳的手电筒反倒显不出什么光亮,于是晃着远处,俩人说些漫不经心的话。两个村子离得没有几步远,猫总在进村不远的一户人家门前站住了,“这是五月家。”五月是他们的小学同班同学,是青阳前桌,俩人都是班里的尖子生,為了成绩明争暗斗,一路斗到了初中。

青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她家有啥意思?快走吧。”“她家有棵大葡萄树,那葡萄又大又圆,玻璃球一样,可甜可甜了。”猫总说着仰起头,咽了一口口水,“这个时候葡萄应该能吃了吧?”

“你怎么总惦记吃?”青阳说着,拿起手电筒往五月家墙上照了照,果然见绿绿的葡萄叶子搭在墙头上,几串葡萄掩映其中,虽然还是青绿的颜色,却愣是把口水勾引了出来。

青阳跳了几下,又想着学电视里的样子让猫总踩在自己肩膀上,结果只揪到了最低处的几片叶子和触须。青阳一个没站稳,俩人滚到了地上,手电筒也滚到了一边。

猫总哎哟了两声,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从地上摸索出半块砖头,照着墙头的青葡萄扔了过去。只听啪——哗啦两声,砖头落到了院里,不知砸到了什么东西。院里的狗立刻狂吠起来,院子里也亮起了灯。

俩人对望一眼,吓得撒腿狂奔,手电筒都忘了捡回来。

等送完猫总,青阳再摸回五月家门口时,才发现手电筒已经不见了。

2

金斗奶奶踮着两只小脚,一步三摇地进了屋,心疼地嘟囔着,“又是哪家的小崽子来捣乱,好端端的瓦盆才用了两年就给砸碎了。那可是我用五斤麦子换来的啊!”

“奶奶,您别唠叨了,那就是个破瓦盆子,您自己给打碎了,喂鸡都不稀罕呢。”五月顶了回去。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知道啥,”金斗奶奶拔高了嗓门,“十二三的大闺女一天天地在外面疯跑,依着我早不让你上学了,一个女孩子上学有啥用?能当吃能当穿?都是你那不着调的妈惯得你们!”五月眼看奶奶又要闹起来,索性转身又跑出了屋子,留她自己在屋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念叨个没完。

金斗奶奶也是个苦命人。她不是本地人,金斗爷爷也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早年的时候经历过闹日本、打白军,跟家人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十八岁的时候嫁了第一任丈夫生下闺女,谁知闺女六岁的时候,丈夫突发“绞肠痧”,扔下娘俩早早地去了。婆家一群大伯子、小叔子欺负金斗奶奶年轻,霸占了家里的地,逼着金斗奶奶带着闺女回了娘家。娘家的日子也苦,娘俩天天有上顿没下顿,没有半年,金斗奶奶精神就不正常了。精神好的时候,说话干事好人一样;有的时候又几天几夜不回家,踮着小脚东游西荡,等人们找到的时候,发现她坐在丈夫的坟前又哭又笑。后来临县的金斗爷爷死了媳妇儿,家里条件不好,又有两个闺女当“拖油瓶”,金斗爷爷也没法,经人介绍,套着一辆大车把半疯的金斗奶奶拉回了家。金斗爷爷是个实在人,不嫌弃奶奶,一心一意地跟她过日子。三十六岁的时候,奶奶生下了五月爸爸,日子舒心了,犯病的时候也少了。谁知五十四岁那年,金斗爷爷又犯了急病,连医院都没来得及去就没了,金斗奶奶再次受了打击。坎坷半生,经历两任丈夫的去世,她的精神又时好时坏起来,把什么东西都看得非常要紧。她不止喜欢东西,更喜欢的是骂人,骂五月妈妈、五月爸爸、五月和妹妹,看啥不顺眼都能引来她的一顿骂。

她喜欢的是种树,房前屋后栽了各种树木。院前有大枣、黄杏、红桃子,院子里最宝贝的就是这棵葡萄,金斗奶奶说是从娘家移过来的,金斗爷爷没的那年种下的,外地来的品种,籽小肉厚、甘甜微酸,年景好的时候,葡萄粒有小乒乓球那么大,十几年的工夫葡萄架已经荫了半面墙。小青葡萄一露头,就成了金斗奶奶的眼珠子,自家孙女儿都甭想碰一下;怕被活物糟蹋了,天天拿着拴红布的竹竿站在葡萄架下哄鸟雀、赶野猫,嘟——嘟——去——去——声音传出老远。

