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
——陆文夫与美食文化(二十二)

2020-06-10 01:24高建国
江苏地方志 2020年1期
关键词:陆文夫美食家当代文学

◎ 高建国

什么是成功人生?你在世时,有人说好;你谢世后,能载入史册。陆文夫就是这种人。从20个世纪80年代开始,我们在各种当代文学史里,总能找到“陆文夫”或“《美食家》”内容。《美食家》精彩呈现的美食文化,既受到高度评价,也写进了文学历史。那么,这样的文学史有几本?史书又是怎样评价陆文夫和《美食家》的?本文聊聊这个话题。

一、哪些史书写到陆文夫?

(一)新时期文学史

“新时期”(1977-1989)是一个断代史,比较特殊,只有短短12 年时间,却聚集了五代中国作家的智慧和力量,创作了许多影响巨大的文学作品。率先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华人作家,便来自新时期文坛。在“新时期文学史”中,有两本书涉及陆文夫。一本是周鉴铭《新时期文学》(云南教育出版社1986),一本是汪时进等《新时期文学》(河北大学出版社1992)。这两本书叙史,没使用纵向的“时间结构”,而是依据不同文学体裁,分列章节。

(二)当代文学史

指1949 年以后的文学历史,涌现出无数杰出作家和作品。写到陆文夫的文学史,这一类最多。笔者粗略统计:1、20 世纪80 年代,写到陆文夫的当代文学史,有洪子诚等《中国文学4·当代部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吴三元《中国当代文学》(天津教育出版社1987)、李丛中《新中国文学发展史》(云南教育出版社1988)、李达三《中国当代文学史略》(浙江大学出版社1989)、李友益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1949-1986》(长江文艺出版社1989)、王庆生《中国当代文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郑观年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1949-1987》(浙江大学出版社1989)。2、20 世纪90 年代,写到陆文夫的当代文学史,有江西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史》(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0)、雷敢等《中国当代文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林湮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1949-1989》(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舒其惠等《新中国文学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刘文田等《当代中国文学史》(河北大学出版社1991)、曹廷华等《中华当代文学新编》(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唐敏等《新中国文学》(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刘景荣《中国当代文学》(河南大学出版社1995)、阎奇男《中国当代文学》(中国文学出版社1995)、金汉等《新编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特·赛音巴雅尔《中国当代文学史》(民族出版社1999)、肖向东等《中国文学历程·当代卷》(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3、21 世纪初,写到陆文夫的文学史,有黄伟宗《当代中国文学》(广东旅游出版社2002)、金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田中阳《中国当代文学史》(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陈世安等《中国当代文学》(河海大学出版社2005)、周成平《中国当代文学实用教程》(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张志忠《中国当代文学60 年》(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4、21 世纪10 年代,写到陆文夫的当代文学史,有董健等《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张钟等《中国当代文学概观(第3 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王庆生等《中国当代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

(三)世纪(百年)文学史

泛指20 世纪文学百年。过去为文学史断代,习惯将辛亥革命至1949 年,称作“中国现代文学史”;之后就是“中国当代文学史”。90 年代出现的“世纪文学史”,将其合二为一,视野更加宏阔。笔者粗略统计:1、20 世纪90 年代,写到陆文夫的世纪文学史,有吴宏聪等《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86》(武汉大学出版社1991)、徐国纶等《二十世纪中国两岸文学史(续编)》(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黄伟宗等《中华新文学史》(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朱栋霖等《中国现代文学史(第2版)》(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21 世纪初,写到陆文夫的世纪文学史,有丁帆等《中国现当代文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朱栋霖等《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台湾〕文史哲出版社2000)、王泽龙等《中国现代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唐金海等《20 世纪中国文学通史》(东方出版中心2003)。3、21 世纪10 年代,写到陆文夫的世纪文学史,有李明等《中国新文学史(修订本)》(湖南教育出版社2011)、谭伟平等《现代中国文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王泽龙等《中国现代文学(第2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朱德发等《现代中国文学通鉴1900-2010》(人民出版社2012)。

