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东霖
(中国歌剧舞剧院,北京 100078)
时常听到一些在校的设计专业学生提及:“这个题材不好发挥,创作空间太局限了”。想必这也是很多设计师在某些阶段的困惑。个体艺术创作本该如天马行空、自由如风、无拘无束一般的任意而为,但当艺术创作遇到了“限制”,如风格形式、剧情、故事框架或多或少的明确规定时,作为一名文艺创作工作者,我们应该如何去开拓创作空间呢?
艺术创作的空间,看似有限,实则无限。在有限中寻找无限,则对艺术创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笔者试从三部不同题材、风格的作品去分析、探讨,希望可以抛砖引玉,引发不同的思考。
保持艺术创作的锐气,留存历史文化的气韵。
2013年,由中国歌剧舞剧院创作的大型原创民族舞剧《孔子》正式公演。这部大型民族舞剧的上演,成为近年来成功塑造孔子形象的艺术力作。
舞剧《孔子》距今已经上演300多场,得到全国观众的关注,影响力不断提升。它用诗意浪漫的美学意象呈现孔子的内心和情感世界,展现了儒家思想和人性闪光点,传扬中国传统文化。
图1 舞剧《孔子》登陆美国
优秀的艺术创作作品是用具有人文主义情怀的态度去创作,而不会局限于该作品的历史背景、应该或必须遵循哪些规则。孔子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仅仅是教科书上千篇一律所记录的高高在上的圣贤吗?笔者不这么认为,孔子除了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同时他还是一个“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也会生老病死的个体;是学生的好老师,孩子的好父亲;是一个心中始终抱有美好愿景的臣民。孔子不应是一成不变的刻板形象,他有家国情怀,他深明大义,他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所以,在舞剧《孔子》的创作中,把一切都诗意化、浪漫化。让沉重的沉重,让美好的美好,力图通过艺术创作,让他有血有肉地呈现在舞台和观众面前。
纵观前期的一些优秀古典舞剧作品,艺术创作风格都比较偏写实和宏大。假如设计师陷入了孔子所在春秋时期的服装样式,款型、图案、面料、颜色局限之中,一一复制,锱铢必较的话,便失去了新时代舞台艺术创作的意义。余秋雨在其《伟大作品的隐秘结构》里说过,“艺术比历史更真实,历史眼光太硬太冷,且存在个别定性。艺术眼光敏感于具体的生命状态。”[1]“生命状态”这个词用的很好,《诗经》中《采薇》是什么生命状态?《幽兰操》是什么生命状态?《棠棣之花》是什么生命状态?从文字延伸出去想象,一下就栩栩如生地跃然于脑海。这些群体也许不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更多的代表了一种“生命状态”。于是乎,创作空间一下便豁然开朗。艾绿和耦粉体现《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言浅意深,情景交融;水蓝和靛青体现《幽兰操》中“世人暗蔽,不知贤者”的高洁志趣;赤色和秋香体现《棠棣之花》中“常棣之华,鄂不韡韡”的轻拢慢捻,洋洋盈耳。服装设计整体色调多采用中国传统用色,结合变异结构的汉制“深衣”“曲裾”等样式,面料使用织数不一的多种苏杭真丝、绡丝。有所局限,有所不局限,这样的创作便充满了所谓的“生命状态”。
从根本意义上说,艺术创作就是突破创作空间的限制,改变和谐而有惯性的思维状态,把典型的设计元素打碎重组,从而让其焕发新的生机,获得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真正的艺术创作者,应该是艺术创作的制定者,而不仅仅是艺术创作的沿用者。即艺术创作要打破要创新,而非修修补补。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由上海歌舞团有限公司出品。该剧以烈士李白的真实事迹为原型,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进行大胆创作,融入青春色彩、红色记忆、浪漫情怀等元素,通过舞剧的独特表现形式,描摹出坚贞不屈的共产党人群像,再现了先烈们将青春无怨无悔献给革命事业的光辉事迹。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海报