不只是猫总,村里的孩子们谁不垂涎这难得一见的甜果儿。上学前放学后,总是三五成群地溜到葡萄架下,就算吃不着,闻闻味道,哪怕看一眼青翠欲滴的葡萄粒儿,咂吧几下口水都是好的;要是能赶上金斗奶奶不在,偷着摘下几串尝尝鲜,更是一大美事。

可对于天天守着青葡萄的夏五月来说,这棵葡萄可是给她带来了不少的烦恼。孩子们都以为,葡萄是她家的,還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伙伴们免不了让她给带点葡萄尝尝,这让五月十分为难。女孩儿敏感的天性又让她不能把自己的难处讲出来,只能低下头,听着男孩子们大喊“夏五月,真抠门……”

他们哪知道,奶奶把葡萄看得成了心尖子,五月和妹妹想摸一下都不容易;五月胆子大,有时候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吃几粒,还招来奶奶的一顿骂,甚至会挨几拐棍。非得等到叶子染上了焦黄,葡萄熟成了深紫色,蒙上一层白霜时,奶奶才督着五月和妹妹登上梯子、爬上墙头,把一串串的葡萄剪下来,垫上一层蒲草,然后挑那又大又好的满满放上一箩筐,搭上去临县的顺风车回了娘家。五月看着一地的残枝败叶、几串可怜兮兮磕破压碎的葡萄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五月由此更不喜欢奶奶了,不喜欢奶奶那双尖尖的丑陋的小脚,不喜欢她常年不换的宽大的老式斜襟儿大褂,不喜欢她盘在头顶的花白的发髻,不喜欢她洪亮的嗓门儿,天天骂五月和妹妹不过日子;又在门口大喊“哪家的小兔崽子又跑来费劲,看我抓住不剥了你们的皮”!

看着别人家的奶奶和孙女儿轻声细语、相亲相爱的,五月就想自己的奶奶会不会是妖怪变的?她在这个家里是为了折磨自己和妈妈吧?也许这棵葡萄树才是奶奶的亲人吧?也许树上结的青葡萄、紫葡萄才是奶奶的亲孙女?

下课铃响了,五月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想着心事。猫总摸了过来,“嘿嘿,五月。”

五月看了他一眼,低头翻着手里的课本,没有说话。

“五月。”猫总继续讪笑着,“下节课上什么?”

“英语。”五月吐出两个字,还是低着头。

“英语啊。”猫总哀号两声,“我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看五月无动于衷,又说:“五月,问你件事,前天晚上你们家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五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猫总的神色紧张兮兮的,“没有。”

“怎么可能?”猫总拔高了音调,“我跟青阳都知道了。有人去你家偷葡萄了。”后桌的谢青阳举起英语书捂住了脸,真是后悔让他去办这件事儿。

“我俩正好路过那儿,看见有人想摘你家葡萄,结果狗一叫把那人吓跑了。”猫总继续说,“青阳还把手电筒落在那儿了呢……”话没说完,谢青阳几步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你这是下地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青阳轻轻地问道。

哑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他会主动跟她说话,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腾出左手比画了几下,又悻悻地放下了,吃力地托了托身后的布口袋。露在鞋外的脚趾头怯怯地往回缩了缩。

青阳停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对哑妹说:“来,把你的口袋放车上,我送你回家!”说着,支好车子,抢过哑妹的布口袋放在车后座上。

哑妹的脸再次红了起来,啊啊啊地摆着手,意思是不用青阳帮忙,可是拽了几下没拽动。青阳推起自行车,没想到再次碰到了伤口,又咝——咝——地抽了几口冷气。哑妹歪着脑袋看着他,想起什么似的,拽住了青阳的衣角。

青阳回头,哑妹指了指他还在流血的膝盖,又指了指庄稼地,打手势让他停一下。还没等青阳明白怎么回事,她就转身扎进了地里,几下就不见了。青阳踮起脚,只看见地里的玉米秆线一样地晃了起来,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等哑妹再钻出来的时候,原本零散的头发更加散乱了,粘上了很多黄色的玉米穗,紫色小花也只剩了一朵,手里却捧着一把绿色野菜。

青阳有些生气了,难道她让自己在这儿等着就是为了这把野菜?