(四)中华文学史

这是按照中国通史的思路,撰写的文学史。根据国内传统学术理念,古代、现代、当代文学史,隶属不同学科,研究起来会各自为政。“中华文学史”打破这种界限,前后出过三个版本。其中涉及陆文夫内容的,有《中华文学通史·第9 卷(当代文学编)》(华艺出版社1997)、《中华文学发展史·下卷(近世史)》(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中国文学通史·第11 卷(当代文学)》(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三部史著的主编,均为张炯先生;主要撰写者,来自中国社科院文研所。

(五)文学专门史

这样的史书有两种:第一种,地方文学史。比如:陈辽《江苏新文学史》(南京出版社1990)、范培松等《插图本苏州文学通史(第4 册)》(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作为江苏苏州人,陆文夫在这两本书中,得到了很高评价。第二种,小说专门史。比如:杨树茂《新时期小说史稿》(花城出版社1989)、金汉《中国当代小说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0)、王万森《新中国中篇小说史稿》(山东文艺出版社1992)、易新鼎《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发展史》(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游友基《中国社会小说通史》(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金汉《中国当代小说艺术演变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陆文夫的创作,涉足小说、散文、评论及影视文学,但小说成就最大。几部史书都设专门章节,用以介绍陆文夫小说。

二、史书的作家归类

陆文夫入史,会受到怎样评价?研究这个问题,参照坐标很多,我们只取一点:在文学史中,陆文夫属于哪一类作家?仅是一种身份定性,却能看到不同结论。可见学界对陆文夫的创作,认知结果有分歧。下面几种是主要分类。

第一类,“民俗风情”作家。先读史书上的目录:“刘绍棠、邓友梅、陆文夫等的乡土、市井、风俗画小说”(李达三《中国当代文学史略》)、“汪曾祺、冯骥才、邓友梅、陆文夫”(郑观年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1949-1987》)、“汪曾祺、陆文夫等的江苏市镇风情小说”(林湮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1949-1989》)、“邓友梅、陆文夫、汪曾祺的小说”(舒其惠等《新中国文学史》)、“刘绍棠、陆文夫、邓友梅的小说”(刘文田等《当代中国文学史》)、“汪曾祺、刘绍棠、陆文夫、邓友梅、冯骥才的小说”(曹廷华等《中华当代文学新编》)、“陆文夫、邓友梅、冯骥才”(黄伟宗《当代中国文学》)、“陆文夫的姑苏风情小说与林斤澜的‘矮凳桥’风情小说”(金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陆文夫、汪曾祺、邓友梅”(田中阳《中国当代文学史》)、“汪曾祺、邓友梅、陆文夫的小说”(陈世安等《中国当代文学》)、“汪曾祺、邓友梅、陆文夫等的市井小说”(王庆生等《中国当代文学(第2 版)》)、“邓友梅、陆文夫的小说”(特·赛音巴雅尔《中国当代文学史》)、“陆文夫、邓友梅、冯骥才”(黄伟宗等《中华新文学史》)、“汪曾祺、邓友梅与陆文夫的小说”(王泽龙等《中国现代文学》)、“陆文夫、冯骥才的市井小说”(李明等《中国新文学史1949-2010(修订本)》)、“陆文夫、邓友梅的‘市井小说’”(张炯等《中华文学通史(第9卷)》)、“陆文夫、冯骥才等人的小说”(易新鼎《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发展史》)、“邓友梅、陆文夫等的‘市井文化’小说”(金汉《中国当代小说艺术演变史》)、“古华、陆文夫”(阎奇男《中国当代文学·上册》)、“汪曾祺、邓友梅、陆文夫的小说”(陈世安等《中国当代文学》)、“陆文夫的苏州市井小说”(徐国纶等《二十世纪中国两岸文学史·续编》)、“风俗与时尚的现代交汇:陆文夫、邓友梅、刘心武、池莉的小说”(谭伟平等《现代中国文学教程》)、“市井文化寻根小说:陆文夫”(游友基《中国社会小说通史》)、“刘心武陆文夫的小说”(刘景荣《中国当代文学》)、“刘心武、陆文夫、张承志的小说”(唐敏等《新中国文学》)。

