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胜
11年前,作为广东省首例庞贝病患者的19岁姑娘郑宇宁,住进了清远市中医院的ICU病房。根据医嘱,郑宇宁的这种病,需要多晒太阳;可若到室外,又有被细菌感染的风险。于是,一个天才般的创意,挟深沉的父爱,在两难的窘境中破壳而出,照亮了女儿脆弱的生命……
2009年元宵佳节的前一天,按惯例,在清远市家中休假的郑洋打算次日带着女儿郑宇宁到广州逛花市。可就在当天,郑宇宁却突然呼吸困难,晕倒在了家中。郑洋和妻子温美光急忙将女儿送到清远市中医院救治。看着被推进ICU病房、生命濒危的女儿,郑洋如万箭穿心……
出生于1963年的郑洋是广东省韶关市人,在深圳一家电子公司工作。郑洋的妻子温美光是韶关邮政储蓄银行的一名职工。郑宇宁是夫妻俩的独生女儿,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可宝贝女儿的体质从小就没有同龄的孩子好,几乎每个月都要生病进医院。郑洋远在深圳,事务繁杂,分身乏术。温美光便一力承担了照顾女儿的重任。郑洋对此深感歉疚。因此,每当节假日回韶关的时候,他就会给女儿带回她喜欢的兔宝宝及其他玩具,每年的元宵节则一定带她到广州去逛花市。
令郑洋和妻子欣慰的是,女儿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一直保持年级前茅。唯一让夫妻俩揪心的是女儿的身体。为增强女儿的体质,但凡有时间,郑洋就会带着女儿到自己家附近的帽峰公园去爬山,以此锻炼她的体能。但令他失望的是,他的这些努力似乎收效甚微。在女儿班级组织的一次集体爬山活动中,同龄的孩子蹦蹦跳跳地一跃三四级台阶,而郑宇宁始终只能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动作迟缓。
郑洋带着女儿到韶关的一家医院检查,医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认为郑宇宁应该是“平时缺少锻炼以及营养不良所致”。此后,郑洋和妻子更是经常带着女儿参加爬山、单车骑行等户外运动。
2007年,女儿念高中时,温美光从韶关调到了清远,女儿也到了清远。此时的郑宇宁,不仅行动上比同龄人要迟缓些,而且经常无缘无故地摔跤。
牵挂女儿的郑洋更担心了,他向公司请了几天假,带着女儿来到广州,直奔广东省人民医院。经过消化科、血液科和内分泌科等一系列科室的检查后,最终在神经内科,郑宇宁被初步判断为神经元的疾病。医生建议郑洋带女儿做进一步的检查。
郑洋带着女儿回到了清远,并将情况告诉了妻子。夫妻俩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郑洋以决绝的口吻说:“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治好女儿的病。”
此后,郑洋从未停止为女儿求医问药。而郑宇宁也在跌跌撞撞中迎来了高考。2008年8月,郑宇宁被广州市一所大学录取。考虑到女儿的身体每况愈下,夫妻俩向学校如实汇报情况后,申请休学一年,待女儿身体条件改善后,再去上学。
未曾料到,一年休学期未满,女儿的病情就恶化了,住进了清远中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那天,郑洋所在公司的总经理打来电话,问他何时返工,公司很多事务等着他去处理。郑洋突然情绪崩溃,号啕大哭起来:“我女儿可能不行了,我……我不能继续为公司效力了……”总经理一听非常震惊,一边安慰郑洋,一边叮嘱他好好照顾孩子,公司的事自有安排。
好在第二天,郑宇宁被成功地抢救了回来。
已是公司副总的郑洋决定:辞职回家陪女儿。在郑洋的心里,女儿就是自己的命!公司领导理解郑洋的决定,并称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公司。
清远中医院虽然救活了郑宇宁,却暂时无法确诊她的病情。郑宇宁经过多方打听,慕名找到了广州市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张成教授。张教授仔细地看了郑洋提供的一系列资料后,告诉他:“你女儿很可能患的是庞贝病。这是一种溶酶体贮积症,以常染色体隐性方式遗传。据我所知,这种病目前还没有彻底治愈的病例。”
为慎重起见,在张教授的帮助下,郑洋将女儿的血样送到了上海华山医院进行检测。结论和张教授的判断一致:郑宇宁所患疾病正是庞贝病;而她,是广东省第一例也是当时唯一一例庞贝病患者。