哑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拽过青阳的手,把野菜放在他手里,然后拿起两棵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又蹲下身子,吐出野菜,和着绿色的汁液敷在青阳受伤的膝盖上。青阳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一种清凉的感觉从伤口传过来,膝盖好像不那么疼了。哑妹又嚼了几口野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包裹在他的伤口处,紧紧勒住。

青阳这才看清楚,哑妹采来的野菜是平時地里常见的那种小蓟菜,俗称刺儿菜,锯齿形的叶子,边缘上长着一圈小小的刺儿。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常常采回家,清水洗净,蘸上自家做的大酱,就是一道爽口美味。秋天的时候,这种刺儿菜会开出绒球一样紫色的花儿,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甜香。原来,哑妹头上那小小的紫花儿就是这种刺儿菜的花啊。谁又能想到,这不起眼的小小刺儿菜能有这种止血的神奇功效呢?

天都黑透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哑妹家却还是一片漆黑。哑妹娘静静地坐在门口的石碾子上,像是望着什么,又像是想着什么心事,看到哑妹的身影,高兴了,站起来傻傻地笑着。

青阳一直把哑妹和她的口袋送到了家门口,停下了车。哑妹急忙拎下布口袋,可是没抓稳,几穗青玉米从口袋里滚了出来。哑妹慌乱地瞅了青阳一眼,羞红着脸把玉米塞进了口袋里,跑回了屋。哑妹娘傻笑着也跟在后面。

晚上,青阳在灯下翻着那部泛黄的《本草纲目》,找到草部湿草类,注着:“小蓟,亦名千针草、野红花,气味甘、温、无毒,刀伤流血不止者,用小蓟苗捣烂敷伤处。”

2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回荡在整个校园,刚刚还恹恹欲睡的学生们,瞬间活了过来,成群结队地奔出教室,笑语欢声,安静的操场霎时间变得热闹无比。

听到钟声,青阳也坐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回头招呼后桌的远方,“这个政治小老头讲课太闷了,都成催眠曲了!可算下课了!走啊!打球去!”

教室里一片寂静,突然大家笑起来,一个个看着青阳笑得前仰后合,猫总笑得差点流出眼泪。青阳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站在那儿。远方指着他身后,强忍着笑说,“兄弟,还没下课呢。”

青阳疑惑地回过头,发现政治老师就站在他身后,拿着书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藏在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谢青阳!你太不像话了!上课不听讲,还敢在课堂上睡觉!你有点自觉吗?你还像个学生的样子吗!反了你了!”政治老师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气势不减,一手挥舞着教材,一手指着青阳的鼻子,口沫横飞,有几点吐沫飞溅到了青阳的鼻尖上。

“你看看你,不只浪费了自己的时间,还耽误了同学们的下课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多么宝贵,你再这样下去有你后悔的!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根本不是上学的料子,早晚回家种地去!”政治老师一改课上的照本宣科,精神抖擞,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谢青阳批得体无完肤,耷拉着脑袋蔫蔫地站在那儿“受刑”。足足一个课间,青阳被骂得狗血淋头,政治老师发完火,心里痛快不少,夹着教案,甩手走了。

下节课是音乐,同学们最喜欢的一节课,早早地把歌词本子摆好,跟着老师学唱《中华民谣》。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这是青阳最喜欢的一首歌,可今天即使听着最喜欢的旋律,还是提不起精神,无精打采,有一搭无一搭地打着拍子。一个纸团扔了过来,正砸在他头上,青阳拆开纸团一看,上面是猫总歪歪扭扭的字迹,“下节课是自习,咱们出去玩吧。”青阳看向他,猫总调皮地眨了眨眼,继续嘶吼着:“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歪七扭八的音调带偏了一票学生,成功地引起了老师的注意。青阳不禁有些好笑,憋闷的心也好像开阔了些,跟着大家一起唱起来。

下课后,俩人偷偷地溜到学校西北角的厕所里,入学第一个星期,猫总就发现厕所最里面的一个蹲位处的墙头比别的地方矮一些,外面又是一大片庄稼地,正是逃学逃课的好地方。俩人先把书包扔过墙头,然后青阳抱住猫总的腿,往上一托,猫总双手扒墙轻松地跳了上去;青阳往上一跃,也双手扒住墙,一只脚蹬在了厕所隔墙上,吧嗒一声蹬掉了一块砖。旁边坑位蹲着一个人,被吓了一跳,裤子都没提好就跳了起来,“是谁!谁在那儿?哪个班的学生逃课了?”

