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
早上醒来,窗外,已经看不到杏树梨树的身影,听不到鸟鸣,还有军号声,代之而来的,是车水马龙、人声喧闹。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已经不是马兰了!
心里,顿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一天是2019年10月9日,我离开马兰的第二天。
我清楚地记得刚到马兰报到的场景。那时的我,正值青葱岁月,也是大学刚毕业,上身穿着一件印着英文字母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西装短裤,脚下,是一双拖鞋。那个夏天,我一路西行,从南京到西安,又从西安坐火车56个小时,到了一个叫大河沿的地方。然后,坐上部队班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马兰。
到马兰报到后,就又上了另一辆班车,被送到教导大队,参加地方大中专生入伍集训。
前龙口这个名字,现在很多马兰人可能感到都比较陌生了,那就是马兰教导大队当时所处的地方。
三个月训练结束,我被分配到一个直属单位任技术员。
在那个单位,我当了8年的技术干部,参加了几次试验任务,感受到地火奔腾的壮美与辉煌;也和战友们一起打扫卫生,养猪,种菜,体味着生活的平凡与琐碎。后来,编制体制调整,单位一分为二,一部分划归部队机关自动化工作站,另一部分并入基层单位通信总站。
我,就属于那个另一部分。
到通信总站后,因为自己在文字方面的特长,我被安排到总站政治处,从事宣传工作。
3年3个月后,我又调到马兰部队机关政治部宣传处任干事,从事文学创作,从副营一直干到副团,最后病退。
我病退批准的时间,是2014年4月4日,一个挺有意思的日子。
按照政策,病退的第2年,就上报安置计划,第3年,移交地方管理。
相对来说,我的移交进行得比较顺利。因为我爱人和儿子那时已在地方落户多年,又有房子,我独自在马兰,无牵无挂,所以,2016年10月底,我就被顺利移交到K市军休所。
我爱人在马兰教书,10年后,调到了K市第一小学,儿子也跟着过去上学了。
她办调动那阵子,也是我病情严重、行动困难的时候,她很是担心,也比较犹豫,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我说,没事,该走就走,调动的机会不是说有就有的。你们走了,领导和兄弟们会照顾好我的,这个你尽管放心。况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马兰的。
这下,她才打主意调走了。
而我,病情也一天天好转,慢慢能出门散步,甚至可以到超市买菜了。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本来,移交之后,我就可以离开马兰了。但我身体有病,行动困难,思想上没准备好,很有些不舍。于是,我决定,再待上一段时间。
那位老人家听后,说,儿子住父母家,应该的。你慌个啥!
虽然这么说,我这心里,还是做好了随时离队的准备。毕竟,已经这样了,迟早得走,相见时难别亦难,走,有的時候,也是一种爱的表达。
离开马兰前的一个月里,只要有时间,我就骑着三轮小电动车出门,沿着大街小巷转,或者坐下来,任思绪飘飞,心潮起伏,热泪滚涌。路过自己在马兰的第一个单位时,还停下车来,步履蹒跚地走到跟前,拍了几张照片。
虽然K市离马兰不远,但自己这一走,就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所以,我要跟马兰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株树木每一棵小草告别!同时,也是和自己的青春岁月和军旅生涯,告别!
2019年10月8日,一辆斯太尔货车停在了我家门口,一个年轻的班长带着5个战士也奉命赶来,把我打好的包装一件件往车上搬运。
从当兵到现在,我见过很多次送别的场景,也欢送过很多离队的老兵,我也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离队时的场景,因为怕自己不能承受那份重量,感情失控,总想着送行的人不要太多,最好是在一个傍晚或者黎明,自己坐车悄然离开,谁也不打扰。正像徐志摩《再别康桥》里所写:“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车缓缓发动了,望着车窗外送行的人们,我缓缓抬起手臂,缓缓挥动着,眼泪,唰的一下,就涌出来了。
再见了,马兰!
再见了,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姐妹!
细算起来,我在马兰的这段旅程,是26年零59天。感谢这26年的军旅生活,让我经受了足够的历练。
离开马兰一个多月后,我回到位于金陵城中的母校。
一同回校的还有两位校友,都是我的学长,也是一起在马兰工作生活的战友,其中一位,曾经还是我的领导。那天上午,院方安排我们三个同研究生们座谈。当我跟着两位学长走进位于教学楼一层的小礼堂时,同学们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掌声雷动。我抬头,猛然看见礼堂后墙上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马兰英雄荣归母校!
那一刻,我心头呼地一热,鼻子也有点发酸了。
我突然想起了大漠之中的马兰。
马兰,因为你,我才有了这份荣耀、这份光彩!
马兰,原来你已不知不觉地给我贴上标签,烙下印记,今生今世,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一个——马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