获悉这样的结果后,郑洋整个人都蒙了。“女儿,都怪爸爸,没能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郑洋无数遍在内心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一串串地滚落。
鄭洋离开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之前,张成教授一再叮嘱他,庞贝病需要长期护理,这种护理不仅是医疗上的,也有生活上的。尤其是要做好呼吸道与消化道的护理。如果呼吸道里痰很多,务必要想办法弄出来,否则容易导致肺部感染。
尽管治疗庞贝病有特效药“美而赞”,但该药费用高昂,在没有被纳入医保的情况下,每年的药费高达145万。这对于郑家来说,无疑是笔天文数字。
在无法足量用药的情况下,郑宇宁一直靠呼吸机苦苦支撑着。咳痰,成为郑宇宁日常面对的最大挑战。
每个小时,郑宇宁要咳5至6次痰,绝大多数需要父亲郑洋或者母亲温美光帮忙按压完成。因为长时间按压辅助,郑宇宁的腹部留下了大片淤青。
一天,张成教授来清远,特地来到郑宇宁的病房。看到长年累月未见阳光的郑宇宁苍白瘦削的脸庞,张成皱着眉头对郑洋说:“孩子这样整天躺在床上,不见阳光可不行。你最好每天能让她晒晒太阳,这对她的康复有好处。”
张教授走后,郑洋便在医院租了一辆轮椅,打算推她出去溜达溜达。可刚出病房,他们就被管床医生给极力阻止了:“你女儿不能外出!她的免疫能力特别低,很容易受到细菌感染。再说,她目前离不开呼吸机。”
既要晒太阳,又不能外出;而且在病房里,阳光根本无法照射进来。这可急坏了郑洋。
那段时间,郑洋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如何让女儿晒上太阳的事情。那天上午10时许,郑洋正在病房里帮女儿清理床铺,突然,一束阳光照在了女儿的床上。郑洋扭头一看,原来是同房病友前来探望的女家属拿出随身带的镜子,对镜拢一拢有些凌乱的头发;而那束阳光,正是从那面镜子上反射过来的。
那束阳光虽然稍纵即逝,却一下子打开了郑洋的思路:“我真笨啊,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郑洋观察了一下,只要是晴天,窗外总会有阳光掠过。何不用镜子将阳光“借”进病房,照射在女儿的病床上,让她享受一下多年未有的“阳光浴”呢?
郑洋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激动,他马上从医院附近的超市里买了块镜子回来。次日,又是一个艳阳天。上午10时许,照顾女儿洗漱完毕、吃完早餐之后,郑洋便将买来的镜子摆在窗户边上,静候那袅袅而来的阳光。
10时30分许,阳光果然准时地来到了窗户边。郑洋拿着镜子,将阳光反射到离他不远的郑宇宁的病床上。感受着这难得的明媚和温暖,郑宇宁微微地眯着眼,脸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借”光计划,初战告捷!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郑宇宁却非常满足,她觉得自己床上的被子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她对父亲说:“爸爸,我以后每天都要这样晒太阳。”郑洋完全忘却了胳膊的酸痛,他回应女儿:“只要你高兴,爸爸每天都这样带你‘晒太阳。”
郑洋说得到,做得到!
在此后的时间里,郑洋每天都会在太阳“路过”病房窗户的那一个多小时里,准时为女儿“借”光。为了让女儿享受的阳光更多,他特地将镜子换了一面大的。如此一来,他举得更费力,胳膊也更酸痛。
此时的郑洋,已年过半百。“借阳光”不是权宜之计,是一项必须长期坚持的工作。他要想办法,将这项计划进行到底,同时又不至于将自己累趴,因为女儿离不开他的照顾。
郑洋辞职之前,是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懂得图纸设计与工艺构架。根据阳光移动的时间、照射的角度、镜面的大小、病床的位置,郑洋精心地设计了一张图纸。镜子在什么时候,放在什么位置,倾斜角度多大,阳光才会被“借”得更多,图纸都做了精心的规划与安排。
做完这些后,郑洋还有一道工艺要完成:根据阳光移动位置的变化,让镜子能够很快地调整角度。而且,不需要人始终端着。这确实是个难题。
正当郑洋为这个难题愁眉不展时,一天晚上,在家中整理房间的他,突然被身边转动的落地电风扇给吸引住了。电风扇上有个转向头,可以转动方向;而其支撑杆又能够上下调整高度。如果将上面的风扇拆除,将镜子装上去,那么,不就成了一台可以随时调整方向与高度的“借光机”了吗?
