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平
孩子的玩具中,有一个“旋转轨道系统”。不知是谁的创意,用细细碎碎的彩色塑料条片,拼接成一个供蜗牛状的“火车”行驶的椭圆形轨道,然后将椭圆的两端,旋转交叉、上拉,形成两个相互对峙的竖着的圆,一个立体、环绕、封闭的轨道运行系统便建造成功。如果将弧形都拉成直线,这条轨道,最长不过四米。有趣的是,将“蜗牛火车”嵌入轨道的某一处,揿一下遥控器的开关,它便沿着这精心预设的轨道,开始周而复始的旅行,不问起点,永无终点。
想起了驴子拉磨。初中毕业,有一段时间呆在家里没学上,被生产队安排到集体的豆腐坊做“副業会计”。在这里,我看到被蒙上眼睛的驴子,神定气闲地围着磨盘转圈。拉磨完毕,下轭,做豆腐的师傅为驴子解下眼罩,将其牵到一个装着精饲料的缸边,从里面掏出一勺,作为对驴子的犒赏。勺子一靠近驴子嘴边,驴子用长长的舌头只撩动几下,便将其吃完。当此时,驴子总会愉快地甩动几下尾巴。
我那时正在看一本不知从哪里捡到的学写对联的残书,活学活用,竟至胡乱凑出两句:有眼等于无眼,反正只要围着磨盘转;无路等于有路,毕竟能够混得肚子圆。懵懂无知的我,其实当时并不了解驴子。后来才知道,驴子除了刚下轭时吃到那点精饲料,其余的时间,都是被送到荒滩啃贴着地面的青草。荒滩上,一个铁桩如同圆心——一根一尺多长的铁钎,被扦入地下;一根系在铁桩上的六七米长的绳子——这是驴子活动的半径。任人摆布,走比荒漠还要看不到希望的无路之路,那一点点如同诱饵的饲料,使驴子深陷悲剧而不能自知,悲夫!
然而,“旋转轨道系统”中这只可怜的“蜗牛”,就像驴子一样,被嵌进了为它预设的轨道。小朋友用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一点,宛如当年豆腐坊的师傅用鞭子轻轻一抽,它就乖巧地走动起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一边走,还一边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
“蜗牛”走着唱着,曲调略带伤感,我的心中随之升起无尽的悲哀。如果真是一只蜗牛,它可以草间树上,地面水中,到附近任何一个自己想去的处所,觅食、嬉戏、求偶,做自由自在的自己。可是,它却成了一列“火车”,在别人精心设置的轨道里,像驴子一样,受人操控,任人驱使。我于心不忍,按一下遥控器,“蜗牛”便在一处上坡的地方停住,音乐戛然而止。可小朋友却不答应,先是拉下脸要哭,然后直接夺走遥控器,让蜗牛继续没有尽头地行走。
也难怪小朋友。红黄绿三色交替的轨道,辉映出一片五彩的斑斓,咖啡色的蜗牛,被做成流线型的火车头的形状,有湛蓝的线条点缀两侧,驱动起来,缓慢然而平稳地运行,给人精致的动态之美。尤其是当蜗牛做360度的环行时,不无悬念,不乏扣人心弦,有惊无险,透出一股力道劲拔之美。不说小朋友了,对成人都有几分挡不住的诱惑。
可是,这种预设的轨道,会不会从外在的空间,移入游戏者内心的领地?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太多的轨道,有型的或者无形的,它们以潜移默化的方式,铺设到人们的内心深处,让人们墨守成规,安于驾轻就熟,不敢稍有逾越突破,更遑论创造创新。如是,灵动的人类思想的翅膀,怎能飞向高远的天空?
这天,乘着孙子不在,我把这个旋转轨道系统拆下,装进箱子,送进了楼下的储藏室。
陈明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