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城市大学办学理念的变迁

2020-05-27 08:37:10刘爱生金明飞
高教发展与评估 2020年2期
关键词:纽卡斯尔学术英国

刘爱生,金明飞

(浙江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英国的大学以悠久的历史、高质量的声誉饮誉世界。依据成立时间、主要目的等因素进行区分,可以把英国高等教育体系辖下的大学归为几种不同的类型,城市大学(Civic University,又叫“市民大学”)作为其中的一类,至今已走过百余年的历史。犹如美国的赠地学院,英国城市大学在发展过程中,无论是其社会地位,还是办学使命,都与创建之初有了很大的不同。下文将探讨英国城市大学办学理念的变迁,并思考它对中国大学未来发展所带来的启示。

一、英国城市大学的诞生与发展

(一)城市学院兴起的缘由

在英国,第一所城市学院欧文斯学院于1851年在曼彻斯特市诞生,之后1871年纽卡斯尔自然科学学院、1874年利兹约克郡自然科学学院、1876年布里斯托西英格兰科学学院、1880年伯明翰梅森科学学院、1882年利物浦大学学院等相继建立[1]。学院基础设施主要为红砖建筑物,因有别于石头建造的古典的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故又被称作“红墙大学”。

英国城市学院的兴起,受到需求和支撑条件两重因素的共同作用。就需求面而言,工业革命时期,随着现代化技术的迅猛发展,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需要的是掌握专门技术的职业人才。然而,以牛津和剑桥为代表的传统大学依旧实施传统自由教育,很难与工业革命塑造的“新型社会”需求相匹配。鉴于此,英国各工商业城市另起灶炉,纷纷建立城市学院(城市大学的前身)。城市学院的主体不再是教士和贵族,而是向普通市民开放,为中产阶级提供高等教育机会。例如,1893年,欧文斯学院中65%的学生是中产阶级子弟,113名全日制学生中73人来自零售商、工厂主家庭;伯明翰学院中有53%的学生出身中产阶级,其中34%来自中产阶级的下层和技术工人家庭[2]195。而这正是为什么“城市大学”又叫“市民大学”的原因之一。

就支撑条件而言:第一,城市化进程的助力。“到19世纪50年代,英国已有一半人口居住在2 000人以上的城镇中。”[3]人口聚合催生出新的城市,如曼彻斯特、伯明翰、利物浦等,这些新兴的工商业城市为城市学院提供办学动力和资源。此外,城市领导人也希望借助开办城市学院提升城市知名度和自豪感。第二,由于政府奉行自由主义和不干涉信条,英国自古有民间办学的传统。正是这一传统为早期“非官方”的城市学院提供了资金保证。例如,北威尔士学院的建立,33%资金由英格兰教会募捐得来,29%资金由卫理公会教派募捐,24%由个人捐助,14%由其他方面资助[2]233。第三,宽松的宗教环境。1662年议会规定不信奉国教者不能入学,也不能授予学位,这种限制到1877年完全解除。城市学院作为世俗大学,宗教环境的解禁是其顺利发展的保障[4]。另外,功利主义指导下建立的伦敦大学,为城市学院提供了示范。伦敦大学摒弃宗教和门第,引入科学课程,开设实用型学科,提供了一种办学新模式,为后起的城市学院塑造了原形。

(二)城市学院的发展与升格

新成立的城市学院呈现四个特征:其一,为实业家和市民捐赠的私立机构,规模小、人数少。城市学院多坐落于新兴工业城市嘈杂的环境之中,缺乏校园魅力和人文气息。其二,课程类属单一、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城市学院开设的课程基本是造船、采矿、机械、冶金、酿造等职业课程。依据地方城市发展特色,纽卡斯尔大学偏重工程教育和船舶制造,谢菲尔德菲斯学院以采矿课程为主,利兹学院的纺织业和伯明翰梅森学院的酿酒制造闻名遐迩[5]。其三,采取日制和夜校并举的办学形式,学生以走读为主,修业年限多为短期。为了吸引生源契合部分16-20周岁青年白天工作无法上课的情况,城市学院制定了白天和夜校共行的灵活办学形式。其四,学院不是真正的大学,只有毕业文凭或能力证书,没有学位授予权,毕业后必须通过伦敦大学的考试才能获得学位。在当时的英国,大学有特殊的含义:“第一,大学的教学几乎局限于学位课程,而且具有颁发本校学位的皇家特许状;第二,学校在法律上是一个独立的实体。”[6]这些“民间”学院不具备官方承认的特许状,毕业生需要转借伦敦大学的学位考试才能获得认可。