舞剧《孔子》经典舞段《采薇》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经典舞段《渔光曲》
由于同名电影已经深入人心,在筹备之初大家都不看好这部红色题材的舞剧。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历经两年打磨创排,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上海首演后一鸣惊人,不仅囊获国家级奖项“文华大奖”和“五个一工程奖”,更是赢得了市场的认可。大量年轻观众自发“二刷”“三刷”,更有甚者到不同城市追随舞剧的巡演。不到一年的时间,《永不消逝的电波》上演场次将达百场,后续演出更是排满了2021年。这样叫好又卖座的“红色”现象在中国演出市场实属难见。
面对主旋律和现实主义题材,因为年代接近,剧情相对写实,很多创作者往往会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然而大家可能往往忽略了,这个“米”,应该是需要创作者和整个主创团队一起去发掘并筛选出来的。所有主创进行有效的沟通是一部佳作成形的基础。笔者认为,“主创”二字,除了直译为“主要创作人员”外,更可以理解为“主动创作动机”。即看过剧本后积极主动地形成自己的设计“世界观”,并且把它抛出来供大家讨论,而不是从属于导演的安排和吩咐,“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的被动创作无益于创作沟通的碰撞。一部优秀的作品不是某一个人的作品,而是群策群力、凝结了创作者智慧的心血之作。创作者通过自己对剧本的理解,结合自己的艺术素养,集体给予更多的创作观点和可能性,并和导演进行平等有效的沟通。
艺术创作的过程可以分为感受、解构和表达三个阶段。《永不消逝的电波》创作初期,所有主创深入上海中共一大会址,深入上海的弄堂文化,深入记载红色革命的上海故事里,去感受这个繁华都市的红色基因,在这个看似局限的题材空间中去寻找无限的创作空间。一张照片也好,只言片语也好,哪怕是清晨石库门的一缕青烟,也许它都能给创作者提供无尽的想象空间。素材收集以后的结构则显得尤为重要,不拘泥、不流俗、不捏造、不胡编,一切都是基于生活,但是又要从全新的视角去诠释它。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宣传照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服装细节
说起20世纪的上海,便会让人联想到中国旗袍,作为上海的标志性服饰,它已经流传了近一个世纪,几乎渗透在当时生活中的各个阶级与场合。旗袍在那些丝线描边的诗意名词里,缝住了过往的旧时光,缝住了民国女子的绝代芳华,使之既有宋词的清瘦,又有唐诗的丰满;既有乍见而欢的欣悦,也有久处不厌的挚爱。无需金银相衬,便可凭借自身的雅致端庄将东方女性的柔美特质演绎到极致。可称谓是永不消逝的美。如何把旗袍做的让观众眼前一亮却又不违和?是一个难题。
《永不消逝的电波》的旗袍设计中,为了保留旗袍古典雅致的美感,设计时尽可能地避开了有腰省修饰身体、体现曲线的改良版旗袍,而是选择民国时期无省古典型旗袍,塑造出来的袍服不修饰曲线,不刻意雕塑三围,略显腰身,以“平”“整” 为美。这种看似波澜不惊的“平”“整”之形,正是来源于传统中式制版与东方文化审美,同时也是于局限的空中去寻求创作理念的一种呈现。体现出剧中女子别样的雅致与细腻,无需过多言语也无需过多雕刻修饰,便足以静默成诗。
在筹备剧中服装造型的过程中,为表现旗袍店群舞濯清涟而不妖的华贵气质,面料选用丝绒质感打底,在领子、袖口和等处加以蕾丝点缀,厚重的丝绒搭配轻薄清新的花卉纹蕾丝边,使得整件旗袍从外观上看起来透气了很多,蕾丝的点缀起到了虚实对比的作用,既轻盈又俏丽。中式的盘扣和西式蕾丝面料结合毫不冲突,反而给人一种和谐素雅之感。提升了旗袍店女子舞段的气质与味道,削弱了妖媚的气息,使之在人们心目中更高雅得体。