听声音正是政治老师,两个人吓得从墙上滚了下去,捡起书包撒腿就钻进了庄稼地,逃出老远了,还能听到政治老师的叫骂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确定政治老师没有追上来,青阳才放了心,拽住猫总的书包带,示意他别再跑了,俩人坐在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看着对方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猫总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咱们起个火,弄点吃的吧!”说着他站起来,顺手扒开一穗青色的玉米棒子,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玉米粒儿,伸出指甲掐了一下,硬硬的按不动,“这块地的都老了,不能吃了。”猫总惋惜地放了手,“咱们还得找找别处。”

忽然,他动了动鼻子,“有烟味儿,还有烤玉米的香味儿。有人在烧东西吃。”说着,他的口水几乎流了出来,拉着青阳,循着香味儿的方向找去。

这是一块花生地,花生已经被收走,留下一地空旷,周边围着的都是玉米地,挨着西边有一处小小的火堆,烟味儿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火堆旁,忙着添火加柴,小脸上抹着几道黑色的烟灰,看起来有些滑稽,身旁放着一个熟悉的布口袋。

是哑妹,离青阳上次见到她已经过了一周,青阳想起了丢在家里的那块手帕。哑妹听到了俩人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青阳几乎是瑟缩了一下,丢下东西就要跑。

青阳连忙拦住她,解释说自己没有恶意,不是为了她偷庄稼来找她,而是来要东西吃的。猫总更是不见外地直接蹲在火堆旁,帮忙添柴,然后问哑妹什么时候可以吃,偷偷地扒开一层土,却被下面埋着的玉米烫得龇牙咧嘴。

哑妹紧张的神色消退了些,重新蹲在火堆旁,打手势告诉两个人,还得待会儿才能吃,然后默默地看着火堆。

“你不会说话?”猫总奇怪地问,青阳赶紧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继续问了。哑妹的眼神暗了暗,嘴唇抿得紧紧的。

“哑妹,你怎么跑这么远来这里啊?”青阳挑起一个话题,又埋怨自己,为什么跑这么远,肯定是因为在家里吃不饱呗。想起妈妈说的,哑妹爹又跟人出门了,哑妹天天有上顿没下顿的,十来岁的孩子不光要管好自己,还得照顾那个傻妈妈。那个布口袋里装着少半袋落地的花生,应该就是哑妹从这块地里一粒一粒拣出来的。想象着哑妹小小的身影暴晒在大太阳下捡花生的样子,青阳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哑妹,就像那株能止血的千针草,即使在贫瘠的土壤里,承受著生活给予的痛楚,也在顽强倔强地生长着,开放着平凡却又独特的花。

这时,放学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哑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向学校的方向,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渴望。

看着她,青阳好像看到了那个永远坠在一群人身后的羞羞的小女孩儿,看到了那个扒在学校门口的怯怯的小哑妹。她的心里从来都是渴盼友情的,她的眼睛里从来都是向往着友情的,所以她一直在追逐着大家的脚步,即使永远没有赶上希望,即使只能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声音,也给她带来小小的满足。

钟声响过,哑妹恢复了平静,她慢慢扒开火堆,轻巧地挖出里面埋着的玉米、地瓜,还有一大捧烧焦了的落花生。猫总顾不上烫,猴急地去拿,却被烫得直甩手。哑妹见了咧嘴笑了,跑去旁边的玉米地,掰下来两根细长的玉米叶,折成小船样递给他。猫总连喊带叫直夸哑妹聪明能干。就是这样一句小小的夸奖,却让哑妹的眼睛亮得放出了光,那是青阳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自信的光。

