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思睿
“我想去爬山。”2016年4月番茄第一次打电话给泽龙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飒得很。
泽龙当时正在第一次去登珠穆朗玛峰的路上,他在电话里甩给番茄的回复是:你去登海拔8163米的马纳斯鲁峰,十万块钱。
番茄心里琢磨别是碰上了骗子,而泽龙心里却嘀咕着——这个能跑100公里越野赛的姑娘好厉害,这体能可以随便登一座八千米的山。
番茄的灵魂可不怎么安分,用泽龙的话说, “她比我玩的还野。”
上大学后的番茄更是似乌归林——越野跑、潜水、自驾,她想把好玩的事情都试个遍,从不指望自己在成绩上有多大建树,但生活必须潇洒。
在大学同学还靠家里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时,她早已在大学期间实现财务自由,挣了几十万,天天出去玩。番茄深知毕业后朝九晚五的工作对她来说,堪比紧箍咒于孙悟空般的束缚,于是干脆自己边做生意边玩。
几经辗转,丽江,湛江,最后来到西藏,在拉萨歇了脚。
“西藏是个神奇的地方,我非常非常喜欢这里。蓝天、白云、虔诚的信徒等,都成为我喜欢并决定留下的理由。”番茄曾在媒体采访时表示。
“有趣的灵魂,终将相遇。”这句话虽然挺俗的,但放在番茄和泽龙的故事里恰到好处。两个喜欢户外运动,喜欢挑战,喜欢极限运动的灵魂,终将在最适合他们的土壤相遇。
来自广东湛江的番茄和来自吉林辽源的泽龙在朋友介绍下认识。泽龙之前曾带一位朋友登了座6000米的山,刚好他也是番茄的朋友,就把番茄介绍给泽龙认识,说这个女生也喜欢极限运动,也想尝试登山。
于是,那会儿在拉萨开客栈的泽龙和在丽江放飞灵魂的番茄,虽隔着一千八百公里,却埋下了相识的种子。
我问泽龙为什么来拉萨,他说他20岁那年青藏铁路开通,就觉得应该来看看。结果一来就爱上了西藏,于是决定留下来。 “我爱西藏的阳光,爱西藏的人文风情,当然还有西藏的信仰。”
2018年5月16日,泽龙在珠穆朗玛峰顶向番茄求婚。
在地球的最高点——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泽龙跪下来问番茄: “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像今天一样开心、快乐、幸福,你愿意嫁给我吗?”
番茄太累了,愣了好几秒说: “我愿意。”
在遇見泽龙之前,番茄和其他女生一样,会好奇自己未来老公会是什么样的人。她曾对结婚没有太大幻想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结婚。泽龙则是个不婚丁克族。可他们遇见的彼此,偏偏能让对方的心安静下来——双方都是让他们不再嚣张跋扈的人。
当泽龙答应带番茄爬珠峰时,他心里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辈子就是你了,能陪着你一起去,我肯定在上面能把你带回家。”
在珠峰上,他们的生命捆绑在了一起——登顶珠峰无异于以性命相托付,这需要对彼此有着极强的信任——通往山顶的每一步都必须自己走,没有人能代替对方走任何一步。
而这一路,有可能会遇到各种意外,甚至一瞬间的天气变化都可能决定生死,每一种意外都是对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的巨大考验。
“两个人可能无法一起回来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当我决定带她去做时,我不能控制她怎么想,但我想的是,回来的人一定是她。”泽龙说。
对于完全没有登山经验的番茄来说,想要爬珠峰.必须从很低的山一级一级去学习。好在泽龙有充足的登山经验和应变能力,他给番茄找了条痛苦的“近路”。
为了提升番茄的基础体能,他开始帮她系统训练,包括跑步和爬楼梯等。在长达一年的强化训练里,为让番茄的体能基本达到攀登珠峰的标准,经常是不被练哭就不准离开健身房。泽龙为番茄设置的体能达标标准是: “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必须能活着回来。”
为了训练番茄在山上处理问题的能力,也为了测试训练成果,泽龙带着她自主攀登了一座7000米的山峰。那一次番茄的身体素质还没完全达标,但她的心理状态和承受风险的能力显然已进入状态。在海拔7000米时番茄没高反反应,泽龙反而头痛欲裂,夜里在山上扎营睡觉时泽龙推醒番茄,番茄问他为什么,泽龙说:“我怕你死掉。”
因为最终是以珠峰为目标,在这一次攀登时泽龙对番茄很严厉,并且在爬山时不断呵斥她, “你体能这么差怎么可能去登珠峰!”但番茄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番茄下山后跟泽龙说,在山上她心里一直默念,“等老娘下山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攀登珠峰,每个人都要承担15公斤以上的服装、技术装备及氧气,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力和强大的身体素质,很难坚持下来。在健身房力量训练坚持了一年,出发前两个月还进行间歇跑来训练提升心肺功能,同时负重15公斤爬楼梯进行耐力训练。
终于他们出发了。
珠峰的挑战者最容易在最后一段路放弃和发生意外—那时体能到达极限,路很窄,两个人无法互相帮助,四处没有依靠,最终登顶的人很多不是靠体能而是靠强大的意志力。这一次两人一起攀登,最后一段路,泽龙用绳子把自己和番茄死死地连在—起,带着她往前走。
其实泽龙第一次攀登珠峰时发生过意外,差点把命都交给了巍峨的珠穆朗玛。
2016年泽龙第一次登珠峰时,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地段由于眼压过高,右眼基本失明,左眼保留50%的能见度。通常来讲,在海拔高的山峰上如果看不见路,基本可以宣告这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他形容眼睛一开始像近视一样,雾蒙蒙的,他用手揉了一下却变得更模糊,于是又揉了一下,结果右眼就彻底看不见了。他当时第一反应是完了,二十几秒的时间里,在脑海里迅速过了自己的一生。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到——他“不幸离开”的消息传回家里,他想到葬礼上谁来了谁没来,亲朋好友都在流泪,突然意识到,不能因为自己让别人尤其是家人难过。