为了改变办学困境、提高声誉获得大学资格,城市学院积极准备伦敦大学学位考试,通过宣传成绩吸引社会关注,并增设人文社科类课程迎合主流社会需求,朝综合性发展。此外,城市学院还积极借鉴德国大学的科研经验,吸引知名教授开展科学研究。注重科研的举措使19世纪末的城市学院在应用学科研究方面取得了斐然成绩,20世纪初城市学院的在校生总数已由最初的560人发展到10 809人,城市学院已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教育力量[7]。英国政府在意识到科技教育重要性后,开始有意识拨款、扶持城市学院发展。在政界人士约瑟夫·张伯伦(Joseph Chamberlain)的大力支持下伯明翰大学于1900年率先获得独立地位升格为大学,之后利物浦大学(1903),利兹大学(1904)、谢菲尔德大学(1905)、布里斯托大学(1909)等相继完成了升格之路,成为依托地方特色进行教学研究、培养技术人才,把城市服务视作第一办学目标,具有社会责任意识的城市大学。

二、追求学术声誉:20世纪英国城市大学的办学理念

英国城市学院创建的目的是满足城市和工业的需求,可谓“立足城市、服务城市”。然而,升格后的英国城市大学仍面临许多问题,如:办学实力薄弱、生源质量偏低、总体声誉不高,且经常被社会和精英教育维护者批评其缺陷。为了回应质疑寻求生机,提升社会地位和学术声誉,城市大学普遍发生了“学术漂移”现象,重心偏向理论性质的教学和研究,目的是追求全国或全球范围内的学术声誉。所以20世纪的城市大学虽然在一般意义上承担社会服务职能,实质上与城市二元割裂,丢失了城市根基,城市需要与实际应用导向的研究和教学弱化,核心目标转化成为学术声誉而进行的纯学术研究。

(一)追求学术声誉的原因

英国城市大学以追求学术声誉作为其办学理论,受到历史文化因素和拨款机制的影响。大学作为遗传和环境的产物,受制于人们对大学的本真看法和外在因素的影响。英国作为贵族主导的国家,没有经历过完整的资产阶级革命,保守主义和乡村文化位居社会主导地位。上层阶级对工商业持怀疑或鄙视态度,对科学技术和一切沾染功利主义色彩的事物漠不关心;整个社会执著于自由教育,认同培养社会和政治精英的贵族绅士教育。因此,城市大学在早期发展中经常遭受各种批评。以曼彻斯特大学为例,批评人士指责:缺少规划的新兴工业城市中破落的建筑和嘈杂的环境,让学生感受不到校园的美感、魅力、宁静和人文气息;课程过度与工业相关且高度专业化,单纯的技术培训会让社会被科技所支配,颠覆自由教育的理念[8]。在这种社会氛围下,英国城市大学即使获得了作为大学的法律地位,但秉持实用、注重科技的办学理念仍得不到主流社会的认可,以至于“利兹、曼彻斯特、谢菲尔德和伯明翰的绝大多数居民从未进入过他们的大学,他们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9]271

此外,面对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经久不衰的威望,英国城市大学很难吸引到优质资源,因而始终处于劣势地位。更为重要的是,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是城市大学教师的重要来源。例如,20纪初的曼彻斯特大学,大多数教师来源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即使后来招聘选择增多,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毕业生仍占四分之一。这些受训于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教师,在城市大学中践行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理念[9]365。在外部社会压力和大学内部教师的引导下,英国城市大学在主动模仿与被迫选择中向牛津剑桥模式靠拢,放弃了“提供用于科学技术教育,让学生胜任工长、经理、企业家职位”的办学目标,转而重点关注能够提升声望和地位的学术研究[10]。

