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进 车钺 张其梅
1945年的夏天热得特别早,刚6月擦边,三竿高的太阳就火辣辣的灼人,灰白的路面被烤得烫脚。在浙江省武康县(1958年武康县与德清县合并为德清县)的八都村,靠东一间堆放柴草的茅屋里,中共地下党莫干区区长金昔明秘密召集新四军武康县莫干山区中队骨干王子兴、张文亮、刘开兴等人开会,商量抓捕上柏区伪区长任光宇的事。
宁杭国道(旧称京杭国道)上的上柏、武康一带公路沿线,都被日军占领了,公路两侧的水网地带,到处驻有伪军。坚持敌后抗战的莫干区中队,只能驻扎在筏头一带山区,百十来人的队伍分散住在大小6个村子里。在军事力量上占有绝对优势的日军和汉奸经常袭击区中队,千方百计想消灭这支抗日武装。
任光宇原是上柏镇的恶少,投靠鬼子当了区长后,更是狐假虎威,扬言“要为大日本皇军在德清的共荣事业立下汗马功劳”。前不久,区中队在庾村筹粮,任光宇闻讯便带了一批人,杀害了区中队常大毛、高阿六等4位队员,还割下他们的头向鬼子邀功。区中队早就想除掉这个十恶不赦的汉奸,可是他的狗鼻子靈得很,嗅到一点消息就躲藏起来。听说他最近勾搭上了上柏一个地主的女儿,打算收她做偏房,但其行踪还是半点没有摸到。这次碰头会,已经是第四次了,从汇拢的情况看,还是没啥进展。
“这家伙不会脚底擦油溜了吧?”“大眼睛”张文亮说:“就像汉奸张和尚,不是溜到城里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高大魁梧的班长王子兴摇摇头:“不可能。张和尚怎好和任光宇比?他在上柏光棍一条,见情况不妙只能溜之大吉。任光宇不一样,他当的是区长,他跑了日本人也不依呀!”
区长金昔明肯定地点点头:“子兴说得对,任光宇是土霸王、地头蛇,他是不会离开上柏的,我们必须加倍耐心地寻找,要注意依靠群众。一双眼睛再亮, 也比不上十双百双呀!”
就在这时,茅屋的竹门突然咿呀一声推开条缝,接着挤进一个人来。来人十五六岁,带着稚气的圆脸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蚯蚓似的泥污,一条绷在身上的小褂浸透了汗水。他一进门,就盯着王子兴说:“叔叔,我有重要情况报告!”
“长生,什么情况?”王子兴起身迎上前去。前几天王子兴在上柏皮树湾侦查任光宇的行踪,住在地下党员徐寿法家里,临走时向徐寿法交代要注意任光宇的行动,一有情况就立即报告区中队,并告诉他联系的地点。当时,徐寿法16岁的养子徐长生(新中国成立后改名钱长生)缠着要求参加区中队,王子兴唬他:“人还没枪杆子高,怎能去扛枪当兵?除非你立个功,对革命作出了特殊贡献,这样才可以考虑。”
“王叔叔,我发现‘猪耳朵在搞鬼名堂。”任光宇的耳朵特别肥大,得意或发怒的时候,还会一扇一扇地抖动,所以,就得了“猪耳朵”这个外号。
今天一大早,长生去河滩头割羊草,半路上遇到伪区公所的两个勤务兵,他们站在一户农家门口,一个提只空麻袋,一个拎着两只鸡,过了秤,客客气气地付了钱,将鸡丢进麻袋走了。这两个平时仗势欺人的勤务兵,恶煞似的凶狠,今天怎么变得像个人样了呢?长生下意识地暗中跟了他们一段。他们又进了一家,牵出来一头羊,还是公平交易地买下来,捆了捆扛上肩头走了。这两个家伙一路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大路不走拣小路,最后来到一个湾浜的河埠头,那里停着一条小船。他们跳下船,摇起橹走了。船去的地方叫小姚家墩,四面环水,只有几间破草屋。后来,长生还在河埠等了好半天,他们始终没有再回来。他回到家里将一切都告诉了养父,养父就叫他赶来报信了。
长生一口气说了这一大篇,末了,他扯住王子兴的衣袖说:“他们把羊呀鸡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弄那地方,一定有名堂的!‘猪耳朵滑头心思多得很,弄不好他就躲在这个墩墩上!”
