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秀娥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她读高一。她聪明、白净、爱笑,很有个性。教室里,她坐在我的前面;宿舍里,我住在她的对床。
起初,她经常问我问题,常常是斜着半个身子,眼睛发亮,语速很快,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像有十万个为什么。睡觉前,她会趴到床头给我唱歌。有时候,我跟着哼,她便笑我:“你唱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我和她从来都算不上朋友,她却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对我说心事。她说初中时曾喜欢过一个高个子男生,男生和她家離得很近。相遇的细节、彼此的笑容、梨花白杏花黄的春天、空气中的香气……她说得很神往,我听得很平淡。这样的心事,似乎每个人都会有,只是不会说出来。说完之后,她很郑重地告诉我:“以后,你一定把我的故事写出来。”那时候,我是一个文艺少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现我晚上开着手电筒看书,她就不睡,非等我躺下她才睡。她不知道,我多半是在看小说。那段时间,我们两个总是暗中较量谁睡得更晚,成绩也一直不相上下。期中考试时,班主任把成绩排名张贴在墙上,我俩并列第八名。
高二分班后,她再也没有来找我说那些心事,当然也从未有机会知晓我的心事。我关于她的记忆有大片的空白,仅仅记得她的名字永远在校园红榜的顶端,我自觉已失掉了作为她对手的资格。
高考的结局有点儿意外,我超常发挥,上了本科线,她发挥失常,读了专科。就在我认为此生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她又考取了我所在大学的本科。
异乡重逢,我陪伴了她一段时间。她上大学后,心变野了,常常在网吧玩通宵。但是,等到英语专业四级考试的时候,她只发奋努力一段时间,就考了八十八分,全院第一名。她们学院的人奔走相告,问这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和她的交集彻底断在那个大学。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读研究生,从未有书信往来。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成为朋友,只是在短暂的时间里当过对手。
分别后的近二十年,是酸甜人生。她在研究生期间,因为所学专业爱上了文学,从经典著作的阅读中找到了自己。然后,她读博士研究生、去英国留学、回国进了南方一所高校,工作至今。我读书、毕业、结婚、生子,如今也在高校工作。
看起来相似的人生,其实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来去如风。去国外、畅游书海、亲近大自然,眉宇里渐渐透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从她的笑容里,我看出她内心的安宁,她找到了自己,并勇敢地在做自己。我的生活有老公孩子、柴米油盐,都是世俗烟火中的幸福。
但是,在十七岁那年,我的梦想是当世界的观察者,不去恋爱、没有婚姻,自由自在地用足迹丈量山河,去看一朵花开,欣赏一片叶落。而她的梦想,是嫁给那个男孩,生一双儿女,在平淡的生活里相守到老。
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二十年后,成了对方年轻时所渴望的样子。不过,两条道路在某一个点曾有过汇合:分别后的岁月,我没有成为知名的作家,却并没有放弃写作,阅读和写作已经成了我平淡生活里的慰藉;而她,把阅读和写作变成了工作。
曾经有个编辑朋友给我推荐一本书《创意写作课》,让我看看里面的写作方法论,我没有特别在意。那天偶然翻开,却发现是她和另一个人翻译的。也许,冥冥中有一种缘分:文字就是我们殊途中的同归吧。
再见,我们的青春。再见,那一段旧时光,和这样一个称不上朋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