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长沙 410006)
2016年12月23日,财政部颁布审计准则第1504号,要求A股上市公司在2017年及以后的审计报告中沟通关键审计事项。已有文献从审计报告决策有用性角度,探索关键审计事项能否提升审计报告的沟通价值。部分学者发现关键审计事项实施之后,管理层与审计人员沟通的意愿更强[1],提高了审计质量[2],减轻注册会计师的责任,促进注册会计师披露更多的信息[3,4],从而使得投资者更加快速地获取与关键绩效指标相关的披露信息,并对其更加重视[5]。但是也有学者认为,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并未对资本市场产生影响[6],甚至降低了审计报告的可读性[7]。纵观现有研究,难以形成一致的结论,且忽略了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内容的角度,检验其对资本市场效率提升的作用。
高效率投资是公司价值增长的源泉,是宏观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微观基础。然而,上市公司非效率投资行为频繁发生,严重影响公司的声誉、吞噬中小股东的权益,阻碍中国经济发展。公司非效率投资来源于信息不对称和代理问题[8-10]。公司管理层拥有信息优势,当这些信息优势用于谋取私人利益时,管理层的投资决策就会偏离公司正常的投资轨道。已有研究发现,信息披露的改善能有效纠正公司非效率投资行为[11,12]。为此,探究信息披露的改善政策对公司投资效率的作用效果,已经成为实务界和理论界重点关注的话题。关键审计事项以审计过程中重大错报风险或特别风险为主要内容,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信息不对称和代理问题[2,13,14]。 而公司投资项目的成败涉及法律、市场环境以及政府政策等多种因素,涉及到管理层的重大会计估计,符合关键审计事项披露内容。从2017年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内容来看,含有投资信息的公司数量占披露总公司比值为51.80%。那么这些投资信息,能否引起资本市场参与者的重视,进而成为改善公司投资效率的新外部治理机制,尚待深入和系统地研究。由此,本文利用2017~2018年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以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为研究点,考察关键审计事项实施的政策性效应,拓宽了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研究半径,而且对促进中国宏观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低的信息披露质量影响投资者 “用脚投票”的执行效果,公司优质投资项目信息难以传达,产生逆向选择,提高公司融资成本,使得公司现金流紧张,导致投资不足的现象发生[15,16]。审计的核心作用在于降低信息不对称[17]。审计报告是审计师与信息使用者沟通的重要渠道,是审计实现其核心作用的唯一载体。然而,传统的审计报告一直以来采取 “二元”制标准范式的结构(即通过与不通过),提供给使用者所需要的审计信息甚少。关键审计事项准则的实施能够有效的缓解信息不对称问题。关键审计事项选取审计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事项,目的在于提高公司个性化信息,增加审计报告的信息含量。当审计报告披露的信息增多时,能够提高资本市场的信息含量[18,19],促进信息在投资者之间的流动,降低信息不对称;另外,从已披露的2017年关键审计事项内容来看,披露投资信息的公司数量约占披露总数量的51.80%,以此种精简与突出的形式重点强调财务报告中需要重点关注的投资相关内容,将公司已有或将有的投资风险与机会进行披露,缓解投资者的有限关注。这使得投资者能够及时了解到财务报告需要重点关注的内容,了解公司真实的财务状况以及未来的发展前景与机会,进而减少由于逆向选择导致公司融资成本过高而放弃改善公司现金流项目的投资。Sirois(2014)研究表明,关键审计事项在审计报告中得到传达时,投资者能更加快速地获取与关键绩效指标相关的披露信息,并对其更加重视[5]。因此,根据信号假说的影响,公司更有动机选取优质项目并进行充分披露。
代理问题一直是导致公司资源配置效率异常的另一个主要因素。公司规模扩大,管理层权力增加,与股东之间的利益趋同产生偏差。管理者有动机促使他们的公司投资超过最佳投资规模,形成管理层的私人利益[8], 甚至建设 “企业帝国”[9],进一步恶化公司现金流量,造成投资效率低下。关键审计事项作为新审计报告的一部分,天生就应具有监督职能。其内容的确定以与治理层的沟通为基础,双方之间密切沟通,促进信息交流与互换,与内部治理机制有效配合,能够形成内部监管压力。此外,2017年A股上市公司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集中于重大错报风险的相关内容,其中涉及各项资产的减值以及资产或者股权处置等投资事项,披露的是公司特有投资风险,给予治理层与投资者一种风险上的预警,提供对公司异象的监管线索,成为新的治理机制,形成外部监管压力。因此,基于声誉机制的影响,经理人因逆向选择行为产生的非效率投资现象可以得到有效改善,从而更好地履行代理职能,选取有利于提升公司价值的项目投资,达到管理者与股东之间利益趋同。
“合理约束”机制认为,审计师受各方压力的影响,并不会为了私利而有损其专业形象[20]。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试图使审计过程不再是一个“黑匣子”,将原来存在于审计工作底稿的相关内容进行披露,无形之中提高了审计检查风险。而且,当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与公司后续发生的重大不确定事件不相关时,则表明注册会计师根据职业判断未能识别出关键审计领域,审计质量高低存在疑虑,审计报告可信性存在质疑,赔偿责任随之增加[21,22]。所以为了降低审计风险,审计师会选择重大错报风险较高或具有特别风险的领域作为关键审计事项进行披露,而公司投资项目的可行性涉及法律、市场以及政府的相关政策等多种因素,需运用重置成本、公允价值以及现值等不常用的计量方法,风险系数较高,形成关键审计事项的相关投资信息内容。而审计师为了降低上述审计风险,对这些涉及投资信息的关键审计事项会执行更加谨慎的审计程序,职业怀疑更强,进行更为严格的审计,进而改善公司投资效率。