长生报告的,的确是个重要情报。联系到任光宇娶前两房姨太太时,都是勾搭上后就迫不及待地草草成婚,这次可能也不例外。就算不是张罗办喜事,这样大热天,偷偷摸摸采办这些东西,也一定有什么大的活动。金昔明和王子兴等人简单商量一下,决定让王子兴带短枪班的12位同志,由长生带路,天黑后行动。
天黑以后,王子兴他们从八都出发,巧妙地穿越日军严密封锁的公路,避开上柏镇敌伪据点巡逻兵的眼睛,来到了皮树湾村。这里小长生熟极了,在他带领下,大伙顺利地来到和小姚家墩隔岸相望的河埠。
天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对面墩上,除了两处小窗户映出昏黄的灯光,也是一片漆黑。王子兴叫张文亮沿着河岸去找条船准备过河。
几十分钟后,张文亮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他低声告诉王子兴:“任光宇这个王八羔子,早已将附近的船都拖走了。”
王子兴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这些队员都是莫干一带深山里的人,大都不会游泳,要过这条20来米宽的河,的确困难。他突然前后看了看,问:“长生呢?长生到哪里去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小长生闷声闷气的声音:“王叔叔,快来帮个忙!”王子兴和几个队员立刻循声奔了过去。
原来,就在张文亮找船之际,长生回家去了,他拿了一个麻绳团,背了灶间屋的门,就噔噔噔地跑来了,结果被一条深沟拦住了路。
门板放入水里, 两头系上绳子,小长生将绳子一头缚在岸边的柳树干上,自己挽起另一头的绳子,跳入水里,悄无声息地向对岸游去。“一个冬瓜两个蒂”的拉渡船搞成了,只拉了两个来回,就将参战的同志都拉到了墩墩上。
他们隐蔽在一片茂密的辣蓼草中,这里距离茅屋仅八九米远。随着一阵呛鼻的酒气,清晰地飘来两个哨兵打着饱嗝的对话声。
“老兄,我们区长这次结婚,是第几回啦?”
“加上离掉的两个,怕是第6次了吧?”
“怪不得,结过那么多次婚,他害臊了,躲这鬼地方来秘密结婚。”
“你晓得个屁,他是怕共产党区中队割他的脑袋。”
王子兴和身边的张文亮交换了一下眼色:出发前的估计是正确的,任光宇果真是躲到这个孤墩上办喜事的。按照预定方案,大家迅速拉开距离,成半月形悄悄地向茅屋包围过去。不料,匍匐在最前面的刘开兴,不小心碰翻了一只烧羊肉的锅子,发出声响,惊动了任家的看家狗,它从墩的另一头急奔而来,“汪汪汪”地叫开了。
隐蔽在草丛里的区中队同志,都为刘开兴捏一把汗。狗一边狂吠,一边嘶咬他。这位区中队最年轻的队员,三个月前还是国民党广西军一名勤务兵,因为受不了当官的欺压,带枪逃上山,投奔区中队。参加中队后,他作战十分勇敢,性格开朗活跃。当狗张着嘴巴向他进攻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有想,猛的抽出双手,老虎钳似的死死卡住了狗脖子。
恶狗尖厉的叫声,化为咕咕的喉音,锋利的爪子,抓得小刘脸上身上都是血。但是,他的双手丝毫不放松,反而越卡越紧。正当王子兴他们准备过去帮助小刘时,已经晚了,两个哨兵竟不问三七二十一,朝着滚动的一团砰砰就是两枪。刘开兴不幸中弹身亡,卡在他手里的狗也断了气。
枪声过后,墩上几间草屋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王子兴趁乱果断地指挥同志们包围了草屋,把才从梦中醒来的几个伪军全都生擒了。任光宇听到第一声狗叫就惊醒了,他知道大事不妙,偷偷地提枪溜出后门,直奔河滩,想驾船逃跑。谁知道靠岸停泊的三条船早被长生割断缆绳,顺水漂走了。
王子兴他们闯进室内不见任光宇,就分两路环墩包抄过来。小姚家墩绕一圈也只有二三百米,他们很快在一丛辣蓼草中发现了穿着一身香云纱弯着身子瑟瑟发抖的任光宇。王子兴大喝一声:“任光宇,你还想往哪里逃?!”任光宇步步后退,突然一个急转身,纵身跳入水中。他哪里知道,长生和会水的张文亮早就潜在河里等候了。他俩各扯住任光宇一条腿,使劲拉入水下,待他肚子灌得溜圆,才将其拖上岸滩,用麻绳绑了个结实。
前后不过半小时,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长生噙着泪花,从任光宇的床上扯下一条床单,和同志们一起把刘开兴的遗体包裹起来,抬到河里的门板上。
王子兴把刘开兴的枪交到徐长生手里,长生噙着泪花接过向往已久的武器,大踏步跟上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