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鑫
长崎(Nagasaki)是日本九州岛西岸著名的海港城。小说《长崎》是法国作家埃里克·法伊的一部中篇小说。故事在长崎真实地发生,也被日本新闻媒体大量报道过。
一位年过五旬,对生活早已失望透顶的中年男子志村,在气象台上班,他独自住在长崎郊外的一所房子里。志村平常喜欢发点牢骚,下班回家后,总感觉哪儿不对劲,他发现冰箱里的果汁少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没喝过。于是,他就在面包、奶酪上做個记号,结果发现还真的有人吃了。无奈,他在屋子里装上了摄像头,每天上班的时候,一边关注气象卫星风云,一边看着他家的厨房和冰箱。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一个身影模糊的女人,在他的房间里烧水沏茶。他赶紧报警,这个女人被警察逮了正着。
原来,这是一个失业的女人,她没有工作,也没有居所。长崎的社会治安比较好,一般出门不锁门。女人在街上转来转去,发现志村独身,于是进屋转了一圈,她发现有一个榻榻米房间是客房,从来没人用过。客房里有一个很大的壁橱,上下两层。这个女人就在壁橱里和志村共同生活了一年。当然,志村并不知道。
这件事到此为止的话,只是一则社会新闻而已,并不是文学作品。小说是这样往下发展的。首先,法伊先写男人志村报警把闯入者送进警察局,结果女人被审判私入民宅罪。不知道为什么,志村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回家他站在那间客房里,看着女人住过的壁橱,看着看着,志村也爬了进去,躺在里面……然后,他换位独白,大段的意识流,展开自我倾诉。小说的情节又有了全新发展,法伊放下男人,开始写女人——一件事儿,采用不同视角叙述——小说的写作技巧,犹如庖丁解牛。
这个五十八岁的女人,比志村还要大两岁,名叫寺岛昌子。五个月后,寺岛出狱了,依然无处可去,当看到志村要买房子时,记忆打开了闸门,《圣经》里说,健忘是福。她的身份认定在出狱后浮现出来,在久远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她混入看房人中,再次来到志村家,她不再畏惧,最终,寺岛给志村写了一封长信,说明白了她为何住在志村家的壁橱里。
真相是这所房子,其实是寺岛童年时住过八年的老房子。在这所房子里,她经历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失去。她失去了父亲母亲,由此开始了在社会中的一系列失去。她中断了在福冈读大学,二十二岁参加地下赤军。赤军是日本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激进的左翼组织。后来赤军也失败了,她隐姓埋名从新开始,从没有被认同过。这个一无所有的寺岛,有一天重新回到这里,看见了这所房子,于是她就进去了,用心底那把钥匙,她孤独的躺在壁橱里,求得片刻的喘息和一线生机。
小说探讨的是,人可能永远不知道他的房子里、或生命里是否有一个壁橱。比如志村,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和另一个女人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作家法伊的高级之处,就在于他笔下的志村,最后有了戏剧效果,原来不是别人闯进他的家,而是他住在别人的家里。
小说为什么叫“长崎”呢?因为长崎几百年来,原本就是日本的一个通商口岸。在日本的幕府时代,曾奉行锁国政策,外国人去日本,只能住在长崎。这相当于1840年前中国广州,所以长崎到现在中国人还是特别多,这和现在广州的外国人也特别多是一样的。小说里这样写道:长崎在很长的一个时期,就像日本公寓尽头的一个壁橱,在这个公寓里拥有一长溜的四个房间:北海道、本州、四国和九州。日本在二百五十年的历史里,也可以说假装说“不知道”。那么,谁又是日本这个国家的擅入者呢?作家给出的方向,或许正是在长崎扔下原子弹的美国人。
应该说小说从历史到个人生活,探讨我们的“不知道”。我们是否知道我们生命中、心灵里的那个“壁橱”?我们是否知道世界上、社会中有一个“壁橱”呢?无论我们是不是孤独,打开壁橱,或许就有新发现。
我们每个自己,在生命的内部,是否存在一个或多个“壁橱”呢?我们有必要警觉,更需要寻找自己心里,或生活里的那些“壁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