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慕小溪

1

刘弘在李菲菲被医学隔离的前两天，刚和她闹了一场小别扭。

刘弘是警察，李菲菲是护士，都是抗疫一线人员。早在新冠疫情刚有苗头的时候，他们就把家里两个宝贝——女儿和金毛犬，一起送回了老家。留在城里的两个人也分居两处，李菲菲在家住，刘弘则住在单位附近的老房子里。他们俩达成了默契，在这场硬仗中，万一其中一人有个不测，另一个得留下来照顾孩子和老人。

这天晚上，刘弘回家拿换洗衣服。他敲了敲门，想让李菲菲从门缝中递出来，可敲了半天李菲菲也没应门。他用钥匙打开家门，发现李菲菲正一边看电视，一边赤着脚在瑜珈垫上跳减肥操。

“我不在家，她一个人倒过得有滋有味。”刘弘不无心酸地想。李菲菲见他进来，站起来笑着问道：“吃了没？”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吃了”。李菲菲把沙发上打包好的衣服递给他，问：“维生素C还有吗？”刘弘本来有一瓶，但被他分光了。李菲菲就从柜子里掏出两瓶递给他：“都带着吧，我再买。”

一顿忙活过后，刘弘这才发现，电视上那个唱歌的人居然是当红男明星肖战。

李菲菲不知是受科室小护士的影响，还是脑子抽筋进了水，她一个已婚已育妇女居然旁若无人地追起星来，迷上了“小鲜肉”。李菲菲常在家刷偶像的剧，一会笑得嘎嘎的，一会又哭得稀里哗啦。一次，刘弘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集，学会了剧中主角两个字的台词“无聊”，还奉送了李菲菲两个字：“有病。”

按说，李菲菲对他哪哪都好，家里的口罩和一次性手套都让他拿去分给了同事。可是，每当看到她对偶像痴迷的样子，刘弘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那股气又“噌”地窜了上来：“你又在家看他呀？”“是啊！”见李菲菲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气愤，刘弘扭头就走。

李菲菲跟在后面问：“你这就走么？”他气呼呼地答：“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样儿！我给你们腾地方，你在家和你的偶像过二人世界吧！”刘弘甩着脸子摔门而去。

2

对着老公气冲冲的背影，李菲菲眯了眯眼喃喃一声：“吃枪药了。”她半点没往心里去，继续优哉游哉地跳操、看偶像剧。半天后回想起来，李菲菲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酸了吧？！老公还挺可爱，多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吃“小鲜肉”的醋。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不太理解，老公为什么每次看到她追星就莫名其妙地置气抽风。偶像是偶像，生活归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嘛。

第二天，她在手机上给刘弘发了一个“安”字，刘弘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字“哼”。

第三天，一个患者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他几天前却隐瞒了外地旅行史，接连在李菲菲医院挂了几个科室的号。为此，医院里十八名医生和护士全都要按规定隔离。

李菲菲倒也没怕，她很镇定地给刘弘发了微信，简单说明了情况，嘱咐他按时回家给鱼缸换水、浇花等各种事项。最后李菲菲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想告诉刘弘，她已写好了遗书，就放在衣柜最底层，后来想想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还是算了，她怕会在刘弘那落一个一辈子的笑柄。

没多久，刘弘回了句语音：“老婆，你一定會好好的，我们在家等你。”

晚上，刘弘心里揣着万般滋味，回到了窗明几净的家中。餐桌上的两个碟子里还分别放着几片火腿和榨菜，厨房的水槽中有一只未来得及刷的碗和一双筷子。虽然知道发生什么的概率不大，但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点想哭。

3

李菲菲和刘弘每天都要互发一个“安”字。

小区已经封了，出入要凭证明。有人嚷嚷着要进去，门卫拦着不让。刘弘刚想停车拿单位证明时，栏杆已高高抬起。那人起了高声：“他为什么就能进去？”门卫答：“这是小区里的住户，遇事冲锋陷阵的警察……”后面的话，他没有听清。他在车位上停好车，仰头看着窗户里星星点点温馨的灯火。

他叹了口气，在电梯口抽了一张纸巾，按了16层。家门口放着一个大塑料袋，满满一袋子蔬菜。上面还有一张小纸条：“哥们儿，辛苦了，知道你没空买菜，多买了点。”这是对门邻居送的。刘弘提着菜进了家门，打开开关，灯没有动静，屋内依然漆黑一片。他又摸索着开了好几盏灯，都没亮。在黑暗中愣了半晌，他才想起可能是电卡没电了。

可是电卡在哪呢？家里这些小事，一直是李菲菲管着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才明白，老婆才是这个家的支柱。离了老婆的家立刻没了生气，连金鱼都无精打采，花也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刘弘有点气闷，他不想找电卡了，明天一早再说吧。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在黑暗里点着了一支烟。今天，隔壁区一个同事突发心梗，倒在了自己的阵地上。他们震惊之余，并没有多说什么。去了的已然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他们都明白。下一个有可能就是自己，他们也有准备。抽完两支烟，他没有去洗漱，用手机照亮着进了卧室，疲惫地躺倒在了床上。

一天下午，刘弘看到妹妹的微信：“哥，快看嫂子的朋友圈，嫂子唱了李宇春和肖战的《岁岁平安》，嫂子唱歌真好听。”他打开李菲菲的朋友圈，发现什么也没有。刘弘气得牙根发痒，这个李菲菲，现在越发无法无天了。大概怕刘弘找茬，李菲菲发微信朋友圈时直接把他给屏蔽了。这人简直无可救药，她的心得有多大啊，一家人在为她提心吊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自己唱不算，还发到微信朋友圈里。

刘弘搜到了那首歌，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听一边跟着轻轻地哼唱，晚上回去也录了个音频，上传到微信朋友圈，只对李菲菲可见。然后，美滋滋地抱着老婆的枕头，一头扎进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打开微信，他发现上面有一个红点儿，李菲菲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4

隔离的最后一天，天格外冷，冲的咖啡没多久就冰凉了，刘弘看着没有热气的咖啡时不时地出神。

那天早上，女儿打电话来，小大人一样嘱咐他：“爸爸，我觉得你应该给妈妈买一束花。”刘弘哪有工夫到花店买花，何况恋爱加结婚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像模像样地买几次花。

下午，他和搭档小伍在冷风中跺着脚，好消息传来了，十八名医生护士无一感染，刘弘的心终于尘埃落定。队长给他放了两个小时的假，让他早点回家陪陪老婆。

李菲菲回到家里时，发现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和她离开时一样，她的家居服也已经被放在了浴室里，刘弘这么体贴，让她颇有点不习惯。李菲菲刚冲完澡，便被刘弘拉到餐桌前。

饭很简单，是她爱吃的清粥小菜。惊喜的是，刘弘端出一盘亲手做的玫瑰花卷：“跟网上学的，我是不是很有天赋？”还没落座，她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看刘弘那眼巴巴求表扬的样子，李菲菲如愿给了他一个飞吻：“好看，好吃，我老公最棒啦！”

刘弘这些天一直忙得打转，李菲菲结束了隔离也回到随时待命的状态，偷得时光半日闲，他们得先享受一会儿家庭的温暖。

吃饱喝足了，李菲菲只想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刘弘蒙住她的眼睛，带她去卧室：“老婆，还有一个惊喜。”她睁开眼睛，卧室的床上，刘弘用她买来泡澡的干玫瑰摆成了一个心形图案，下面还有几个字：老婆，我爱你，岁岁平安。李菲菲眼睛一酸，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