英国城市大学的资金最初来自民间筹集,但自1919年大学拨款委员会正式把它纳入资助对象以后,其办学资金多依靠政府拨款。政府拨款总体可分为三个部分:教学经费、研究经费及其他经费。其中,教学经费和研究经费是办学经费的主要部分,拨款的目的是促使大学能够提供公共产品,即人才培养和知识增长。为了获得更多资助,城市大学自然把教学和研究作为重点发展对象。另外,在全球普遍认可的大学排名标准中,教学和研究是重点评比对象。以英国泰晤士高等教育的大学排名方法为例,教学占30%、研究占30%、学术成果引用率占30%、国际化水平占7.5%、产业收入占2.5%。在此影响下,英国城市大学不太愿意从事对排名没有帮助的活动;学术人员在科研与考核压力下,倾向于把需要耗费精力、承担责任的社会服务视为额外负担。因此,为了获得资源和社会关注度,英国城市大学只从事对自身有益的活动。

(二)追求学术声誉的局限

发展至今,英国城市大学早已摆脱最初有限的办学条件和水平,有些已跃为英国国内实力强劲的研究型大学。根据泰晤士高等教育排名(2018年),强者如曼彻斯特大学在国内排第8名,次者如利物浦大学排第27名[11]。然而,在追求学术声誉的办学理念下,英国城市大学的职能分工发生转向:日益关注学术排名和功利性目标(学术资本主义活动),没有充分履行社会责任。

根据当前英国城市大学的职能分工,它在核心地带与边缘地带存在一条硬性边界,把自身的三种职能分为重点关注和非重点关注两个部分,如图1所示。领导者和管理层重点关注的是大学的教学、研究和能够带来收益的社会服务活动,制定的政策大都倾向单个职能遇到的问题,分别追求教学成绩最大化、卓越的研究水平和成果、大学排名的提升,与社会部门和企业合作利润最优化。在这一系统中,实际运行中除非出于特定的目的,否则三类职能之间互不相干;非研究型与非教学型活动将被排斥到核心使命之外,成为第三等级的“外围使命”而不被重视;即使在项目资金的支持下被纳入核心活动,也只是为了获得资助和影响,工作成果很难被吸收到教学和研究中,更缺少后续的跟踪检测和影响衡量[12]6。

图1 英国城市大学的职能模式:以追求学术声誉为中心

在这种职能分工下,一方面,英国城市大学与城市发展联系逐渐减少。排名和资金评审的诱导,使得英国城市大学追求单纯的学术成就,与地方工商业联系逐渐减小。英国“锈带城市”(rust-belt)的发展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20世纪70年代,由于煤炭工业衰败、技术落后、环境污染等因素,谢菲尔德沦落为锈带城市。探其根本,这座老工业城市的衰败与脱离了谢菲尔德大学的支持不无关系。因为谢菲尔德大学不满足于作为一个城市大学的定位,而希望成为一名全球性的大学。在这种办学方向下,谢菲尔德大学很少关注它安身立命的城市。在之后的城市转型中,谢菲尔德大学利用自身优势参与改善基础建设、技术人才培养、尖端研发,与公司联合成立“先进制造研究中心”,才帮助谢菲尔德成功转型为科技之城。

另一方面,英国城市大学办学日益功利化。面临全球经济竞争,英国政府日益把眼光集中在经济的价值和收益上,希望运用大学的高科技牵引规避全球移动投资以及新型工业化国家的低成本竞争。这种做法与在大学周边创办科学园,构建科技城做法相一致,可以归结为工业和科学技术政策孵化的“科技-经济”模式。问题是这种形式的首要目标在于获取经济影响。在市场环境以及政策的影响下,英国城市大学更像是提供市场需求的公司,享受国家补贴的企业。此外,在英国去国家化、收缩公共服务行为的大环境下,功利化的办学行为以及大幅增长的学费使大学更像是互利交往的自私实体,忽略了作为社会轴心机构应该承担的公益责任,包括:社会正义责任、公民教育责任,知识共享与传播责任;服务公共利益,引领文化繁荣,尤其关注那些不太能够吸引投资者眼光但事关人类福祉的领域;人类生存的可持续发展、人口老龄化等问题[13]。再者,以资金为目标活动不仅弱化了英国城市大学的公共形象,而且部分地损害了大学正常的教学与研究功能。因为英国城市大学为了迎合市场需求、迅速生产“有用的知识”,新成立的一些科技研发基地或实验室一般游离于大学本部。它们与学校日常运转关系不大,并未走进教学和研究的中心,而且还会加剧大学职能分裂的问题。

