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美 岑
(东北林业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隐喻作为修辞学中的一种手法,是文明时代人类表达句意常用的手法之一。其出现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腊时期,人们已在神话与诗歌中广泛运用隐喻。随着长时间的探索与应用,隐喻作为一项认知本能已逐渐渗透进我们的生活,不仅仅作为语言中的修辞学出现,还伴随着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对其的研究出现在人们的日常思考与行动中。作为一种认知模式,隐喻让我们迅速的用相对熟悉与简单的概念理解相对陌生与复杂的概念,简单来讲,隐喻是将始源域的框架单向映射到目标域之上,具体转化过程可见图1。
从原始的岩洞开始,人类为了生存,不断的寻找聚居的场所,随着生产的发展与文明的进步,人类逐渐营造出适合不同场景的空间载体,即不同功能的建筑。可以说建筑是为了满足人类社会生活的需要,伴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发展的产物。当建筑演变为一门与人居环境息息相关的学科时,人们不再满足于建筑只作为生产活动的物质空间,各种相关理论研究纷至沓来。建筑理论研究者罗伯特·斯特恩在《现代主义运动之后》中将建筑分为三大类:文脉主义、隐喻主义和装饰主义,其中隐喻主义强调的是建筑对人文、历史、地理等的延续与积累,通过建筑表达出另一层非建筑领域的含义,作为设计师常用的建筑设计手法,隐喻诸于视觉,通过各种建筑语言、建筑符号来引起人们精神或心理的共鸣,进而完成从实体建筑这个本体到隐含层面这个喻体的转化表达。
空间隐喻作为隐喻手法中的一种重要形式,也是从一个始源域映射到目标域的过程,人们利用某一熟知的空间概念来理解未知的难以表述的空间概念。人类最早了解的有形且具体的概念便是空间概念,基于人类的切身体验,犹如上下、前后、左右、远近等空间关系被人们用来进行描述抽象的概念,例如时间、心理活动、社会关系、价值观念等,大量空间隐喻应运而生。建筑空间作为空间的一种,是文明时代人类可以加以创造并修饰的客观形式,不同功能的建筑需要对使用者表达出不同的含义,将空间隐喻应用于建筑设计中有利于解读从空间到非空间的拓展意义,设计师也可以借助此手法使抽象的主题具体化、形象化。此外,空间隐喻也为使用者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解视角,通过人们不同的心理效应,带给人们不同的建筑空间体验。
电影与建筑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二者在时间性与空间性上有着相似之处;电影情节按一定叙事逻辑来演绎,与建筑空间按一定路径设计类似;电影通过语言在平面的屏幕上表达空间,建筑通过墙、屋顶等实体的围合塑造空间;紧密的关系甚至催生出电影建筑学这门学科。当电影与建筑结合,观众可以随着镜头的漫游领略建筑空间之美与作品所蕴含的精髓。随着时代的发展,隐喻已不仅仅局限于修辞手法,它与多个学科的交叉渗透使得隐喻广泛化,电影有表达隐喻的拍摄手法,建筑设计在现代主义运动之后产生了隐喻主义理论。
《布达佩斯大饭店》作为美国导演韦斯·安德森的代表作,其叙事手法与色彩运用最广为人们研究,该电影处处对称的拍摄手法也体现了导演的独特审美,本片运用隐喻手法,通过传奇门童的视角展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欧洲社会,对称的拍摄手法不仅展示了严谨的建筑空间,也为剧情推动带来了渲染作用。本片运用了器物隐喻、文化隐喻、空间隐喻等,本文主要就其建筑进行空间隐喻分析。
饭店作为商业建筑,不但发挥服务作用,也起着传递当地文化、民族特色的作用,设计师往往会通过某些符号或元素来达到隐喻的目的。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60年代的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纳粹的崛起使得欧洲社会动荡,在此背景下,布达佩斯大饭店闻名遐迩,巍然耸立在群山上,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达官显贵。布达佩斯大饭店作为本片欧洲文化的载体,不同时期的大堂有着不同时期的含义。
本片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影片开始出现的是1968年时的饭店大堂,正如故事的叙述者青年作家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时的饭店已非常破旧,濒临倒闭边缘,尽管室内装修依旧是古朴典雅的贵族风格,但门可罗雀的现状却与36年前的盛况大相径庭。
1932年,战争尚未开始,古斯塔夫作为行为优雅的贵族尽心尽力地经营这座饭店,色调以明快的粉色为主,饭店里人来人往,员工统一着高贵紫工装,细致入微地为贵宾服务,饭店处处明快的粉色与服务生的紫色彰显了梦幻与浪漫,此时的饭店就像是欧洲黄金时代的缩影,井然有序,从容淡定。
