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霖
摘要:王立是南宋时期合州城守将,南宋灭亡后于1279年降元,相比于同时期其他将领,王立以钓鱼城降元一事,后世对其功过各有评说。从文化建构的角度看,钓鱼城文化遗产与地方互动的核心是钓鱼城历史人物的塑造定位问题。而随着历史推移,王立形象的塑造定位,一方面不断接受地方的改造,一方面不断影响地方的整体观念。这种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是一个外部互动与内部互动并行的互动结构。外部以地方官府、文人所完成的塑造定位:内部以群体间互动为主,是一个以地方官府为主导、文人为主要推动力、民众为重要参与者的互动模式。
关键词:钓鱼城;王立;文化遗存;地方互动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06-0135-03
目前学术界对于宋朝的时间界定,普遍以北宋、南宋为阶段,以公元960-公元1279年为时间起始。1276年元朝攻占临安,崖山海战后,南宋灭亡;1279年,王立降元,南宋的统治才在真正意义上结束。传统史学研究,一直将钓鱼城视作延续宋祚的典范,言其以一城之力坚守抗元,功绩足以彪炳史册。基于此,从城将领到守城将领,无一不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以积极评价结束。而作为开城降元的将领,对王立的评价则表现着严重的两极分化,其核心也集中在投降一事。
南宋淳祐三年(1243年),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玢,采纳冉琎、冉璞兄弟的建议,在合州(今重庆市合川区)钓鱼山修筑钓鱼城。此后,钓鱼城军民在守将王坚、张珏的带领下,婴城坚守直到1279年。期间,蒙哥汗1259年于城下中砲风,后不治身亡。1279年,守将王立接受熊耳夫人的建议降元。钓鱼城之战,使得蒙古大军从各路撤军以争夺汗位,改变了整个欧亚战争的格局。钓鱼城也因此成为了世界历史上著名的文化名城。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的“现在中心观”指出:“集体记忆需要获得在时空中被界定的群体的支持,一代人通过自己的现在与自己建构的过去对置起来而意识到自身。”即不同年代的主体对于文化建构都带有个人化色彩。毫无疑问,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过程,是一个长时段、持续不间断,遗存地方互动与地方内部互動并存的过程。从余玢守蜀、钓鱼城开始建造,到今天钓鱼城保护开发、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地方群体与遗存的互动过程一直在持续,并且永不停止;在此过程中,政府、文人、民众三个群体,也存在着群体间的内部互动。而对钓鱼城相关历史遗存的塑造定位,是互动过程的重点。
基于此,笔者对钓鱼城文化遗存的情况进行了简单梳理,主要可分为三类:钓鱼城战争相关遗址、名胜古迹遗存、石刻碑刻遗存,而围绕钓鱼城历史人物祭祀的遗存变迁,是本文关注的重点。围绕王立等人的祭祀祠堂变迁,是钓鱼城祭祀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主要体现,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
王张祠(明弘治七年,1494年)——忠义祠(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功德祠(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__—一贤良祠(清光绪五年,1879年)__—一忠义祠、报恩祠(清光绪七年,1881年)
这段遗存变迁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是对钓鱼城内祭祀祠堂的一次次更名;从内容上看,是围绕王立以及参与钓鱼城受降的李德辉、熊耳夫人是否列为祭祀人物的选择。而这段变迁的实质,就是对于宋朝将领王立的历史定位问题,如何塑造王立,如何定位王立降元,成为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核心。
一、史书中对王立形象的塑造
史书上关于王立的记载并不多,《宋史》也无王立本传。对于王立的一生作为,多是从同时代其他历史人物的传记中所见。如《宋史》中《张珏传》以及《元史》中《世祖纪》《李德辉传》《吕域传》《贺仁杰传》都有与王立相关的记载。
王立降元的记载,则比较详细。《宋史》记载:“(至元十五年)重庆降,制机曹琦自经死,张万、张起岩出降。进攻合州,破外城。三月,王立亦降。”《元史》记载:“(十六年春正月)辛酉,合州安抚使王立以城降。”另外,王立降元的始末,除上述史料中的记载外,以《户县碑刻》所载《大元光禄大夫平章政事商议陕西等处行中书省事贺公墓铭》和明《(万历)合州志·钓鱼山[无名氏记]》最为直观,也较为可信。
其中,《钓鱼山[无名氏记]》有段记载,引起了笔者的关注,“合民遂于城之西南隅建楼立祠,以奉李忠宣公,岁时祭祀,以报其恩云。”这段记载中,强化了李德辉对于合州及钓鱼城的恩泽,但却弱化了王立在受降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是否可以说明,在历史书写的过程中,国家书写之下对投降者的否定态度?