因此,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认为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披露主要通过改善公司信息环境,增加资本市场信息含量;缓解代理问题,增加股东监管管理层的线索;给予审计师压力,提升审计责任,进而改善公司投资效率。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
控制其他因素的影响,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披露之后,公司投资效率得到显著改善。
本文选取2017~2018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初始样本,并进行如下处理:(1)删除金融保险类上市公司; (2)删除ST与PT类型的上市公司;(3)删除数据缺失的公司。本文所使用的数据都来自CSMAR数据库。为了防止异常值的影响,对所有连续性变量进行1%和99%缩尾处理。
投资效率(Invest): 借鉴 Richardson(2006)[23]的模型,即以残差的绝对值来衡量公司非效率投资水平,残差绝对值越大,表明公司非效率投资越严重。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KAM):由于关键审计事项政策效应具有滞后性,采用提前一期数据,即考察2016年与2017年。本文采用两步衡量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KAM),若公司当年披露关键审计事项则为1,否则为0;接着手动收集2017年A股上市公司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类型,围绕投资效率的相关内容,选取商誉、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子公司以及投资相关内容,若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类型中包含上述任何一种则取值为1,并以此叠加,否则为0。将两步的结果相加即为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KAM)。本文选择如下控制变量:两职合一(Dual),若存在则为1,否则为0;高管持股比例(Exstock),指高级管理人员持股的比例;公司规模(Logasset),等于年末资产总额的自然对数;资产回报率(Roa),等于净利润除以期末总资产;实物资产比重(Tangibility),指固定资产占总资产的比重;内部现金流量(Cfosale),等于经营活动现金流量除以本期营业收入;现金股利(Dividend),表示公司当年发放现金股利情况,若当年发放则取值为1,否则为0;经营周期(Opearting),等于固定资产净额除以本期营业收入;经营亏损(Losses),若当年净利润为正数,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为了检验本文的假设,采用Invest为因变量,KAM为自变量,ΣX为上述控制变量,来考察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对投资效率的影响。具体模型如下:
若β1系数显著为负,则表明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的披露的确能够改善公司投资效率。
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从表1可以看出,Dual的均值为0.26,标准差为0.439,大致与已有研究相符,Logasset的均值为22.585,标准差为1.257,表明公司之间的总资产差距较为显著,Losses的均值为0.941,标准差为0.235,表明在2017年和2018年大部分公司为盈利状态。Invest的均值为0.064,标准差为0.075,表明我国公司投资效率仍需提高。而且经过组内t检验,发现2018年的非效率投资值显著小于2017年,初步证明本文的研究结论。
表1 描述性统计
本文采用固定效应模型对假设进行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表Ⅰ列进行单变量检验,第Ⅱ列加入控制变量进行回归检验。结果显示,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对公司非效率投资的影响显著为负(KAM显著为负)。这表明,关键审计事项投资信息披露之后,公司非效率投资行为得到显著改善。控制变量方面,公司规模显著正相关,表明随着公司规模的不断扩大,公司非效率投资行为随之增加;资产回报率与实物资产比重显著负相关,符合已有研究。
本文采用4种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1)为了使研究结论不受公司非效率投资衡量的影响,本文借鉴方红星和金玉娜(2013)的研究[24],以资产负债表上的数据计算公司投资效率;(2)参照辛清泉等(2007) 和李青原(2009)[25,26]的研究,将模型(1)得到的残差取绝对值之后,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等分为3组,将第1组和第3组定义为非效率投资,剔除中间一组;(3)排除A+H股上市公司的干扰; (4)采用PSMDID的方法,以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为实验组,其余A股上市公司为控制组,经过匹配之后,再进行DID检验。上述4种检验的回归结果与本文结果基本一致。
表2 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与公司非效率投资
会计稳健性原则是公司会计核算确认和计量中遵循的一项重要原则。稳健性原则认为要及时确认损失,禁止盈余平滑以及损失滞后,因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管理层基于私利动机任意选择会计政策的空间。另外,公司选择更稳健的会计政策,在进行投资项目筛选时就会选择净现值远大于零的项目,在项目亏损时也能够及时地抽离资本,公司投资效率较好[27]。而且,在稳健性原则的指导下,公司及时披露损失信息,有利于降低内外部的信息不对称,投资者用脚投票的方式监督管理层选择净现值远大于零的项目,提高投资效率,提升公司价值。Hu等(2014)研究发现会计稳健性通过降低信息不对称,缓解市场摩擦,从而改善公司的非效率投资[28]。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提供公司个性化信息,增加审计师的责任[14]。在2017年深市公司审计报告中,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主要集中于公司的投资信息,特别是披露各类资产减值相关内容[29],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公司高估净资产的动机,降低了高估带来的诉讼成本。另外,基于审计师自身声誉的影响,由于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信息增多,审计失败的可能性增加,为此审计师为了降低审计风险,进而可能强制要求客户采用较高的会计稳健性。因此,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披露能够促使公司会计稳健性的提高,进而选择优质项目进行投资。为检验该条路径,我们借鉴Baron和Kenny(1986)的Sobel中介因子检验方法[30],构建路径模型如下:
Invest、KAM与前文一致;会计稳健性衡量借鉴Khan和 Watts(2009) 提出的模型[31], 以C_score表示。表3呈现了相应的回归结果,第Ⅰ列是考察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与会计稳健性,第Ⅱ列是考察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会计稳健性与投资效率三者之间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会计稳健性在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与投资效率之间起到完全中介的效应,这表明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通过提高会计稳健性,进而改善公司的投资效率。
已有文献表明,公司内部治理水平与审计之间存在着相互影响[32]。内部治理水平较高意味着治理层结构合理、监事会监督有效、议事与决策规则较为健全[33]。根据审计需求理论,当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为健全时,公司将选择高质量的审计师,配合审计师的工作,使得审计师更能够充分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高质量的审计师对审计过程了解更为深入,若其对客户业务以及财务状况了解的越充分,则财务重述也会显著减少,使风险感知能力越强,因此,披露的关键审计事项投资相关内容更具有决策有用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公司由于融资成本过高而导致的投资不足的行为。综上,本文预测在公司内部治理较好的样本中,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对公司非效率投资改善作用更强。内部控制是实现公司内部治理的基础建设[34],二者之间在目标、主体和内容上存在着较多的重合点,二者之间的关系符合 “嵌合论”[35]。为此,本文以内部控制质量代表公司内部治理水平,按照内部控制有效进行分组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表4的结果表明,在公司内部治理水平较好的样本中,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对投资效率的改善作用更为显著。
表3 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会计稳健性与公司非效率投资
表4 内部治理差异下的检验结果
表5 产权性质差异下的检验结果
产权性质导致国企与非国企在审计信息披露方面存在较大差异[36]。相对于非国企而言,国有控股公司中实际控制人缺位,监督机制难以发挥,由于行政任命的管理层决策人员权利过大,易形成内部人控制[36],即拥有重大决策权的内部人基于自身私利以及追求政治晋升,进行寻租行为,侵占公司资源[37]。另外,由于存在 “父爱主义”,国企更易受到当地政府的特殊照顾,市场压力、审计失败处罚风险以及诉讼较少,传递良好信息的动机减弱,与事务所进行合谋的可能性增加。由此,驱使管理层与审计师串通,出具信息含量较低的审计报告。因此,国有企业中自身代理问题较为严重。关键审计事项作为审计报告的一部分,其内容的确定需要以审计师与治理层沟通为基础,其在监督效应中作用的发挥可能与产权性质相关。由于我国上市公司普遍的治理结构,董事会成员大都来自于大股东,并且总经理又兼任董事会成员[36],形成了管理层自我监督的治理结构[38]。特别是在国有公司中产权虚置以及地方保护主义下,具有决策权的内部人拥有选择决定事务所聘任的权利,出于私利动机,软硬兼施地迫使审计师 “斟酌”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内容,导致披露的信息不全面。而非国有上市公司面临的市场竞争程度大,有较强的动机完善公司自身的内部管理机制,披露的信息较为全面,审计报告的可信度较强[39]。因此,当A股公司为非国企时,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更能够为投资者提供决策有用的信息,进一步增强审计报告可信度,更好地监督公司投资行为。由此本文以产权性质作为分组,结果如表5所示,在非国企样本中,关键审计事项对投资效率的改善作用更为显著。
虽然已有研究关注过关键审计事项的经济效果[2,3],但此类研究并未涉及到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相关特征与公司经济行为的关系。本文以2017~2018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手动收集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商誉、固定资产以及无形资产等),实证考察了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对公司非效率投资的影响。研究发现: (1)披露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能够改善公司投资效率;(2)会计稳健性能够成为二者之间的完全中介;(3)在公司内部治理较好以及非国企的样本中,关键审计事项的投资信息对投资效率的改善力度更强。本文有助于丰富关键审计事项披露与公司投资效率的研究,对提高审计报告信息含量和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具有重要启示;同时对我国推进审计制度改革和新准则的国际趋同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