三、社会参与:21世纪英国城市大学办学理念的转向

鉴于英国城市大学在追求学术声誉过程中出现的问题,20世纪末开始不断有学者和公众要求城市大学转变角色与使命:超越传统的学术价值,考虑社会的现实需要。他们要求城市大学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其所处的城市与区域,融入地方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之中。因为英国城市大学起初就是在社会责任的驱使下整合教学和研究,只不过在后来的学术扩张中忽略了存在的主要目的。英国不少学者指出,这种光荣传统在急需增强大学社会影响力的今天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必须重新发掘其价值。英国城市大学有义务在地方、国家和全球范围内与更广泛的社会进行接触,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不单狭义的为了学科和个人学术发展,而更多承担一种公共责任。这种超越单纯学术价值的“三核心”大学是一种新型城市大学,具有新的办学理念,即社会参与(social engagement)。

(一)大学社会参与的内涵

大学的社会参与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服务,它有着更为深刻、丰富的内涵。首先,在大学的职能分工中,社会参与和教学、科研交融为一体,不再被视作次要活动。按照社会参与理念,大学当以一种确保在区域内完全参与的方式进行管理,应该意识到无论在组织或地理环境中,它都是内嵌于周围整体系统中,不是零碎独立的。其次,大学和社会的边界是柔性的,大学需根据社会的新要求做出反应和调整。大学中不再有核心或外围概念差别,社会参与被看作是内含并与其他领域重叠相关的活动,是联合教学和研究的粘合剂,三者共构一个协调且自我强化的循环机制。在教学与社会参与重叠之处,可以根据参与活动的实际需要进行招生培养,无需遵照国家监控体系的统一要求。如此,大学可以摆脱千人一面的培养模式,恰如学者提出的“服务型学习”(service learning)概念——将社会参与的价值观和具体做法纳入高等教育课程中,实施受地区认可和相匹配的教学研究,并提供志愿服务机会,以培养学生的公民责任感和增强学生的地区适应和工作能力。研究和社会参与的重合不仅会提供源源不断的学术创新支撑,产生非学术性的社会经济影响,而且遇到的新问题和非学术性新视角又将进一步促进研究。当三个领域重叠时,大学将以参与社会为导向,从事基于需求的、具有变革意义的教学和研究活动,这时大学的影响力将远远高于各项单独活动的影响力之和,如图2所示[12]6-7。

图2 英国城市大学的职能模式:以社会参与为中心

社会参与作为城市大学为社会服务的指导理念,与现下流行市场化参与、大学商业模式的升级有着形式和目标的实质差别。大学市场化参与的内生动力缘于大学扩张需要资源维持运转、作为社会子结构被要求贡献社会机体发展,外在因素是知识社会中大学对知识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但是市场行为作为一种经济行为,根本动机是追求直接的经济利益,换句话说,大学的市场化参与是一种有意识的谋利行为,是市场经济中“学术社区”的被迫和有目的抉择。当谋利动机在市场参与中不断得到实现,经济目标就会不断得到强化,市场化参与逐渐演变成狭隘地服务经济发展、单纯追求金钱价值,也就是当今包括城市大学在内大学被普遍诟病的“金钱本位”和功利化行为。城市大学的社会参与理念不是将具有特定商业潜力的研究成果从大学转移到经济中,为商业化技术量身打造研究,而是把大学本身变成区域经济的核心和活跃参与者,致力于能够培养企业家和转化成果的研究。研究切入点则是基于城市大学的社会责任,选取区域和全球发展面临的经济、社会、生态等挑战作为研究方向,依据地方特色,从事工业、健康、环境和文化等方面的努力,将实际问题与研究相结合,以问题带动学术研究。这种定义下的社会参与是责任意识驱使下的自发行为,不单追求局限的经济目标,还是经济和公利的平衡取向,发挥的是大学经济和社会公共双重价值。

