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贵平
老曾大名国林,退休前是钢铁厂工会俱乐部主任。他承包了一家茶园,摆几桌麻将,成为通吃各大企业的麻将杀手。“麻友”沮丧地说:珍惜生命,远离国林。
后来有一件事他触动很深:厂区有个鳏居老人实在孤独,买了只牧羊犬来陪伴。狗儿嗅出老人有求于己,天天吃香喝辣。逢着老人生病没力气去菜市场,狗儿叉开后腿在老人身上便便,还将老人最喜欢的紫砂杯蹬碎在地。老人气得不想活了。
老曾听了鼻子发酸。他决定为他们组建一个老年川剧爱好者协会。
这协会应该是世界上门槛最低的民间文娱集散地,每人每月十元。经费不够用,他去找工会主席化缘了几千元。最多时有八九十人参加,但折腾来折腾去只剩二十余人。老曾说:哪怕只剩两三个人,人在阵地在。
协会的人戏瘾大,又没啥钱,只好到处打听哪有便宜的或不要钱的演出,包车去看。老曾还找人印了个“成都周边火把剧团(即民间剧团)名单”,每月组织一两次外出听戏。时间从他们额头的皱纹上滑过,多少个明月高挂、清风疏朗的深夜,这群戏疯子乐颠颠走在街头,你一句我一句哼着“恨爹爹攀权贵贪图富有,错将儿许与那纨绔之流”“贤弟,酒虽不饮,琴是要弹的”。回到厂区,无论多晚,无论多远,老曾都要逐个把年长者送回小区,搀扶他们上楼开门。
每逢过节,凡有戏迷想看专业剧团的演出,老曾就先开会征求意见,当然,前提是先瞅瞅钱包瘪不瘪。实在憋得慌了,又不想外出,他就去请外地剧团来本地演出,满脸堆笑地跟人家讨价还价。没场子,他们就在仓库弄个简易剧场。就这样,老曾把很多被狗欺负的老年人拉到了开心剧场,看见他们开心的样子,他有了点成就感。
前几天,他们一本正经地开了个协会成立九周年纪念大会,请来广汉的民间川剧团演《上游庵》《太君辞朝》等折子戏。开场前,锣鼓唢呐哐啷哐啷暖场,曾会长在掌声中捋捋头发,昂首出场讲话。他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讲到人民群众需要文化生活,从川剧的起源讲到各流派对领腔、合腔的把控。事后,老曾告诉我,他前晚把老伴请到沙发上委屈了一宿,自己借书做笔记,恶补了大半夜。
我觉得听老曾讲话也像听戏,那土得掉渣的方言里,风趣机智的气息像是从折子戏捞出的边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