以上目录,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是邓友梅、汪曾祺、冯骥才、刘绍棠、林斤澜、刘心武、古华、池莉。他们与陆文夫,并列在史书的同一条目录上,彼此必有共性。一是除池莉属于“时尚”作家,其他人均有自己的“民俗风情”代表作。邓友梅有《那五》《烟壶》;汪曾祺有《大淖纪事》《异秉》;冯骥才有《神鞭》《三寸金莲》;刘绍棠有《蒲柳人家》《蛾眉》;林斤澜有《矮凳桥风情》;刘心武有《钟鼓楼》;张承志有《黑骏马》《北方的河》;古华有《芙蓉镇》。二是这些作品的发表和出版,集中于1981~1987 年,在文坛形成了“民俗风情”创作潮流。《当代》杂志前副主编汪兆骞先生说:“在全国第三届获奖的中篇小说里,竟然出现了别样色彩缤纷的作品,如《美食家》《烟壶》《棋王》和《神鞭》等,格外引人瞩目。”(汪兆骞《往事·流光:见证文学的光荣时代》)这些作品,就是人们俗称的“民俗风情”小说。三是作品与作者都被社会热捧。这些小说,多数获了大奖,媒体的关注度高,评价文章也多,甚至呈现百家争鸣态势。就连汪兆骞本人,对这类小说也持相反两种意见。一方面认为,“小说的艺术焦点都是从人物与传统文化的纠葛中,探索民族的素质和心理结构,展示他们的个人命运与民族命运的沉浮,给人以历史的反思和哲理的启示。”“我从写古城姑苏的《美食家》,写老北京的《烟壶》中,皆能透视它们内蕴的文化传统的潜流。美食、烟壶、神鞭、象棋从狭义或广义上说,它们与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习俗有着密切关系,作家正是把目光投向了传统的历史观照。”另一方面又说,“它们写的不是生活的主流,而是撷取了生活的几朵浪花,一湾流泉。”“这类作品有的在热衷于传统文化习俗风貌描写的同时,忽视了艺术典型和时代精神,值得探究。”(同上)这等于婉转提出了批评。

第二类,“小巷文学”作家。先看史书目录:“陆文夫:小巷世界的表现者与批判者”(范培松等《插图本苏州文学通史(第4 册)》)、“陆文夫与小巷文学”(李丛中《新中国文学发展史》)、“陆文夫的《小巷人物志》”(国家教委高考司《中国当代文学史教学大纲》)、“小巷深处的直言者:陆文夫”(肖向东等《中国文学历程·当代卷(上)》)、“陆文夫的小巷人物志系列小说”(周成平《中国当代文学实用教程》)、“陆文夫的苏州小巷风情”(张志忠《中国当代文学60 年》)、“陆文夫的苏州小巷小说”(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从‘小巷’中展示大千世界的陆文夫”(周鉴铭《新时期文学》)、“陆文夫:小巷风情”(杨树茂《新时期小说史稿》)、“陆文夫的小巷人物”(王万森《新中国中篇小说史稿》)。

“小巷”是江南城镇的特有景观,已成为文化符号。小巷文学,源于陆文夫的小说《小巷深处》(《萌芽》1956 年第10 期)。陆文夫的大半生,几乎都是围绕“小巷生活”,来创作小说与散文。他说自己,“生在小城里,长在小巷中,写些小人物,赚点小稿费。”后来出版小说集,干脆取名《小巷人物志》。文学史说他,“扎进生活底层和深处不断地揭示人生的道路,并植根于苏州的风俗民情,使得其作品流露出浓郁的苏州风味,这是陆文夫创作的鲜明特色,他也因此而被称为‘陆苏州’,他以苏州或苏州郊区为背景的作品被称为‘苏州文学’或‘小巷文学’”(丁帆等《中国现当代文学》)。学者刘卓出版过一本书,《市井风情录——小巷文学》(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专门研究“小巷文学”的源流与特色。

第三类,“反思文学”作家。先看文学史目录:“王蒙、陆文夫的小说创作”(吴三元《中国当代文学》)、“探寻深入写“人”的新路子”(董健等《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陆文夫、陈建功的小说”(王庆生等《中国当代文学史(第二版)》)、“王蒙、陆文夫、高晓声”(吴宏聪等《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86》)、“王蒙、刘心武、陆文夫、高晓声”(朱栋霖等《中国现代文学史(第2 版)·下》)、“高晓声、陆文夫、张贤亮的小说”(江西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史》)。