社会参与纳入城市大学的核心职能并不意味它与“学术卓越”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独特的智识型参与方式要求大学必须以研究和教学为依托,高效能发挥社会参与作用恰恰需要大学追求学术卓越。而依据打破大学和社会硬性边界的新型城市大学概念,学术卓越不是囿于象牙塔内纯学科知识增长,而是立足区域发展挑战及需求实现学术与实践无缝链合,推动城市和大学走向深度融合,打造全球化背景中的区域产业和特色生态,进而重新发掘城市大学的“城市基因”与独特使命。以利物浦大学和利物浦城市互动为例,20世纪七八十年代利物浦是欧洲最破落、贫穷的城市之一,犯罪率失业率高持不下,基础设施老化,产业面临转型,这种衰落与谢菲尔德城市一样,失去了城市大学的重要支撑。后来在城市转型过程中,利物浦大学积极参与改造,围绕城市发展制定办学战略,如,为配合利物浦城市规划,学校成立了城市规划系,其建筑学已经成为今天的王牌专业;面对城市中 “披头士”乐队和足球名城带来的文化新元素,大学融合城市文化成立了流行音乐研究所和足球研究中心,以开拓特色学科、为城市产业添加可持续活力。近几年利物浦大学更加强调自身的城市大学身份,基于“真正改善生活的研究”需求导向,学校的新材料学、传染病学和个性化健康研究已经位居国际前沿[14]。简而言之,立足城市的社会参与和学术研究共生体正在城市大学中不断明确。

不过城市大学的发展也离不开对牛津剑桥模式的模仿,但就社会参与而言,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履行的是不同路径的社会服务职能。作为英国第一梯队和全球顶尖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实施的是全球性定位和战略,无论是学术研究或社会参与,其规划和管理往往基于整个学术组织及全球性议题,而非首先着眼于地方。大学的核心使命仍是学术研究,目前社会参与主要是 “智识作坊——社会兜售” 的单线性范式,依据研究成果发挥最大程度的社会效应。以牛津大学为例,牛津大学在《战略计划2018-2023》(University of Oxford Strategic Plan 2018-2023)文件中表示:牛津大学的任务是领导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国际研究议程,召集多学科和国际小组,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最重大问题。在社会参与实践中,第一目标是创建世界级的区域创新生态系统(需要指出的是,战略计划拟定的“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是把大学和所在地区定义为机遇之地,吸引全球范围内的优秀成员及合作伙伴,当然也包括地方政府、商业机构),投资自身的优势学科和项目,在与其他机构合作中使学校的研究和教育能够造福牛津地区、英国和全球范围。第二目标才是与区域建立紧密关系、提供建设性帮助,而且大多是常态化参与,如加大医学和卫生科学领域投入,开放学校资源、开展公众教育等[15]。

(二)英国城市大学社会参与的程度与特征

梳理大学发挥服务职能的历史演进可以发现,大学与外界互动是一个不断深化复杂的过程,参与手段由强调单核输出到多样合作,参与内容由“知识-经济”向多维渗透。依据程度不同可以把大学的社会参与划分为纵向的三个层次或阶段:(1)最初级的知识转移阶段:从简单的社区志愿服务(卫生、安全之类的),到依据社区需要进行技术培训,再到知识产权转移。(2)更高一级的知识交流阶段,大学不再是单纯的输出机构,或者应对问题和挑战的起点,而是与合作方进行思想和观点双向交流,是一种相互促进的伙伴关系状态。(3)最后的理想形态即嵌入一体式。在此阶段,大学融入社会,与“用户”共同确立研究问题(包括值得关注的社会、环境和健康问题)、设计项目和筹备解决方案。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嵌入整个机构中,并充当将教学和研究联系起来的互惠粘合剂,最终形成以学术为基础、参与带动自我强化和可持续的良性循环机制[12]70-73。

目前,英国城市大学大多处于知识转移和知识交流的参与阶段,但在社会参与理念日益重要的前提下,图2所描述的“嵌入城市型”大学模式不断成为英国城市大学发展的新方向。在社会参与的办学理念下,新型城市大学日趋呈现以下五个特征:(1)强烈的使命感:英国城市大学不仅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还明白自身存在的益处和价值。它们与其他高等教育机构或组织联合,积极参与到社会各领域中,解决地区或全球层面的挑战和实际问题。(2)整体式参与:英国城市大学将社会参与视为整个机构的活动,不仅仅局限于特定的个人或团队。大学学者们十分明确,外部的活动在提高他们的研究和教学质量方面有明显的价值,而不是附属于“核心”活动的。(3)强烈的地方归属感:英国城市大学即便在全球范围内运作时,也会肯定构建身份认同过程中所处区域提供的基础依托和延展作用。(4)整合创新机构的中介。英国城市大学在与世界交往活动中,鼓励学术人员探索新的方法驱动发展,并利用这些发现塑造自身对外工作方式。在社会多种知识增长点并存的局面中,改变以往依靠大学推动革新的线性创新方式,转而把自身看作一个中介结构,整合、联结区域内的创新机构和创新系统。(5)非学术性评估。英国城市大学公开透明,对利益相关者和广大公众严谨负责,有明确的标准和业绩指标评估社会参与使命的完成度。由于定量衡量如财务回报具有一定的滞后性,而公共作用或服务行为往往是“领先”或前瞻性的指标,因此评估制定应该向外部非学术性评估转变,依照标准从经济、社会、文化和环境几个方面编写书面自我评估报告,然后以答辩的方式由国内外专家组进行同行评审[12]10-11。