郑洋为自己的發现激动不已。他放下手头上的其他事情,连夜赶制“借光机”。他先用塑料管将自己那块50平方厘米的镜子给固定住,接着拆下电风扇,将套上了塑料管的镜子装在电风扇伸缩管上并连接底座。为防止镜子摔落,他又进行了一些技术固定,直到镜子既能自如地转动又能稳如泰山。
次日,郑洋将这台由自己亲手制作的“借光机”扛到了女儿病房,引来女儿的病友和医护人员啧啧称赞。郑宇宁享受着“借光机”反射过来的缕缕阳光,开心得无与伦比。
被“借光机”解放了手脚的郑洋,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改善女儿的伙食上。
自从女儿住进ICU病房,郑洋又辞去了工作,一家三口便全靠温美光一个月几千元的工资生活。郑洋利用这极为有限的经济条件,想方设法地为女儿做好吃的,增加她的营养。
女儿病倒后,厨艺一般的郑洋便自学了多道菜肴的做法:红烧鲤鱼,青椒炒虾仁……他的生活也由过去的满世界出差,变成了如今的每天在家和医院两头跑的“两点一线”。
为了最大限度地省钱给女儿治病,郑洋和妻子多年以来,非节假日不开荤。一年中秋佳节,郑洋难得地炖了一锅排骨。已经数月不知肉味的温美光闻着肉香,提议留一点点,她和丈夫两人吃。
谁知郑洋将眼睛一瞪:“不行!这是女儿吃的东西,不能碰!”温美光白了丈夫一眼,独自郁闷了好半天。
后来,温美光多次向别人提及此事,苦笑着说:“幸亏女儿是我亲生的,否则,我真的会嫉妒。”
幽怨归幽怨,对丈夫的付出,温美光心知肚明。下班的时间里,她和丈夫一样来到病房,替女儿按压腹部,帮助她咳痰;或者调整“借光机”的角度与高度,让女儿能够不错过每一束阳光的抚慰。
温美光退休后,每个月能领退休工资4000余元。她将自己和丈夫的日常生活开销压到最低限度。而节省的钱,全部用于给女儿治病。
其间,病情有所改善的郑宇宁,征得医生同意之后,和父母一起回了趟家。
进家门之后,郑宇宁无比心酸地发现,父母的衣柜里,挂着的全是那些已洗得褪色的旧衣服。看来,自己病倒的这些年里,父母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郑宇宁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2018年6月的一天,郑洋像往常一样,带着女儿爱吃的东西来到病房。刚进病房,他便发觉女儿的表情不太对头,古怪精灵中隐含着淘气和顽皮。
终于,郑宇宁开口说话了:“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郑洋歪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刚说完,他又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日历,说:“今天是6月17日。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见爸爸一脸疑惑,郑宇宁嘻嘻地笑了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件衣服,递到了父亲的面前:“爸,送给你!今天是父亲节,节日快乐!”
郑洋接过女儿的礼物,感觉沉甸甸的,内心暖流奔涌。郑宇宁调皮地说:“爸,衣服不贵,才几十元。都是你和妈妈平时给我的零花钱。我看你和妈妈这么多年都没买过新衣服,就网上下单买了一件……”
话未说完,郑宇宁哽咽了。郑洋笑道:“宁宁,谢谢你的礼物,爸爸非常喜欢!”
在“镜子借光”这一“父爱牌”特效药的帮助下,郑宇宁的病情被稳稳地控制着。其间,温美光所在单位的同事们,纷纷解囊相助,为郑宇宁筹集了几十万元的医药费。拿着这笔钱,夫妻俩让女儿用上了特效药“美而赞”。可要想终身用到“美而赞”,除非其纳入医保报销范围,从制度层面解决“有药用不上”的困境。否则,就只能望药兴叹。
2020年3月的一天上午,郑洋像往常一样,让女儿享受了一番日光浴之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蛋糕和牛肉干。“宁宁,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和妈妈没能给予你一个健康的身体,但爸爸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开心。”
郑洋将蜡烛点燃,让女儿许愿。郑宇宁说:“我能说出来吗?”郑洋点点头。
郑宇宁说:“我希望,我快点好起来。这样,爸爸和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爸爸的白头发就会少一些。我还希望,你们不用为我用不起‘美而赞这种特效药而发愁。在我看来,你们用心作‘配方、用爱当‘药引的‘借光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免费特效药,天下无双……”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