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的“文化意象”研究

2020-06-08 10:21许悦王雨馨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4期
关键词:文化意象雷峰塔白蛇传

许悦 王雨馨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大学2019年度大学生科研立项项目,项目编号:18C663。

摘  要:东汉初年,佛教开始传入中国,“塔”也随之进入古代建筑视野,并诞生了数量可观且形制优异的佛塔。在历经特定时代的社会和心理内容的熔铸,与我国传统文化结合后,在样式建制发生改变的同时,塔建筑和文化逐渐超越母体,显现出地道中国作风和超越宗教象征的文化意象。雷峰塔作为佛塔典型,起初承载着浓烈宗教意味和朴素世间愿望,数百年后与《白蛇传》相联而被赋予了别样的文化意义和民俗色彩,此后雷峰塔倒塌,新塔孕育而生。以“倒塌”为节点,雷峰塔有了“新旧”之别,在新旧两个时代背景和观念价值下又展现出了不同于彼此但旨归同一的文化意象。

关键词:白蛇传;雷峰塔;新旧形象;文化意象

作者简介:许悦(1998.7-),女,汉族,云南曲靖人,江苏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方向;王雨馨(1998.11-),女,满族,宁夏银川人,江苏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方向。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4-0-03

一、塔的起源及雷峰塔简述

塔是中国佛教标志性建筑。但“塔”这一概念非自古有之,其首次进入古代建筑形制是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塔”是梵文“窣堵坡”的音译简写,直到隋唐才造出“塔”字。[1]“窣堵坡”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半球形坟墓和坟墓上方的幢杆,但主结构还是半球形坟墓,故被视为古印度早期的死亡符号。后随着古印度佛教的发展,形制发生改变,先融入竹顶抹泥的住房造型,繼而加上直指蓝天的覆钵,并在幢杆四周用金盘球以环绕之,寓意打开通往极乐世界的通道,亡者借此可升入极乐世界,自此“窣堵坡”成为有关佛塔原型及组成佛教道场最基本的建筑形式。[2]释迦牟尼圆寂后,其遗骨葬于多座“窣堵坡”中,浓烈的宗教意味开始显现。由此,“窣堵坡”从死亡符号转变成为埋葬佛陀舍利的佛教基础建筑。佛教传入中国后,“塔”也成为古代建筑群之一,与佛教的变化发展保持着基本一致的步伐,在规模形制和精神文化上显现出地道中国作风。

雷峰塔建于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923—978)最后一位君主钱俶在位时,为供奉佛祖释迦牟尼真身舍利“佛螺髻发”。关于此建塔原因,见于钱俶的《建塔碑记》:“俶于万机之暇,口不辍诵释之书,手不停披释氏之典者,盖有深者焉,请宫监尊礼佛螺髻发,犹佛生存,不敢私密宫禁中。恭率宝贝,创窣波于西湖之浒,以奉安之。”[3]卷八二·寺观八·雷峰塔雷峰塔又被称为“黄妃塔”和“西关砖塔”,而“雷峰塔”是因建在雷峰之上,“雷峰旧名中峰,郡人雷就居之,故名雷峰。”[4]卷三·南山胜迹后来因为《白蛇传》的广为流传和“雷峰夕照”西湖十大名景之一而被世人皆知。自此雷峰塔在西湖畔屹立千年,期间北宋战乱时被破坏,南宋重修后因“雷峰夕照”之说成游览名胜,到明清遇倭寇纵火焚烧,民国初期因坊间谣传屡遭挖盗,终于在1924年坍塌,直到2002年雷峰新塔重建完工,以此为节点,雷峰塔迎来了新的文化生命。

二、《白蛇传》中的雷峰塔形象

《白蛇传》作为我国著名的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在发展和变化中已走过数百年。然数百年前的“白蛇传”传说却与如今相差甚远,白蛇以“精怪”形象出现,其背后是流行已久的精怪文化,还并未将雷峰塔纳入其故事叙述框架。“白蛇”形象可追溯到唐人短篇小说《李黄》:李黄入京遇孀居白衣女子,李出钱三十千随其入宅,极尽欢爱,一住三日。李归家后身累卧床养息,未料身子逐渐消尽,唯有头存。家人惊骇,令仆人前去查访,竟是一座常有白蛇出没的荒园。[5]卷五百四十八·蛇三作者还写了《李琯》一篇,讲述李琯接触了一位由白蛇化成的素衣少女,归家后即“脑裂而卒”。可见在这两个故事中只出现了“白蛇”的形象,且尚停留在“精怪”层面,与雷峰塔相距甚远。明代洪楩的《清平山堂话本》中辑录有宋元时期话本《西湖三塔记》被当今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是“白蛇传”传说的发轫之作,雷峰塔的形象开始鲜活起来。后数百年里,“白蛇传”传说逐渐发展和变化,最终成为如今版本,其中意蕴自然也换了一番。