四、城市大学和城市未来:纽卡斯尔大学的社会参与

纽卡斯尔大学(Newcastle University)坐落在英格兰东北部政治、商业和文化中心的纽卡斯尔市,近年来大学不断致力于发掘城市的潜力和魅力,结合城市调整自身智力结构并以开放的姿态与其他组织展开广泛合作,对城市未来进行长期规划和思考。

首先,纽卡斯尔大学把自身定义为一所城市大学,遵从“从纽卡斯尔到世界”的发展路线,既强调在地方经济、社会和文化中发挥主导作用,又强调追求全球学术声誉。正如学校《2021前景:世界级的城市大学》(Vision2021AWorld-classCivicUniversity)文件中所指出的:城市大学的特征在于其目的感,不仅理解它擅长什么而且明晰它存在的益处。“世界级”和“公民的”并存意味着它要着眼于学术卓越和社会贡献,利用学术知识和创造力,为社会提出可以带来改变和创新的解决方案。学校整合力量,将老龄化、社会更新和可持续发展三大议题作为学校研究的主要方向,在区域、国家和国际层面展开社会参与[16]。选取这些挑战,因为学校认为它们是全球性难题,对大学所在的城市和地区尤为重要,且纽卡斯尔在解决这些问题方面具有卓越的学术成绩。

其次,纽卡斯尔大学已经部分呈现社会参与概念的实践路径。作为“2065:英国城市未来”(Future of U.K. Cities to 2065)前瞻项目组的一部分,纽卡斯尔大学积极与城市合作,深入思考城市的未来可持续发展,探讨广泛的参与式民主以及为公共政策制定提供建议。为了把知识库和学校影响力嵌入城市,得到良性释放,在市议会牵头下,学校与政府、企业、利益相关团体创建了“城市未来发展组织”(City Futures Development Group),开展调查城市时局状况、成立纽卡斯尔城市研究数据库、组织利益相关者研讨会、咨询专家意见、构建方案等活动,旨在明确长期战略规划,将现有研究政策和发展相匹配,并确定城市合作伙伴的研究需求[17]。纽卡斯尔大学在城中举办了为期19天的纽卡斯尔城市未来展览(The Newcastle City Futures Exhibition),研究纽卡斯尔和盖茨黑德(Gateshead)城的发展历史及未来愿景。展览期间邀请城市未来发展组织中的24个合作组织交流沟通、提供发展意见,比如在生活便捷、难民涌入等方面,目的在于提出和展示公众参与未来城市发展的新方法。

再者,为完成“城市责任”和“世界级大学”使命,确保大学整体式参与社会、有能力对社会和商业需求作出回应,纽卡斯尔大学对学院和部门进行了调整改革。学校与纽卡斯尔市合作成立了纽卡斯尔研究中心,使大学和更广泛的社区团体联合在一起,对时代的巨大挑战作出可持续反应,确保在个人城市生活、低碳能源、交通、水资源管理、粮食安全等关键主题上公平地分享世界资源[18]。譬如,老龄化作为整个学校关注的议题,2014年大学与政府在基础学科和临床学科研究基础上投资4 000万英镑建立了国家老龄科学和创新中心,该机构交叉科学、工业、保健等专业领域,意在产生有助于健康和老龄化社会的创新,如适应老龄化的基础设施及如何扭转老年人作为一种不被认可的资产。同时,老龄化战略主题也带动学校内部研究、教学与社会参与一体式发展。在研究中,以老龄化为追求学术卓越导向,聚焦如何衰老;在衰老过程中寻找应对慢性、衰老疾病新方法;如何处理老龄化社会形态中心理、环境、经济等挑战三个维度。中心协作搭建北部声音(Via Voice North)生命实验室,连接到当地,选取英格兰东北部不同地方、经济和年龄结构人群,找出公众关注的问题并让他们参与到研究和政策制定中。目前,学校在老龄化和健康方面已经取得了全球性的学术成效。在教学中,学校基于老龄化问题和研究进行教学,设计本科生、研究生课程体系、培养目标,提供后继研究人员和社会服务成员。在社会服务中,除了研究与教学产生的社会服务价值,学校通过提供知识成果和设施与地区企业开展合作,共同制定商业计划,开发老年消费产品和服务,从而生产经济价值[19]。