就这样,哑妹跟俩人熟悉起来,青阳他们偶尔会教她一些简单的字词,虽然不能自由地交谈,可哑妹整个人却开朗了很多。

直到深秋的一天,青阳在家里看书,街上却传来了吵闹的人声和哒哒哒的机器声。他跑出家门,街上围了好多人,一辆拖拉机慢慢地从门前开过,车斗里坐满了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叽叽喳喳,又说又笑。一个比别人都矮一头的女孩儿却木然地愣着,呆呆地望着远处,正是哑妹。

“哑妹!哑妹!你去哪儿?”青阳想追过去,平婶子一把拉住了他,“阳子,你做啥?这群丫头是去毛巾厂做工的,一条毛巾给六毛钱,一天能挣三四十呢!”

“哑妹还那么小,怎么会让她去做工?”青阳跳着脚,却挣不开妈妈。

“虚岁十四了还叫小啊?哑妹是命苦,她妈傻了,她爹几天前回来又说腿摔伤了,她不去挣钱谁去挣钱啊?这是好事儿,一个村就这几个名额,看她家困难,照顾她,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旁边一个大婶艳羡地说。

青阳追出了村子,拖拉机载着哑妹和一车的女孩儿已经走远了,扬起一路的尘土。路边一簇千针草,颜色却已经变得深黄,紫色的花朵也消失在深秋的原野里。

第三章 旅游鞋

1

运动会马上就到了,对凌云中学的学生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件激动人心的大事。平时属于打边球、敲边鼓,成绩吊尾车的体育委员立时炙手可热起来。班主任李老师抓住他耳提面命,“大伟啊,你是体育委员,一定要发挥好带头作用,学习成绩不行,咱就在体育上好好发挥一下啊,一定要拿出拼搏的劲儿来,这几天的作业不用写了,好好带着咱们队员训练,一定要拿到最好的成绩,给其他几个班点颜色看看!”

文娱委员也被叫到一边,“银铃啊,你好好在班里选些同学去走方阵,挑那个头匀实、长相机灵的!要好好练习,想几句响亮的口号。方阵可是咱们班的门面,一定要走出特色,走出咱们班的风采!对了,把服装统一一下,要精神抖擞,积极向上!”

一时间整个班里都沸腾了,爱运动的男生围在体育委员王大伟身边,撸胳膊挽袖子,大声讨论着要报什么项目;女生们把文娱委员银玲拽到一边,小声嘀咕着要穿什么样的服装,走方阵要选哪些人;其余那些主动观战的,就热烈地讨论着运动会期间要带哪些零食,带什么漫画,有没有卖小吃的可以买来吃……

“若琴、五月、安岚,还有丽莹,咱们几个放了学去大商店看一下啊,看看走方阵穿什么好。”银铃点了几个平时关系好的同学,让她们陪自己去选服装。

好不容易盼到放学,几个女孩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飞出了学校。银铃说的大商店就在学校东面,那时候虽然已经有人在倒卖各种物品,但是只有逢集的时候才能赶上,其他的时候还是这种合资商店引领时代潮流的。大商店的门槛又宽又阔,屋顶高高的,一排排玻璃做的柜台晶莹铮亮,墙壁上挂着几人高的巨幅油画,多是伟人相见或人民联欢的鲜艳画面。百货、布料、文具、图书、服装,甚至种子化肥……这里应有尽有,都安静地摆在柜台里面,等待人们的挑选。不知怎的,到了这里,几个人竟然有些瑟缩起来,许是柜台太高,许是屋顶太深,许是商店里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再或者是因为这商店里特有的一种封闭气味儿,让人不由自主地矮小起来。

女孩子们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挤在柜台外面,一个柜面一个柜面地看过去,边看边小声讨论着,“这块布真好看,能扯回去让我妈给做个被子多好。”“啊,这里有这本书啊,下次赶紧让我爸带我来买。”“我家手电筒坏了,你看这只手电筒多亮啊,得回去告诉他们来这买个新的。”

忽地,五月指了指柜台后面,“咱们买这个怎么样?”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货架上满满地摆着一排新款旅游鞋,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

“阿姨,我们想看一下那双鞋!”银铃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售货员瞥了她们几眼,爱答不理地取出一只鞋扔到柜台上,“这可是最新的款式,你们别给弄脏了啊。”