(一)镇妖邪,保平安

看向今天的故事版本,便不难发现雷峰塔是其重要故事元素之一,它与“白蛇传”传说深刻相连。起初雷峰塔“白蛇传”传说并无联系,二者相连已是雷峰塔建成数百年后。清代陈芝光《南宋杂事诗》中“闻道雷坛覆蛇怪”其诗句注释为:“宋时法师钵贮白蛇,覆于雷峰塔下。”[6]卷三·陈芝光诗一百首明代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中记:“俗传湖中有白蛇、青鱼两怪,镇压塔下。”[7]卷三关于这段文字所表述的信息,在清代陆次云《湖堧杂记》中加入了视觉化描述和生活联系:“俗传湖中有青鱼、白蛇之妖,建塔相镇,大士嘱之曰:塔倒湖干,方许出世。崇祯辛巳,旱魃久虐,水泽皆枯,湖底泥作龟裂,塔顶烟焰熏灭,居民惊相告曰:白蛇出矣!互相惊惧,遂有假怪惑人者。后得雨,湖水重波,塔烟顿息,人心始定。”[8]到这可较为清晰地看到雷峰塔已具备镇“妖邪”的功能,它镇住的正是让世人谈之色变的“精怪”。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此时的雷峰塔已成为“镇妖圣塔”并散发着特殊的神力,蛇妖化身为人可招来蛇祸,化为原型可招致水祸,故一旦镇住了蛇妖,即是保护了水路两方。雷峰塔的“镇妖”功能日渐深刻于人心,成为了世人的“保护罩”,庇护他们不被妖邪叨扰,安乐生活。

(二)分人妖,割情爱

明末冯梦龙拟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正式将雷峰塔纳入“白蛇传”传说的叙事框架,[9]至此雷峰塔在后世“白蛇传”传说的变化发展中始终在场,甚至作为该传说的高潮部分而存在。值得关注的一点是,在此版本中白娘子虽是有了人性的不完全“精怪”,但此时的雷峰塔仍旧是“镇妖塔”。当到了广为流传的版本时,白娘子已经完成了从半人半妖到“善仙”的转变,她为报千年前的救命之恩而入世,善良有智慧,为了爱情勇敢而坚韧,她与许仙之间的情爱一直是故事发展的主线索。作为“妖性”已经褪去的妖,她有着比人还强烈的情欲,然“人妖殊途”的观念强烈冲击着她与许仙之间的情爱,直至最后她因为救许仙不顾一切犯下“水漫金山”的大错被收押在雷峰塔下,二人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如此背景下,雷峰塔再作为单纯的“镇妖塔”存在就显得十分单薄了,所以它成为了白娘子和许仙爱情之间的阻隔,当白娘子被镇压在塔下,它也就获得了第二重文化意象。

三、“新旧”雷峰塔的文化意象

1924年雷峰塔轰然倒塌,到2002年新塔竣工,在这78年里“白蛇传”传说一直在变化发展中,然雷峰塔却早已不见实体,活在了传说和记忆里。而雷峰塔的倒塌成为了节点,让我们站在78年后的时空里透过雷峰塔的“新旧”两个形象挖掘它所表达出来的文化意象。

(一)朴素愿望,监狱雏形之旧塔

佛教中国化之后在弘扬人生的精神解脱法门的同时,还担负着扶世助化、劝善化俗的伦理目的,除了教人们明分善恶外,还需以善恶业报轮回的宗教理论与世俗的道德实践相结合,从而使佛教理论在众生中产生信仰的约束力量。[10]古代社会,世人对某些无法认知的东西会冠以“精怪鬼神”之说,解释的同时也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恐惧来源于未知,世人便将未知可怖归为“邪”,与之相对的便是“正”,佛教的出现让人们看到只要有善念,就会有“善业”,将来可得道成佛,妖邪自然不敢靠近,反之则可能妖邪傍身,堕入地狱,信仰的力量由此展现,这对于统治者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世人自发维护社会道德,能辩是非、明善恶,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也是后来诸多统治者宣传佛教、建造佛塔的重要原因。