最后,在商业经济参与中纽卡斯尔大学联合区域中坚力量,努力建设纽卡斯尔“智慧-科技城”。纽卡斯尔大学拥有全球最大的城市数据库,学校把自身视作面向城市开放的矩阵,把国家和国际级别的学术影响力注入区域产业,与地方企业结合城市潜力和发展瓶颈展开合作。纽卡斯尔的经济策略是联合城市散点创新机构形成区域创新网,在选中的主题上进行连贯、长期创新突破,在企业与学校顶尖的数据科学、城市科学、生命科学研究互动中进一步提升纽卡斯尔的国际科技中心地位。纽卡斯尔毕业生中55%会选择留在当地工作,同时学校把国际知名的计算机科学研究授权给企业,使其用数据重新定义产品生产;利用国家数据创新中心(National Innovation Centre for Data)与企业在健康、汽车、智能制造等方面展开合作[20]。一方面提高数据驱动经济的全球竞争力,另一方面是在开展商业交流中提升学术研究。例如纽卡斯尔于2014年11月正式运营名为“核心”(the Core)以供参观访问、互动、协作的商业大楼,作为以知识为基础、以研究为主导的企业混合体居住地,“核心”的目是为了联结城市力量,就应对未来城市挑战和促进可持续发展与相关部门开展业务合作。总之,如上述所言,新型城市大学的商业参与模式不是兜售学术产品,将具备经济价值的特定研究转移到区域经济中,而是发掘城市潜力与企业合作凝聚创新力,投建从研发到生产的一站式(one-stop shop)经济模式,培植能够生长商业经济的聚合地。

五、启 示

在某种意义上,中国绝大部分大学都是“城市大学”。它们作为城市的荣耀,因城而兴,因城而衰,从而与城市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但是,大部分中国大学与城市的联结更像“普通朋友”的关系,而远未达至“灵魂伴侣”的程度,即英国城市大学与所在城市希望达到的一种“嵌入型”模式。英国城市大学的办学理念从“追求学术声誉”转变为“社会参与”,对中国大学的发展无疑具有启示价值。

英国城市大学的转型趋势是建立在大学自身擅长什么、大学存在的益处是什么二者之上的深思。这种转型的意义在于引导大学走出象牙塔,主动融入到社会的各种需要之中,与其他机构携手合作,共同解决面临的经济、人文和环境等方面的挑战。而不是热衷于追求学术声誉与排名。

英国城市大学的办学理念从“追求学术声誉”转为“社会参与”,实际上是其重新回归服务地方的定位,然后再寻求更高层面的影响力。作为高等教育后发型国家,努力追求拥有一流的大学并不等于拥有健康的高等教育体系。追求学术水平的排名,会使大学在追求学术研究中消耗大量的资源,且还有可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中国大学大多以所在的省份或地区命名,但实质上大学与城市只是松散的联系,往往更愿意追求超越地理限制的影响力。大多数大学像是围墙内的“独立王国”,很少与周边接触互动,各大学周围很常见一种明显反差:大学内是井然有序的学术生活和建筑设施,围墙外则是杂乱无序的“零售市场”。这种现象除了形象反映大学与立身之地缺乏互动之外,还深层次地折射出大学与城市的分隔。我们只看到了大学发展需要依靠地方雄厚的实力,却忽略了大学对城市的反哺能力。大学自身蕴含的多重资源是城市很难通过其他途径获取的,政府应该积极搭建平台利用大学的优势;大学自身也应该追求超越学术的社会价值,根植城市深处,成为城市发展的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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