乍看这种归类,感觉有点乱。与陆文夫为伍的几位作家:王蒙、陈建功、高晓声、张贤亮等,他们的小说,内容多元,富于变化,传统与现代熔于一炉,实在不易归类。但有一个共同点,与《美食家》很相似:具有历史反思倾向。比如:王蒙的《蝴蝶》,陈建功的《飘逝的花头巾》,刘心武的《钟鼓楼》,高晓声的《漏斗户主》《李大顺造屋》,张贤亮的《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等。

第四类,“江苏地域”作家。先读文学史目录:“陆文夫”(陈辽《江苏新文学史》)、“高晓声、陆文夫的小说”〔李友益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1949-1986(下)》〕、“陆文夫、高晓声、方之的小说”〔王庆生《中国当代文学》(第3 册)〕、“陆文夫、高晓声”(丁帆等《中国现当代文学》)、“陆文夫与苏味小说”(朱德发等《现代中国文学通鉴(1900-2010)》)、“汪曾祺、陆文夫、方之”(汪时进等《新时期文学》)、“汪曾祺、陆文夫等的江苏市镇文化风情小说”(金汉《中国当代小说史》)。

与前几类相比,“地域作家”的分类相对简单。高晓声、方之、陆文夫三人,均为江苏作协1957 年“探求者”成员,可视为同类。汪曾祺中晚年定居北京,但笔下内容,主要写故乡高邮旧事,也被看成江苏作家。他们的共同点是:浪漫的江南诗意,浓郁的水乡风情,温馨的城乡旧事,质朴的人物形象。

三、目录中的《美食家》

大多数史书,将《美食家》与陆文夫的其他作品,放在一起阐述。下面几种文学史,却是将《美食家》单列章节研究,显得与众不同。其中有:洪子诚等《中国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雷敢等《中国当代文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特·赛音巴雅尔《中国当代文学史》(民族出版社1999)、唐金海等《20 世纪中国文学通史》(东方出版中心2003)。这些史书的目录,大都有“陆文夫的《美食家》”这一条。只有唐金海等《20 世纪中国文学通史》,目录写得较长,“陆文夫的《美食家》和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在四部史书中,洪子诚等《中国文学》,最能凸显学术胆略。出版于1986 年,稿成于1985 年,此时距《美食家》问世(1983 年),仅两年时间。短短700 多天,虽能判断一部小说的优劣,却难定性它的历史价值。此书却将《美食家》,列入“新时期文学·中长篇小说”的首篇来介绍,体现了史家的犀利眼光。

四、史家评价《美食家》

这些文学史,又是如何阐述《美食家》的?史家很关注两个方向:一是总结《美食家》主题,二是评价《美食家》人物。由于陆文夫小说,具有“多主题”特点,史书的评价,也便呈现多元特色。下面几种观点,具有代表性。

(一)《美食家》是“观照历史的中介和载体”

利用小说反思历史,是新时期文学的一个现象。《美食家》也涉及这一内容,所以史家认为,小说主题具有反思性。比如:刘景荣《中国当代文学》说,《美食家》“以朱自冶四十年吃客生涯的几经变幻为主线,艺术地概括了建国以来几个历史阶段的经验教训,具有深广的社会内容。”李达三《中国当代文学史略》说,《美食家》“无论是对朱自冶形象的批判,还是对吃的艺术的描写,都只是作者反映现实,观照历史的中介和载体。”杨树茂《新时期小说史稿》说,作品“折射着历史风云的变幻,所以能使人以‘小’见‘大’,从一人一事的荣辱升沉来感受整个社会生活的曲折历程。”

(二)《美食家》的“大主题”与“小主题”

陆文夫热衷撰写“多主题”小说,所以史家认为,《美食家》也有“多主题”特点。比如:王泽龙等《中国现代文学》说,“《美食家》通过对‘美食家’朱自冶大半生的经历和名菜馆经理高小庭几十年人生道路的描述与回顾,批判了建国后20 多年来的教条主义、实用主义等‘左’的倾向的危害。这是小说大的主题。作品又由此发出多方面的意义,比如关于‘吃’的文化,建筑学、园林学、美容学诸多方面的意义。所有这些,都统摄在大主题中,浑然天成,在写实性的描绘中寄寓着象征意义,也使作品获得了更丰富的意蕴。”董健等《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说,《美食家》“以朱自冶独特的性格逻辑组织社会历史风云变幻,展示了许多从观念出发无法展示的内容。”暗喻小说具有多主题特点。