在此之后,围绕王立及其开城降元一事,地方、文人、地方民众不停地塑造着钓鱼城文化。作为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主体,地方、文人、民众在基于各自价值诉求的过程中,不断与钓鱼城文化遗产进行互动。
二、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政府的互动
(一)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政府互动的成果
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政府的互动,是一个以政府为主导,地方长官为主要实施者的塑造过程。宋朝地方官员多具有浓厚的文人色彩,本文主要是以中央政府、地方官府的决策实施者来进行论述。
在早期互动过程中,地方官府所代表的中央政府意志,成为了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主要推动力。基于这种推动力所产生的文化遗存,不仅是钓鱼城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更是钓鱼城文化颇具特色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类遗存以忠义祠为代表,多以宣扬守卫一方、保境安民的功劳,祭祀立有战功的将领。而这种表现形式则主要通过知州、郡守等地方官员来具体实施。
现在我们所知的钓鱼城忠义祠,在历史上有着不同的名字,从时间顺序上看,主要有“王张祠”“忠义祠”“功德祠”“贤良祠”“忠义祠”“报恩祠”。而与之对应的是地方官员对忠义祠的修缮,合州人王玺于弘治七年(1494年)建“王张祠”;合州知州余祟凤于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培修祠宇;知州王采珍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改祠名为“忠义祠”;郡守陈大文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将原“忠义祠”更名为“功德祠”;合州知州徐金镛于光绪五年培修功德祠并更名为“贤良祠”;署合川事的华国英于清光绪五年(1879年)在培修贤良祠后又恢复“忠义祠”名。2003年11月,钓鱼城古战场遗址博物馆在基本陈列的改陈过程中,根据史料记载,恢复了忠义祠内英烈牌位及祭祀王立、熊耳夫人、李德辉的报恩祠。
到了今天,随着旅游业的发展,钓鱼城也经历了稳步的发展过程,从最早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再到“国家国防教育示范基地”,进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成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评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
(二)地方政府与钓鱼城文化遗存互动的驱动机制
为什么地方官府要与钓鱼城文化遗存进行互动?或者说,地方官府在与钓鱼城文化遗存的互动中有何需求?阐述地方政府与钓鱼城文化遗存互动的驱动机制,是回答上述问题的关键。传统的历史学研究,只对此略有涉及,即陈述了地方官府同钓鱼城文化遗存互动的一些情况。但既没有放置在互动的角度去考虑该问题,也没有回答互动背后的问题:为什么要进行互动?
地方政府与钓鱼城文化遗存的互动,首先要提到的就是利益驱动性。地方官府能够在与钓鱼城文化遗存的互动过程中,保持既有利益,并获得新的利益。这种利益,不仅仅包含着向上级或中央政府展示功绩,在地方能够更有效地维护社会控制,充实自己在当地的为官经历,还有个人利益如青史留名的需要,受到当地民众的爱戴等一系列需求点。
其次,对既有社会圈的融人。为了获得当地民众对自己的认同感,选择当地民众所爱戴拥护的英雄人物,是一个有效的方式。对于英雄人物,尤其是拥有强烈正面影响的人物,历代地方官都做出了对应的成果,并小有成效。但对于王立这种功过难以决断的将领,地方政府多选择不闻不问,以此来避免自己陷入面对中央政府的质疑与民众不满的两难境地。
而到了现在,钓鱼城的主管单位,在钓鱼城文化遗存的保护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同时也提倡大家各抒己见。除了对钓鱼城文化遗存的开发与保护,政府还承担着学术会议的举办,在内部互动中,政府主导能够使文人发表意见,而民众则因此受到教育与提高。
三、钓鱼城文化遗存与文人的互动
(一)钓鱼城文化遗存与文人互动的成果
