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渊
关于近代中国大学的校园建设情况,历史学界关注不多。最近,刘文祥在博士论文基础上修改而成的《珞珈筑记:一座近代国立大学新校园的诞生》一书出版,为我们了解这个方面提供了极佳的案例。
毛驴与飞机
在民间传言里,武汉大学的选址乃是李四光经过“骑驴圈地”而确定下来的,但实际情况看来更为复杂。
李四光出生于湖北黄冈,于1910年毕业于日本大阪高等工业学校,是我国地质学的主要奠基人。南京国民政府初期,李四光被任命为“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所长,1928年时又兼任武汉大学筹备委员会委员。在他的提议下,武汉大学决定放弃武昌城内的旧有校区,而在该城东面的洪山附近新建校舍。为此,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蔡元培提议设立“建筑设备委员会”,专门负责武汉大学新校舍的修建工作,由李四光任委员长。
不过,由于当时湖北省政府已经计划在洪山附近开辟林场,且洪山一带有不少学田,建筑设备委员会决定另觅他所。在委员之一、曾任湖北省建设厅技正的叶雅各的提议下,委员会决定将新校区向东移至珞珈山南麓一带。当时这一区域尚未纳入政府的城市建设规划,也没有很多私人产业。这与此前南京中山陵因为所选地址距城较近,而面临着较大的土地征收压力稍有不同。
但为什么武汉大学的校区现在主要位于珞珈山北麓及其以北区域呢?这就需要提到武汉大学的主要建筑设计师、美国人开尔斯了。开尔斯于1882年出生于美国芝加哥,先后毕业于威斯康星大学和麻省理工大学,分别获得工程专业和建筑专业的学士学位。此后,开尔斯在世界各地游历和工作,曾供职于在中困教会大学新校园建设运动起到重要作用的美国教会。1925年,开尔斯参与南京中山陵设计方案的竞征评选,获得名誉奖第三名。
开尔斯是由李四光聘请的,他的这些经历应该是重要因素。1929年2月,开尔斯到达武昌,在经过空中观测后,开尔斯劝说建筑设备委员会将武汉大学的中心区域改到珞珈山以北、伸入东湖的半岛区域。在《珞珈筑记》一书作者看来,开尔斯的这一设想,与其曾在多所位于湖滨的学校求学的经历有一定关系。
在校址确定下来后,通过公开招标,武汉大学新校区的建设活动逐步展开。不过由于1931年长江水灾和1932年“一·二八”事变的影响,1937年以前武汉大学的修筑过程被分成了明显的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主要的建设项目包括男女生宿舍、文学院、理学院、食堂、教职工宿舍、附属小学等等,主要由武汉本地的汉协盛营造厂投标承包修筑;后一阶段建设于1933年底开始启动,主要包括图书馆、工学院、法学院、体育馆、农学院和教职工宿舍等等,改由上海六合建筑公司等厂商负责。但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武汉大学的二期建设工程都未能完全结束,“大约占开尔斯总体规划的三分之二强”。
之所以如此,除了与上述意外事件有关之外,建设经费不足也是重要原因。虽然武汉大学与国立中山大学石牌新校区一样,都是由政府拨款筹建。但政府早期的150万元拨款尚不够一期工程建设,1933年以后的建设经费都得靠建筑设备委员会多方筹措。与之相对,当时中山大学建设工程的总预算高达2000万元。不过正是由于1937年以前武汉大学的校舍建造活动取得了一定成绩,虽然此前湖北高等教育的校园建设一度落后于全国,但“国立武汉大学珞珈山校园的建设,根本上改变了武汉在此方面的长期落后局面,在国民政府时代的中国大学校园中堪居最优之列”。
古今、中西及南北
与现今历史学界的多数大学史研究情况不同,因为试图描绘校园建设的具体情形,所以作者对于武汉大学的建筑风格进行了细致分析。作者提示我们,对于这一问题我们需要从更长时期的建筑历史演变中进行认识。
自《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被广泛阅读之后,西方对中国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并进行了一系列的模仿。但从1793年马戛尔尼访华后开始,西方对中国建筑的评价逐渐趋于负面。此后的中两建筑文化之间,呈现出鲜明的对立色彩,使馆区或租借内的西式建筑与华界的中式建筑之间形成极大的反差。作者以西什库教堂在义和团运动中被猛烈攻击为例,来说明这种情况。但也正因为这一情形,20世纪初叶西方传教士开始提倡“中国复兴”,试图在教堂建筑中加入一些中国元素,以消解中西建筑风格间的紧张气氛。这一风气在之后教会大学的校园建筑中形成浪潮,是为“中国近代建筑史上第一次传统建筑复兴运动的高潮”。主导这一建筑浪潮的,是美国建筑师茂飞( HenryK.Murphy.1877-1954)。
由于雅礼会计划在长沙城外为雅礼学堂修建新校舍而来到中国。正是在此基础上,经过其后对雅礼大学和金陵女子大学等学校的建筑设计,茂飞逐渐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中国式建筑法则”,本书作者将其归纳为:
推崇清代北方官式建筑的造型并以之为“中国风格”的唯一范式;建筑整体形制尽量模仿完整、严谨的清代官式殿堂,不再随意变形和夸张,建筑平面多呈单一的矩形;屋顶以清代官式歇山顶为主要形制,兼用庑殿顶、攒尖顶等等。
以此风格,茂飞参与了燕京大学、齐鲁大学、圣约翰大学、辅仁大学等学校的新校舍建设。“茂飞也因此成为一位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为接下来由国民政府发起和主导的近代中国建筑史上第二民族形式复兴运动——‘中国固有之形式奠定了基础。”茂飞因此也成为南京国民政府编制《首都计划》时的顾问之一。
但作者的叙述并未就此结束。通过对武汉大学各个建筑的细致分析,作者发现茂飞的助理开尔斯本身对于中国建筑传统的理解颇为有限,加上施工人员的某些自由发挥,因此这种“中国固有之形式”的建筑风格在落地的过程中出现了若干变形。在实际的建筑过程中,武汉大学不仅放弃了那种茂飞式的中轴对称式整体布局,还在单个建筑本身的设计上注意改善传统中式建筑中那些不利于通风和采光的部分,以增加建筑的实用性。这些都可以说是对茂飞建筑原则的一种背离和修正。
整体而言,作者在吸收王东杰和叶文心等学者对于民国时期大学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认真参考了建筑史研究领域的相关成果,对武汉大学的建筑过程和校同建筑风格进行了详细分析。此外,李恭忠等学者对中山陵的研究应该对本书作者的研究也有一定启发作用。从思路上看,作者将武汉大学的校园建设纳入到武汉地区的整体历史变迁中进行考察,并将武汉大学的建筑风格定位到近现代巾国建筑设计风格的长期演变过程当中,展现了作者良好的跨学科视野,可以说为近现代大学研究开辟了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