“自己就是爬,也要爬下去。”于是希望之火从巨大的绝望中燃起,并将绝望迅速吞噬。他慢慢地摸索着往下走,走了四五个小时到达了C4营地,休息两三个小时,眼睛慢慢恢复了视力。
这次看似一切都很顺利的行程,却在下撤到海拔8700米左右时,番茄不慎发生了滑坠。泽龙也因为队友滑坠被带了下去。好在有惊无险。
为了能在珠峰顶上向番茄求婚,泽龙自制了一枚戒指:把战国到西汉年间的箭镞打磨包金,做成了戒指。这箭镞有两干多年的历史,代表着时光亘古不变,泽龙又赋予这枚戒指一个独特的概念:像丘比特之箭一样,一箭倾心。
他还准备了一条头纱,希望增加一点仪式感,幻想着珠峰顶上的风吹着头纱,飘起来会很好看。但当时真到了珠峰顶上时,一丝风都没有。
我打趣地问泽龙,万一番茄没有答应他的求婚怎么办。“两个人的感情已经非常好了,她不会不答应的。而且我想做这件事情,就算她不答应的话也没事,我已经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
泽龙曾在接受采访时说: “登珠峰有一种古代江湖的感觉,人的爱情可以由生死来论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实际上在现代社会是没有办法以生死来见证爱情的。刚巧你做了这件事,就会发现真的是以生死来论断时,爱情和生死到底哪个重要。”
泽龙很赞同一种说法——如果想确定你的男女朋友和你感情到底如何,就一起玩户外。因为在户外环境下已经很累了,还能分出一点点体力去拿一杯热水去照顾一个人,这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在极限情况下他心里还有你,就真的是有你。
对普通人而言, “冒险”二字可能像可乐,之前摇晃得越剧烈,打开时的二氧化碳就越猛烈,恨不得一下子冲进云霄释放自己的兴奋。但在泽龙和番茄看来,这两个字就像平淡的白开水。
去年元旦,他们一起去一个位于海拔5300米的雪山搭帐篷,没有信号,与世隔绝地住了7天。“在别人看来很特别的事儿,对我们来说可能很正常。”泽龙说。
有一天番茄去玩滑翔,回来后泽龙突发奇想地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去火星了,你会怎么样?”没想到番茄興奋地说: “那赶紧去买个双人票啊!”
泽龙清楚地记得,他和番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2016年10月5日,那次他刚从雪山下来,皮肤很黑,眼睛很红。他们都去一个朋友的客栈参加聚会,第一眼看到番茄,觉得她活泼开朗,瘦瘦的也很漂亮。
“感觉还蛮好的。”他憨憨地笑道。
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泽龙刚回到拉萨,因为卖了之前的客栈无处落脚。番茄在丽江的合伙人家中有事,她便把店关了去拉萨。两个漂泊的年轻人,一拍即合,开始了合租生活。
番茄对饭菜很挑剔,油盐稍有不对就不吃,为了照顾番茄,泽龙冬天每天六七点去市场买新鲜的肉和骨头,回来给番茄煲汤、煮粥。我好奇地问泽龙觉不觉得麻烦呀? “不麻烦,乐此不疲,现在给番茄做各种好吃的,已经是生活习惯了。”泽龙幸福地说。
时间久了,两人自然便成了情侣。“同频”是他们爱情的关键词——意味着三观一致。在他们彼此眼里,对方都像没长大的孩子。
“我们选择性地让自己像孩子一样,让自己的爱好可以坚持下去,而我们的工作和爱好是重合的。”泽龙说,“同频意味着不能因为生活,而去破坏我们之间的情感。”
但他们也曾争吵。一次番茄发现泽龙要尝试无氧攀登,由于担心,几乎不吵架的俩人大吵了几次。但吵着吵着他们就想通了:双方都不能阻止自己爱的人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应该以爱的名义去成全对方。
后来他们众筹了一家民宿,里面装着巨大的玻璃墙和攀岩墙,泽龙希望这里可以变成登山者的聚集地,大家喝酒聊天认识新朋友。
来西藏前泽龙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明白自己不想要20岁就看到70岁生活的样子,他一直做减法。而爱上登山,还要源于2014年他在朋友介绍下登的那座海拔6206米的启孜峰。
站在山顶的那一刻,泽龙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里缺少的是一种激情燃烧的状态。只有站在山顶感受心脏跳动、生命勃发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享受这个挑战和突破的过程。
登了珠峰,和爱人在一起后,他便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的要求不高,我们要有自己的爱好,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一生就蛮舒服的。”
其实在泽龙第一次登珠峰之前,他觉得人不应该平平淡淡,一个人的人生应该波澜壮阔,才不枉这几十年在人间。“那是很年轻气盛的状态,人应该珍惜生命。”
当时流行朴树的《平凡之路》,歌词里唱“直到最后发现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泽龙那时根本不能理解,但第一次登完珠峰之后,他理解了。“当你经历了很多不平凡的事情时,你再看很多事情,就是—切皆平凡。”
泽龙似乎顿悟了。“你做了一件很不平凡的事情,收获的就是平常心,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这时再去看平淡的生活时,就发现其实很幸福。无论有多少不平凡,也都是平凡生命中的一部分。”
平淡生活才是生命最后的本核,而生命本核中的童真,只有在爱的保护下,才会保持它最真实最透彻的样子。泽龙现在眼里的番茄,跟他们刚认识时一样,没有变化,仍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或许就是泽龙的肺腑之言: “我爱你没有最高级,因为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