随着故事的进行,这份平静被一位突然离世的贵族夫人打破,夫人将名下最有价值的梵高名画继承给了古斯塔夫,夫人的儿女对此十分不满,甚至将古斯塔夫诬陷入狱。当古斯塔夫逃出监狱并洗清罪名后,各方势力再一次集聚在饭店大堂,各怀心思的众人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枪战为昔日清新典雅的空间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硝烟。混战的众人隐喻着二战的各个国家,烟雾笼罩之下,走廊两边的人向对面不停射击,密匝的子弹将饭店精致的立柱打得千疮百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贪婪的欲望使欧洲这片广袤大地受到破坏,战争给每个参与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导演的这场混战隐喻不可谓不高明。
故事讲完了,镜头转向1968年共进晚餐的青年作家与现任经理穆斯塔法,许是为了印证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衰败,此时的色调以暗橘色为主,大而空的大堂只剩他们两个。此时隐喻着旧欧洲已成为过去时,大战过后的欧洲进入了衰退的时代。
影片在不同叙事者的讲述下展示了不同时代的大饭店,从金碧辉煌络绎不绝再到硝烟弥漫枪声不断,最后门可罗雀日渐凋零,布达佩斯大饭店最终变成了高成本低收入的旧时代的代名词。饭店的兴衰史隐喻着欧洲社会的沧桑巨变,由于世界大战,欧洲这块底蕴深厚的沃土伤痕累累,结尾靠着高额费用运转的饭店隐喻着当今的欧洲,导演意在说明怀念着过去的世界并不能改变现在止步不前的局面。
博物馆作为典藏、陈列自然与人类文化遗产的场所,展示位列其功能之首,好的博物馆建筑设计离不开展览空间设计,既要符合游客参观浏览路线又要保证展览空间的庄重严肃,轴线作为空间和形式的组织方式,使博物馆空间严谨而有序,同时包含韵律与优美。韦斯安德森的对称构图与博物馆的轴线设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个场景里二者的融合使得情节叙事自然,观众投入其中。
本片最具悬疑色彩的片段便是律师被杀手乔普林尾随并杀害这段,日落时分,律师为了躲避追杀试图通过博物馆的后门逃走,由于马上闭馆所以只有前厅留有灯光,而博物馆建筑为了充分的展示作品,通常有开阔的展览空间,展览空间往往也会按照展品的主题进行设计,因此博物馆的层高通常很高,房间也是环环相套。高耸的走廊在黑暗的环境下极易营造出幽深的空间之感,逐渐递进的套环空间渲染了一种哥特式的恐怖氛围。阴暗的色调与低沉的音乐预示着律师最终不幸的结局,紧张的氛围营造离不开博物馆层层镶嵌的空间塑造,此时的空间隐喻是为了营造电影的悬疑感而存在的。
博物馆是文明的象征,杀手在这里杀害代表公正的律师,这其中的空间隐喻体现了反派的不择手段,层层嵌套的博物馆展览空间,就像后文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一样,隐喻着在更加混乱的制度下发生的事情:主角古斯塔夫为洗刷冤屈越狱、越狱后又被追杀、逃亡的过程中成功反杀了杀手、在各方势力的帮助下重获清白、最终被新组织的士兵枪杀。
影片最激动人心的片段便是古斯塔夫与狱友们一起越狱的场景,冒险的行动配上欢快的音乐减缓了紧张氛围,使得这一段有一丝喜剧感觉,古斯塔夫与狱友们从一个房间穿梭进下一个,在不同的空间运动,跳跃的镜头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当他们将软梯扔出窗户外面时,无限延伸的镜头就像他们未知的未来,不知下一秒是否会重获自由,最紧张的是当他们掀开最后一块地板时,与围成一圈的狱警面面相觑,回字形的构图将这个场景完美地呈现给观众。
在古斯塔夫越狱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到是否会在下一个房间被发现。越狱五人组在监狱宿舍的中庭爬梯子时,被一个死对头发现了,万幸的是死对头被室友解决掉了;当五人组打开最后一块地板时,与狱警面面相觑,冈瑟为了保全大家,牺牲了自己。五人组在越狱时面对阻碍的挑战与抉择,就隐喻着那个时期欧洲人在传统与现代交迭处的彷徨与无奈。
《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成功与影片的每一处细节都是密不可分的,每一处建筑空间都有自己的色彩与构图,当然也有不同的隐喻。大饭店现代的装修风格带着些许古朴,明快的粉色与员工服装的紫色都体现着布达佩斯大饭店是上流贵族社会的象征;尽管穆斯塔法继承了古斯塔夫的遗产成为了欧洲屈指可数的富翁,他依旧住在比电梯还小的员工房,这狭小的空间就像移民与西方文明的隔阂,平民与上流社会的隔阂。影片展示的旧欧洲的审美情趣,不仅仅是对作家茨威格的怀念与致敬,也是对繁华落幕的伤感与无法再续历史辉煌的遗憾,导演将历史、战争、阶级、种族、文化等问题融入到荒诞情节之下,借助各种建筑空间依托多种隐喻手法,带给观众回味无穷的观影记忆。
通过对建筑的隐喻进行研究,可以为今后建筑设计提供新的思考方向与设计手法。除了赋予建筑基本的使用功能外,还能表达出建筑师的创作意图,为冰冷的结构增添深刻的内涵,也为使用者开拓品味视角,与建筑师产生情感共鸣。隐喻主义的运用可以在人类文明史上挥洒浓墨重彩、回味无穷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