在《白蛇传》中,有不少情节高潮都是通过事物的对立达到的。白娘子这一“妖而人者”因其特殊身份本身就与世俗认知形成了强烈对比。当放到传说中,这种强烈对比就直接导致她与雷峰塔的对立。现今版本中,白娘子因“水漫金山”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受惩戒,以通过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达到驯服的目的,可以说雷峰塔应该是现代监狱的较早雏形,白娘子即是被规训、塑造后的驯服典型。[11]惩罚是一种快速的压制和驯服方法,而最直接的就是将权利的压制转化为精神和身体上的时间空间限制。社会学家福柯认为惩罚和监狱属于一种设计身体的政治技术学,就是将身体和惩罚连接起来,从而透過身体来展示惩罚的过程。[12]白娘子在雷峰塔下被剥夺了行动、话语权利,而这两种权利在人众多权利中最具有主动性,当被剥夺时,其他权利便也名存实亡,此时最易对人进行修正。人作为可变可塑的个体,外部世界的影响最大程度上决定着其转变,而在身体不自由的情况下,这种影响可能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而完成驯服。联系到现代监狱,虽然由法律正义压制取代了权力压制,但将惩罚外化为时间和空间上的管制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历史文化见证,时间记忆之新塔

雷峰塔的重建在当时引起了不小关注,并颇有争论。对此重建者申明,“雷峰塔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和社会背景中新建的景观建筑,绝不等同于对已经倒掉的雷峰塔的复原。”[13]如今雷峰新塔作为现实景观建筑同雷锋古塔构筑了历史联系,它追求的是对从前历史和文化的见证,而不是“还原”,很多东西也不可能被还原,大概率只能对其进行延续。在传说口传语境日益萎缩,民俗旅游日益高涨的现代语境下,它以视觉观赏的景观形态,承担了讲述传说、传承传说的重要使命,[14]当代《白蛇传》的传承和过去的历史文化见证已离不开雷锋新塔。端午节的习俗由来已久,《白蛇传》中白娘子在这一天喝下了雄黄酒现出原形而将许仙吓个半死——端阳惊变,如今每到这天,杭州的剧场和草台班都会演出《白蛇传》,在将传说记忆唤醒的同时也发展了民俗文化,曾经与雷锋古塔密切相关的建造者,由佛教赋予的神力,镇妖邪的故事以及和塔砖有关等诸多历史被一次次唤醒,而新雷峰塔也就成为了曾经历史时刻的证据,于现在彰显出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

雷峰塔从建成到倒塌,期间的每次变化发展都是时间的印记,战乱破坏是北宋的印记,重修成游览名胜是南宋的印记,倭寇纵火焚烧是明清的印记,屡遭挖盗是民国的印记,不需过多描述便说明事情的存在。塔倒塌后,如果仅仅选择保护坍塌的遗址,那么这一延续前面的记忆传承从此中断,所剩下的不过是塔砖所表现的砖出炉后数百年的痕迹罢了。[15]如今雷锋新塔成为记录时间的实体,又让我们看到时间的流动性和永续性,而时间的实体的永续让后人面对史料有据可依,且通过历史的书写对其背后曾出现过的社会现象、文化现象产生联想。[16]雷峰新塔不仅连接起曾经断开的时间记忆,与过去建立了延续性,让后来人能透过雷峰新塔顺着时间的记忆探寻,从而更好地认识和分析雷峰塔,还再现了“雷峰夕照”的美景,“雷峰夕照”从出现开始就已成为人们心中的独特时间节点,它的消失在某种程度上也就预示着时间的永续性有了断层。如今当它再次出现,时间又流动了,传说又被唤醒了。

结语:

雷峰塔在诞生之始具有浓烈的宗教意味,后与“白蛇传”传说紧密联系,此后的数百年时间里,随着“白蛇传”传说的变化完善,它也随之展现出超越宗教象征的文化意象。雷峰塔的倒塌让世人唏嘘,然而也正因为它的倒塌才有了雷峰新塔,使得我们可以站在“倒塌”的这个节点上,以“新旧”两个形象再来认识雷峰塔,挖掘出其在“新旧”两个形象中体现出的文化意象。如今雷锋新塔作为一种可以被创造的传统实体,在新时代也承担着尤为重要的对历史文化的见证和时间记忆的连续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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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28-43.

[5](宋)李昉,扈蒙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3750-3752.

[6](清)厉鹗,陈芝光等.南宋杂事诗[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

[8](清)陆次云.湖堧杂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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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参见(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13]郭黛姮,李华.杭州西湖雷锋新塔[J].建筑学报,2003(09):50-53+72-74.

[15]陈诚.从雷峰塔谈建筑记忆的传承[J].建筑与文化,2016(08):212-213.

[16]张好.纪念性建筑:雷峰塔的时间观念[J].文教资料,2019(25):6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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