(三)《美食家》是“民俗文化”小说

本质上讲,《美食家》是一部地域文化小说。但其“文化风情”,常常被“反思历史”主题所遮蔽。不过也有史家,不畏浮云遮望眼,能够直抵小说的文化本质。比如:田中阳《中国当代文学史》说,“作为风情小说,《美食家》并没有停留在政治、社会的层面上暴露伤痕和反思‘左’的历史,而是通过对苏州名城的石板小巷、茶楼酒馆、特色名点小吃以及珍馐美味佳肴的铺陈渲染,展示了浓郁的地域风情,传递了对饮食文化的理性认识。小说始终笼罩在一种特定的文化氛围中,读者也因此从这样的氛围中进入领略饮食文化、领略哲理人生的新的境界。”又说,“如果从政治的、社会的或道德的层面来看待朱自冶,这样的寄生虫及他的寄生虫生涯是没有表现价值的。但如果从民俗文化的层面来考察,朱自冶则具有了不同寻常的审美价值。他既是苏州饮食文化的载体,又是苏州饮食文化的见证人和参与者。苏州饮食文化的精美、丰厚、韵味,通过朱自冶的参与(吃的过程)得到展示;苏州饮食文化的存亡兴衰,通过朱自冶的生活经历得到表现。”可见学者从《美食家》中,已认识到美食文化,对这部小说的统摄作用。

(四)朱自冶是一个创新形象

史家公认:《美食家》里的朱自冶,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创新形象。但怎样定性人物,彼此观点又有差别。1、作者既爱又恨的人物形象。郑观年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说,“小说的一个突出成就,就是成功地塑造了朱自冶这个独具个性的资本家兼美食家的形象。”又说,“作者嘲讽了朱自冶身上腐朽的寄生虫以及思想、作风上的其他缺陷,并对此表示出了一种明确的批判意向;但同时,又没有全盘否定朱自冶其人,暗示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像朱自冶这样的‘吃客’,用来借以指导消遣,这对于保持和发展苏州传统名菜、发扬光大吴越菜系,是不无益处的。”2、不思悔改的寄生虫。王万森《新中国中篇小说史稿》说,朱自冶“是一具病态社会的病态躯壳。生活的寄生地位,使他身上失去作为人的活生生的东西,人性蜕化了。新中国成立后……他在无意识之中积累起的饮食经验,竟在发掘饮食文化的需要中产生了知识的价值。但是,新的生活没有,也不可能将他‘吃客’的寄生性一下子冲刷干净,当他荣任烹饪学会会长,并设法跻身名菜馆当高价‘指导’时,在他家办家宴的春风得意之间,他的身上便散发出一股‘霉味’,寄生虫的幽灵还附在他的身上。人们应该慨叹于他的人性焕发,但也不能忽略‘沉渣泛起’的教训。”3、“独特而又带喜剧色彩”的形象。李达三《中国当代文学史略》说,作者“关注的不是朱自冶的性格到底怎样,而是这样一个从小吃到老,吃成了精,吃成了专家的人40 余年来命运的变化。正是他那独特而又带喜剧色彩的命运沉浮,产生了奇异的艺术效果。”4、“历史风云变幻的活见证”。杨树茂《新时期小说史稿》说,作者“由主人公朱自冶的‘吃’癖,写出我国城市工作的兴衰起落,使这部‘烹饪经’也成为一部‘风云录’。而食客朱自冶便是历史风云变幻的活见证。”5、中国式的“奥勃洛摩夫”。肖向东等《中国文学历程·当代卷(上)》说,“美食家朱自冶是一个奥勃洛摩夫式的食客形象,朱自冶,‘猪子也’的谐音,作者对他的命名就显示出鄙视的态度……这是一个既令人反感、又令人神往,既庸俗龌龊、又光彩夺目的艺术形象,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五)高小庭印证了一段特殊历史