“唉。”银铃嘴上答应着拿过鞋子,转身就撇了撇嘴。几个人偷偷笑了,赶紧围在一块儿看鞋。平时穿得多是自己家做的布鞋,集上扯几尺碎花布做鞋面,买上几双塑料底儿,农闲或者晚上常有妈妈们聚在一起唠嗑儿,上鞋面儿,几个晚上下来,一双小碎花鞋就美美地穿在了脚上了;再有好些的,就是从集上买回一双白球鞋或者军绿色胶鞋,那个穿在脚上才好显摆;有那条件不好的人家,布鞋也不是想穿就能穿的,多数是大姐穿过了给二姐,二姐穿不了了给三妹,等鞋到老小脚上的时候,不是破了洞就是断了底儿,粗线穿上几针,还是一样穿。

这双鞋是最新的旅游鞋款式,雪白的鞋面儿是一种光滑的料子,不再是普通的布面,隆起的鞋帮上装饰着红色的条纹儿,半寸高的鞋底儿,怎么看怎么漂亮。几个人不禁露出艳羡的神色,伸手摸了又摸。

“阿姨,这鞋怎么卖的?”李若琴扬声问。

“五十块。”售货员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言情小说嗑瓜子儿,瓜子皮儿吐了一地。

“呀,这么贵啊!”银铃吐了吐舌头,赶紧把鞋放回柜台上。

“咱们买也别在这儿买,我舅舅在城里供销社上班,等让我妈给问问,看看他们那儿能不能买到?没准儿更便宜呢。”李若琴家条件不错,还有在城里上班的亲戚,“你们几个等会儿,我去买点儿瓜子儿咱们吃。”

“这鞋真漂亮,要是穿上肯定特舒服,你说穿这鞋走方阵是不是肯定压别的班一头?”安岚嘻嘻笑着说。

五月看着银铃的神色有些为难,赶忙说:“这鞋是不是有点贵啊,咱们再看看别的吧。”

“我觉得也是这种好。”何丽莹插话道,“咱们既然统一服装,就要穿得比别人漂亮才行,其他班里肯定是校服白球鞋。咱们要是穿黑裤子,白衬衣,搭上一双旅游鞋,是不是更好?”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脑子里想着何丽莹描述的画面,银铃不得不承认她说得确实有道理。

可是,这件事要怎么跟家里说呢?银铃和大家在路口分了手,费力地蹬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赶回家,回家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呢。银铃的爸爸已经快五十岁了,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没有别的手艺,只能天天下地干活儿,或者给人打打短工挣几个钱;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医药不断,但是为了两个儿女,却也一直撑着身子种下两亩棉花,盼著能换来点儿零花钱。银铃姐弟俩从小就懂事儿,一放学就先帮着家里干活儿,喂鸡喂猪,赶鸭子做饭,直到一家人都吃完饭才能趴在饭桌上写作业。

银铃匆匆地赶回了家,家里静悄悄的,爸妈下地都还没回来,小弟也不在家。她扯过几把野菜,咣咣咣地剁碎,掺上玉米面、麦糠,搅和均匀,舀给了哼哼唧唧的小猪们吃,这可是一家人过年的指望。然后又抓了几把碎米,舀了清水,喂了鸡。

灶膛里的火苗烧得旺旺的,银铃有些呆住了,旅游鞋的事儿一直在她的心里堵着。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唱歌、运动一直是她的强项,也是她的爱好,在操场上飞奔起来,放开嗓子唱上一曲,就能让她觉得快乐,参加运动会、走方阵她自然要带头。

可是,看着自家低矮的屋子、黑黢黢的墙壁,看看自己脚上已经快磨破的布鞋,银铃的心沉了下来。五十元,对自己来说真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刚刚开学交完自己和弟弟的学费,现在怎么开口跟爸妈再要钱买鞋啊?

