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归来（组诗）

风荷

钟爱的时光

田野和道路在宽阔的叶子上隐去了忧伤

风吹着一粒粒种子发芽的冲动

“天上的一颗星会眷顾地上的一个人”

记得祖母说过

村庄依山傍水，避开了荆棘和石头

如果可以的话，去天空做一只大鹏

或者一颗最亮的星

这样，内心的雨水可以顺着庄稼的葱茏

流进河里去浇灌远方

道路两旁的花朵会更妖冶

像棉朵一样生活

夜晚有安静的睡眠

晨光落在草木的琴键上

我有嘀嗒的钟声，流水的柔波和明亮的灯盏

案头的一封信

正悄悄地打开鹅黄的春天

纸上的日子

纸上的日子很薄

写下孤独，孤独像狗一样紧随

写下死，一个人仰面倒下 轻轻一擦就不见了

写下生，你奔跑的风声卷起纸

就有了方向

大半辈的时光在纸上耕作

点横撇捺，墨水在纸上，生成一条大河

无数蚂蚁在纸上

来来往往搬运往事，也偶尔哭泣

一颗灵魂在纸上匍匐

纸上有你的心跳，呼吸，倾吐

也有时间的印记

一点一点垫起纸的厚度

你小心地拣拾，用带露的文字

清洗布滿阴影的伤口

光愈来愈烈性，关不住文字的野性

感谢月亮给纸上的日子，浇水，施肥

你读春天的诗经，扉页是一场绵绵细雨

纸上的日子在细雨中发芽抽穗

逐渐，纸上的日子饱满而金黄起来

空茫之境

去看水，未见柳骨依偎

去探井，水浅养不了一枚瘦弱的月亮

去登山，怪石嶙峋，紧绷着脸

大地空茫，像一张废弃的旧报纸

太阳还在冬天徘徊，像一个苦行僧

古道写满孤独

理想还在地下，不曾发芽

唯有等——

等时光幡然醒悟，等经冬之物剥去身上的锈迹

等蛰虫起身，等溪水把一朵云种在怀里

等风雨绕过老墙而去

终会看见骨头深处，冒出绿色火焰

江南之秋

江南，姽婳的心

水花抚琴，栾树吻过火而去

紫薇的一抹唇红，迤逦出体内的小调

晨光之梦，开出一瓣一瓣的婀娜

古典的船在文字间穿梭，波浪一晃一晃

醉卧的木桨，迷惑了近处的山岚

草已安胎结籽

一路，你也是被秋天供养之人

只须和着秋虫的呢喃抄经

寂静在你的身体里，扬起一片荻花

时光柔软了杯盏

一个人的独饮，可幻化成两个人的亭台水榭

秋天多么辽阔

足尖，踩着水墨飞奔

柴门内外，秋阳的温度接近灵魂

万物慢慢都有了皈依之心

灵山寺

寺院的经声开成骨朵

晨钟或暮鼓，画成一朵莲

蕊上的蝴蝶，引灵魂到天上宫阙

我知道，一丝一瓣，已斩断三千烦忧

着素衣的灵山寺，不染一尘孤独

供我的心，安身立命

听从莲荷的叮咛，字字珠玑，给人世疗伤

小小的莲，也是一颗佛心

怀抱香匣，拧亮灯芯，暗夜的光都有一片小喜欢

心诚则灵，洗涤之后的空气和身体保持静默

把自己扶上花开的枝头

多年之后，我会想起钟声

带我去拜访灵山寺的那个遥远的午后

闭目，打坐，数珠子

在一滴雨水里，返回自己

内心升腾大鸟，和月光比美

木鱼在芭蕉上溅起回声，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