在小说中,高小庭既是叙事者,也是餐饮业的“革命者”,可惜好事没办好。史家对人物的评价,也因此出现了分歧。1、打着革命旗号破坏传统的人物。刘景荣《中国当代文学》说,在《美食家》里,“高小庭的‘饭店革命’原以为可以阻止朱自冶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却革去了饭店的传统特色,革去了饭店的正常秩序和工作人员的事业心、责任心与服务精神。”孔范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说,“饮食界的领导者高小庭由于对这些不劳而食的资本家的阶级仇恨,使全市的饭店都成了工农兵食堂,只卖大众菜而不再为美食家服务。而这样做的后果不仅破坏了苏州著名的饮食文化,而且恰恰使这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做的废物在恢复传统饮食文化的今天荒唐地成了有名的美食家。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观照今天的现实,使作品在世俗风情的描绘中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历史感。”2、我党城市工作“左”倾路线的代表人物。郑观年等《中国当代文学教程》说,“作者借高小庭这一含蓄生动的形象,揭示了解放后我党城市工作中的‘左’倾错误的发生和发展的过程,展现了它的严重的后果,以作为四化建设中的借鉴。这便是小说深刻的思想意义之所在。3、有缺点的战士。舒其惠等《新中国文学》说,“二十多年后复职的高小庭终于看清两点:一是过去‘左’的一套绝对错了;二是朱自冶绝不能指导工作,决不能领导烹饪学会。有缺点的战士毕竟是战士,有长处的寄生虫终究是寄生虫。高小庭的存在,永远是对朱自冶的抑制。这就是新社会比旧社会进步之所在。”4、历史进程中逐渐成熟的人物。肖向东等《中国文学历程·当代卷(上)》说,高小庭在小说故事的“整个叙述过程中,他同时展示着自己的人生历程,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完成了自我塑造。这个人物的思想感情的发展脉络很清晰,经历了从‘左’倾幼稚病患者到忏悔者的两个阶段。这是一个在历史进程中逐渐成熟的人物,具有深广的典型意义。”

(六)《美食家》的艺术创新

史家认为,《美食家》的文学贡献,同样也体现在创作手法的创新。1、有“精致、细腻、清奇的艺术格调”。舒其惠等《新中国文学》说,“《美食家》题材独特,时间跨度近五十年,社会生活面广,内容复杂,若无上等的剪裁功夫,容易失之于庞杂。陆文夫以其清雅的行文,工巧的谋篇,合度的剪裁,使作品如苏州盆景,收山林竹石于一盆之间,生趣盎然,又不枝不蔓,虽无长风出谷、渴骥奔泉的遒劲健举之势,却有精致、细腻、清奇的艺术格调。”2、“用喜剧的形式写悲剧。”丁帆等《中国现当代文学》说,由《美食家》看出,“陆文夫总是带着对生活的喜悦感观察生活,颇具慧眼地捕捉生活的喜剧性,使喜剧性与他对生活的独到发现、深刻思考及其创作的严肃题旨融为一体。”《美食家》是“用喜剧的形式写悲剧,让人在笑中沉思。”3、《美食家》能够“找出个人与历史的直接关系”。王万森《新中国中篇小说史稿》说,“陆文夫将‘审视普通人的生活道路’,‘找出个人与历史的直接关系’作为创作追求。能够明确体现这种追求,并且代表他的艺术风格的作品,是中篇小说《美食家》。”

以上的文学史回溯,凸显了陆文夫及《美食家》的历史位置。陆文夫本人,对作家作品能否进文学史,倒并不在意。他曾说,“作家被人记住不是靠文学史,而是靠他的作品。有许多人只知道《西游记》,却不知道吴承恩,甚至有人只知道《红楼梦》,不知道曹雪芹。我认为这对作家来说并不可悲,吴承恩和曹雪芹也不会因此而生气,他们是三生有幸,能做到人以文传。”又说,“如果一个作家名噪一时,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知名的作家,却又不知道他到底有些什么知名的作品。完了,人一走茶就凉了,那文学史是帮不了忙的。”(陆文夫《文学史也者》)陆文夫走了,“茶”却没有凉。《美食家》自问世起,便不胫而走。这部小说,连同它承载的美食文化,从华夏走向世界,从文坛流传民间,从笔下直抵人心。说明先生的作品,已被人们记住。这是史书取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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