或者干脆跟老师说自己不参加了吧,可是要怎么去跟老师解释这个原因呢?要不就说自己扭了脚,摔了腿,不能参加了?可是,银铃眼前又闪过那双漂亮的旅游鞋,她确实也是喜欢那双鞋,真的想要的啊。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银铃瘦小的肩膀上。

2

李若琴办起事来风风火火,第三天下午就带来了回信,这种旅游鞋有两款,男款是蓝色装饰,女款是红色装饰,她舅舅找关系给的内部价,如果能要二十双的话,每双鞋就能给便宜十块钱,已经是极大的优惠力度了。安岚和何丽莹已经等不及嚷嚷着要李若琴快给买过来,男孩子们也没有意见,于是统一让李若琴的舅舅给带过来,定好了下周二鞋到交钱。一群人讨论得热烈无比,走起队列来也比平时整齐了许多,胸脯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口号也响亮了,昂头向上有了几分气势。班主任李老师站在操场边上暗自高兴。

银铃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虽然是少十块钱,可是四十块对她来说还是一笔巨款。这几天她一直在纠结怎样去跟爸妈说这件事,怎样能找个好点的理由说服他们。可是一天拖一天,她还是不知道怎么能开口,今天已经是周五了,到下周二拿不出钱怎么办?银铃的眉心拧了个疙瘩,平时喜欢也最拿手的跳绳游戏都提不起兴趣。她一个人站在大榕树下,看着满校园的同学们不知发愁地欢声笑语、嬉笑打闹,有一肚子的委屈却说不能说出来。

“嗨。”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银铃回头看,一张小脸笑盈盈地出现在眼前,却是五月。

“你怎么了?怎么不一起玩儿了?是不是买鞋的事为难了?”五月轻声问。

“没有。”银铃抬起头,掩饰地笑了一笑,“就是今天有点累,不想跳了。”

“噢。”五月不好再问什么,虽然知道银铃家生活很困难,但是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骄傲而又敏感的年纪,最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即使真正有困难也不愿意别人知道,不愿把伤口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买鞋的事有啥为难的?”又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一个男生从树后跳了出来,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叽里咕噜直转。

“啊?你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五月吓了一跳,惊奇地问。

“我俩就跟在你们后面了,看你俩藏起来说啥悄悄话,想吓你们一跳呢!”猫总一脸狡猾,指了指身后的谢青阳。

“青阳,你少跟他在一块儿吧,哪天给你带坏了。”银铃个子稍高,抿嘴儿笑了一下,于是点着猫总的鼻子说。

“谁带坏谁还不一定呢。别看他学习好,其实满肚子坏水儿,跟我在一块儿是接受思想品德教育来了。绝对只能学好不可能学坏。”猫总不服气地挺起胸。

“你俩在说什么?这么神秘?商量运动会的事儿呢?”青阳也有些好奇,看向五月。五月摊开手,看了看银铃,意思是你问她吧。

银铃心虚地转过头,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却一时想不到,于是揪了片树叶在手里,“你们两个男生,怎么总跟在女生身后跑?还总想打听我们的事儿,啥意思啊?”说着,把树叶揉成团打到猫总手上。

“我俩不是想着你们有啥为难的事儿,能帮帮忙嘛。”猫总说,“马上买鞋要交钱了,虽然咱不走方阵,可咱俩一桌,我不光要关心咱们班里的大事儿,还得关心同桌,你说是不是?我俩这是觉得你最近心情不好,觉得你可能在为买鞋的事儿犯愁,所以想过来帮帮你嘛!”

银铃的脸霎时变得通红,语气也硬邦邦的,“谁为买鞋的事儿犯愁了,我家条件再差也不缺那四十块钱,没事多管管自己的学习,少在那儿胡琢磨。”然后甩了甩齐耳短发,转身走了,秋日的阳光里,她鲜艳的红色上衣刺得人眼睛生疼。

“你看你又说错话了吧。”青阳轻轻拍了拍猫总的肩膀,“把人气走了。”

“我没说错话啊。”猫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是看她有难处想帮个忙吗?唉,女人真是小心眼儿。”

“银铃不想别人知道她买不起鞋。”五月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能帮帮她呢?”