文人作为知识生产的主要力量,在历史书写的进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同时在中国历史的发展中,始终作为一个活跃的群体。本文所指的“文人”,包含了地方文人及非地方文人两种,都参与了钓鱼城的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钓鱼城文化遗存在发展的过程中,同时受到这两者的共同塑造。
首先,从文化遗存本身的发展角度说,钓鱼城中历代摩崖石刻记录了历代文人对钓鱼城或多或少的看法,有43篇之多。而其中涉及到王立的并不多,但依然能从其中看到有关王立如何定位的争论。对于正面人物,文人的姿态仍旧以发扬为主,如王玺廷与陈揆季之间的对话可见一斑:“相与嘆日:‘王、张二公尽忠于宋,有功于合,所宜庙祀,而未有举者,诚缺典也而另一种说法,也就是对于王立以及熊耳夫人、李德辉,要同之前的王张等公有所区分,所以提出:“王、张二公高风劲节,固与日月争光,山川共久,而李公德辉,王公立与熊耳夫人,实有再造之恩,亦应享民之祀。”,也得到了地方的认可。
当然,也有文人对于王立降元发表自己的看法。例如:陈大文对于王立投降,是站在合州城的处境去考虑,“珏死难,重庆亦失,鱼城无援,立于是时誓死报国,岂有二心?”也提到了钓鱼城在宋朝基本灭亡的前提下,已经无力再坚守,“岂以鱼城为天险,合天下攻之不破耶?公之宁屈一己,为保全宋室遗民,非如沿江诸人全躯取富贵可比。”而到了民国时期,地方文人对王立形象的塑造定位,仍旧有着明显的分化。戴美渠摩崖石诗中写道:“王立誓死身不辱,不忍生灵罹荼毒。”而郭沫若摩崖诗却反映出另一番景象,“贰臣妖妇同祠宇,遗恨分明未可平!”依然是赞成者偏重为民,不赞成者偏重忠义。而且,郭沫若还在自己的文章中指出陈大文对王立的评价,是清朝顺民教育的产物。
到了今天,重庆市合川区政府、钓鱼城管理委员会所举办钓鱼城学术论文研讨会,邀请各地的文人参与到钓鱼城文化的解构与历史重现中。《也谈钓鱼城陷落》中提到了钓鱼城妥协是双向促成,也引入其他学者的论述,指出降元钓鱼城的正确归宿,不必指责守将。
(二)文人与钓鱼城文化遗存互动的驱动机制
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传统的发明》由个案研究说明:传统不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不变的陈迹,是“被发明”的,任何传统的产生都是由官方和民间两条路径结合,而是当代人活生生的创造传统。”笔者认为,文人作为整合官方和民间观点的重要对象,不但在与互动的过程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也在群体间的内部互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明确文人的驱动机制之前,我们首先要肯定,文人是一个受时代影响最深,却又最想超越时代困境的群体。基于此,文人与钓鱼城文化遗存的驱动机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家国情怀。处理有争议的历史与言论,成了追求的目标。其次,“借古抒今”。不同文人根据自己所处的时代不同,有需求的将历史进行符合时代潮流的诠释,加入自己的看法,有偏向的引导社会风气。最后,职业需求与内心抱负的抉择。一方面,为官者要维护当前的社会风气;一方面,希望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四、钓鱼城文化遗产与地方民众的互动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地方群众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自不必多言。相比于,地方官府与文人,民众在历史上的记载富于观点性的却并不多,所留一些记载,也是借由士大夫、文人之手所留。但可以从其他角度看到一些记载:比如在修建忠义祠时,提出“用民之力,全民之命,系民之思,享民之祀”。也会提到,修建忠义祠民众的赞成态度,“郡人士咸以为然,亦于城上为祠设位”等。而其实深入思考一下,不难发现,钓鱼城文化遗存得以保存如此之久,民众的保护与认可,有着难以忽视的作用。
综上所述,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是一个外部互动与内部互动并行的互动结构。外部以官府、文人、对钓鱼城历史人物进行塑造定位,进而完成对钓鱼城文化遗存的塑造定位;内部以群体间互动为主,是一个以地方官府为主导,文人为主要推动力,民众为重要参与者的互动模式。从王立降元一事,引发对钓鱼城文化遗存与地方互动的思考,从文化建构的角度出发,加强钓鱼城文化遗存的保护,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