民国记忆,百味杂陈。有石库门弄堂的烟火气,也有百乐门歌舞的流光溢彩,它在香烟中变得晦暗迷离,在革命的枪声下变得哀鸿遍野,却又在旗袍女子的回眸一笑中变得婉转清晰。在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中,更为清晰而浓烈地展现了属于这一群人、这一时代恰到好处的美。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在限制空间中克制的设计中同时也留下了永不消逝的旗袍之美。
舞蹈剧场《在这里.在远方》定装照
艺术创作的价值和意义便在于理念和形象的协调统一。《在远方.在这里》是著名影视演员佟丽娅领衔主演的舞蹈剧场,于2019年年底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讲述了一个自我成长、对远方家乡报答的故事。佟丽娅在这次演出中回归舞者的身份,带各位观众回望新疆广袤壮丽的大地,回看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相识,互相拥抱、微笑的追梦情怀。
该舞蹈剧场取材于新疆多元的民族风情文化。融入了维吾尔族、锡伯族、哈萨克族、塔吉克族等民族的舞蹈,每一个段落都满载着舞者对大美新疆的眷恋之情。里面有哈萨克赛马文化;楼兰古国的神秘再现;神秘龟兹飞天等不同的元素。一般民族题材的舞台作品往往会有很多限制——宗教性、习俗性等,很多地方不能改、不能变,这就加大了设计师概括提炼的难度。
创作初期,主创们希望能够在舞蹈剧场中打破传统的一些概念,在保留传统民族文化的同时,做一些大胆尝试。尤其是锡伯族的部分,在新疆人数比较少,可参考的东西也特别少,只能深入生活,看一些文献资料,了解历史。主创们希望舞台呈现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浓烈饱和色,而是与最真挚的情感结合,更多突出主角思乡回望的情愫外现,那种娓娓道来、淡淡如梦境一般的美感。
荣格《分析心理学与诗的艺术》认为,艺术作品和创作方式分为两类,一类是心理的,一类是幻觉的。心理的艺术作品是艺术家按照自己的自觉意图或自由意志创造出来的。相反,幻觉的艺术是艺术家在完全被一种异己的冲动所支配的状态下创造出来的。[2]
舞蹈剧场《在这里.在远方》舞段《龟兹》
舞蹈剧场《在这里.在远方》舞段《篝火》
走过新疆广袤的大地,感受过充满异域的民族风情,看过龟兹壮观震撼的壁画,对于这片土地的这种“幻觉”便会油然而生。锡伯族迁移的仪式感,塔吉克族儿子成长与母爱的回望,哈萨克族对于爱情的向往和美好,古楼兰的黄沙漫天等,最终都可以概括成一个符号统一在艺术传达之中。这样在创作的时候便不再会陷入诸多“限制”之中而无法抽离。当然,这也取决于演出具体的表现形式呈现。
去繁从简,是做这一类题材作品很好的一种处理方式。在共性里找到个性,把最典型的、代表该民族的元素保留,其余细枝末节的弱化掉,把过多繁复的颜色做一个过滤、提纯。这样,就会在审美上带给观众不一样的认知,可以让我们在看似有限的创作空间中去探索无限的创作可能。
以上三种不同类型的舞剧题材分别代表了现今中国演出市场的比较常见的几大种类:古典文化题材、现实主义题材、民族文化题材,也是很多创作者无法避开的题材种类。艺术创作是自由的,艺术创作也是受限的。黑格尔在《美学》中说过:“艺术给予美感有三种层次,一、来源于日常。二、拔高感性材料的立意。三、将感性材料渗透心灵。”[3]创作者再遇到创作空间“有限”的题材时,大家不妨再多想一想,多沉淀一下。深入历史、深入文化、深入生活,从不同的切入点入手,以不同的视角去观察、提炼、拔高生活元素,简言之,打碎重组、去繁从简,使其渗透到艺术创作中。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从历史、文化、生活中去寻找创作来源,也许这样一来,“有限”就会变成“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