“不是还有几天才交钱吗?”青阳想了想说:“五月,你是女生,有啥事你俩比较好说话,你先注意看她最近有啥行动。有情况随时告诉我俩,咱们随时碰头研究对策。”

五月疑惑地看着他,青阳调皮地眨了眨眼,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五月莫名其妙地相信了他。

晚上,银铃早早地收拾好饭桌,摆上简单的晚餐。看来爸妈今天心情还不错,爸爸难得地拎出藏在立柜里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了二两白酒,妈妈还炒了两个鸡蛋加菜。一家人难得坐在灯下吃顿团圆饭。

“爸、妈。”银铃鼓起勇气,“我们下周开运动会,老师要统一买鞋。”银铃的声音有些慌乱,饭桌上的气氛仿佛凝滞了,银铃更加紧张得不敢抬头看爸妈的脸色。

“多少钱?”爸爸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夹起一口鸡蛋放进嘴里。

“四……二十。”银铃看了一眼爸爸,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低下头捧着饭碗一动不动。

“后天就是集,等我抓两只鸡到集上去卖了,咱再交啊。”妈妈叹了口气,敲打着酸疼的左腿说。

“什么鞋要這么贵?!”爸爸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只是一口气把酒倒进嘴里,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墩在饭桌上。

银铃觉得脸上发烧,鼻子也酸酸的,赶紧端起碗挡住脸,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和着饭大口大口地吞进肚子,咸滋滋的。

可是只有二十元钱,还差二十可怎么办呢?银铃把钱紧紧攥在手里,手心里的汗把钱都浸湿了。能从家里要到二十块钱,已经是极限了,可还是不够啊。银铃的心里开了锅一样,滚烫得难受,懒懒地趴在课桌上。

“银铃同学,帮个忙啊。”青阳坐了过来,笑呵呵的。

“什么事儿?”银铃赶忙坐直身子,把钱塞进口袋里。

后桌夏五月趴在桌上,端着一本书挡在自己的眼前,紧张地看着他俩。青阳不露痕迹地冲五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有这么个事儿,我堂姐前阵子买了一双旅游鞋,就是跟咱们走方阵穿的那个一样的;可是她穿了几天,觉得自己穿着不好看,不喜欢那个样子,又看上了双新鞋,可是手头的钱又不够了,非找我来要钱。我哪有啊,这不我替她想了个办法。”青阳依然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办法?”银铃还是提不起精神,漫不经心地问。

“我跟她说啊。”青阳凑近银铃说,“让她把鞋转卖出去,这样既能把不喜欢的鞋处理了,又能有钱买新鞋,一举两得,多好的事儿!你说有没有道理?”

银铃好像想到了什么,注视着他,青阳继续说:“她知道咱们要开运动会,非让我替她处理掉不行,我哪有那工夫啊,要不是我姐,我才懒得理她呢。这不就来跟咱们文娱委员求救来了嘛!你看咱们班哪个女同学能发发慈悲,把她这双鞋给收了,就当救我一命了,要不然我连家都回不去了。”青阳冲她做个鬼脸儿,可怜兮兮的。

“她要多少钱?”银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青阳慢慢地问。

“二十,不会太多了吧?”青阳表现出几分紧张,“我怕卖不出去。”

“二十。”银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赶忙问,“她穿多少号?”

“三十四?”后面夏五月比出四根手指,青阳不确定地说,“好像差不多,她个不太高,脚小。”

银铃只觉得有一股大大的幸福感包围了自己,生怕这件事是假的,是青阳跟她开玩笑的,她恨不得立刻就拿出钱买下青阳说的鞋子,可是理智告诉她还要保持矜持。

“你明天把鞋拿来看看,我给你去问问有没有人要。”银铃绷着脸,故作平静,心里却豁然开了一扇窗,整个人霎时轻松了几分,一丝小小的喜悦从心底钻了出来。

“是。”青阳应声说,黝黑的眼睛亮闪闪地放光,他把手背在身后冲着夏五月比出了成功的手势。五月笑了,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心里暗暗钦佩青阳真的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第二天,青阳把一个崭新的鞋盒交到了银铃手里,拿走了银铃的二十元钱。三个人远远地藏在树后,看着银铃满是惊喜的神色,三人相互击掌然后快活地笑了。

猫总掏出兜里皱皱巴巴的五元钱不情愿地交到青阳手里,“这可是我半年才攒下来的,你小子记得还啊!”

“还什么还?这是帮你行善积德,你还得谢谢我呢。”青阳轻快地笑起来。

五月微笑着,看着越来越远的艳红上衣和雪白的旅游鞋,在十月的艳阳下走出一幅俏丽的青春画卷……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蔡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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