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与元朝的对外交流

2020-05-21 11:04张建伟王文
中华瑰宝 2020年5期
关键词:天马高丽蒙古

张建伟 王文

元宫词的内容十分广泛,极具特色的一点是其反映了蒙元王朝的对外交往情况。朝堂上的使者进贡展示了元朝与欧洲的交流,后宫生活体现了元朝与高丽王廷的交流。

元宫词主要是以“宫词”为题,以一题统摄多首诗歌的七绝连章组诗,内容以反映宫廷生活为主,诗风温柔敦厚,语言典雅华丽。有些作品虽然不以“宫词”为题,但是反映了宮廷生活,诗歌形式也相近,可以视作宫词,如张昱《辇下曲》。宫词作者多为宫廷中皇帝身边的近侍大臣。除了连章组诗外,还有一些散篇宫词。

元代宫词作者有耶律铸、贯云石、马祖常、萨都剌、柯九思、廼贤、周伯琦、杨维桢等20多人,宫词数量近300首。其内容十分广泛,描写了宫廷节日习俗、游艺习俗、宫禁喜事、帝王百官的日常生活、宫女的生活情态、中外交往等各个方面,将普通人遥不可及的神秘的帝王后宫生活十分生动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宫词涉及元代的怯薛制度、赏赐制度等,展现了元代与外界交往的开放性。

元代是我国历史上版图最为辽阔的时期。蒙古建立连通亚欧两个大陆的庞大帝国,使东方与西方的交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发达景象,大一统的元朝受到四方的尊敬与朝贡。元朝建立后,金帐汗国与伊利汗国虽然逐渐独立,但仍然与元朝保持着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联系,商人、教士与使节的往来也十分频繁。蒙元王朝是一个崇尚武力的王朝,其外交政策多以武力为后盾,与亚、非、欧三大洲的各国建立了多种联系,文化交流的范围空前扩大。那么,宫词的内容主要是朝堂与后宫生活,对元朝的对外交往有何认识价值呢?

朝堂之上的使者进贡

元宫词中有诸多描写朝堂之上的篇章,其中蒙古汗国及外国使者觐见是重要的一部分。元朝的疆域广阔,与欧洲有诸多交流,元世祖和元顺帝都曾派遣使者觐见过罗马教皇。同时也有欧洲人甚至是非洲人源源不断来到元朝,或带有政府、教廷的使命,或直接在元朝定居生活。柯九思《宫词一十五首》其五记述了一次蒙古汗国及外国使者朝见之后的宴会:

万里名王尽入朝,法官置酒奏箫韶。

千官一色真珠袄,宝带攒装稳称腰。

这是在元上都举行的诈马宴,作者自注曰:“凡诸侯王及外番来朝,必锡宴以见之,国语谓之质孙宴。质孙,汉言一色,言其衣服皆一色也。”韩儒林先生指出,“质孙”(颜色)和“诈马”(衣服)指的本是同一件东西;李军先生《“诈马”考》认为,“诈马”指“盛装的马”。不论做哪一种解释,诈马宴是带有政治目的的活动,诸王实际上包括蒙古各部诸王,所统治的区域极为广阔,外番可能包括欧亚各国。

当时的元朝与世界联系紧密,马可·波罗等一众欧洲探险家与传教士纷纷从欧洲经过丝绸之路来到元大都。他们其中一部分受到了元朝皇帝的接见,柯九思《宫词十首》之七就记述了当时欧洲人觐见皇帝的场景:

高鼻黄髯款塞胡,殿前引贡尽龙驹。

仗移天步临轩看,画出韩生试马图。

从诗歌描写的内容来看,无疑是欧洲使者觐见,“高鼻黄髯款塞胡”,就是对欧洲人的面部进行的细节描写。这次欧洲人奉上的是所谓“龙驹”,即“天马”。元代有多次外国贡献天马的记载,根据柯九思的仕宦经历以及张昱《天马歌》诗题下注“天历间贡”,可推测柯九思歌咏的很可能是元文宗天历年间(1328—1330年)发生的进贡天马事件。张昱《天马歌》曰“天马来自茀郎国”,可见天马为茀郎国所进贡。根据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年)文人对茀郎进贡天马的一系列歌咏,可知天马历时四年才来到元朝,很可能是经由海上丝绸之路到达的,天马成为丝绸之路的标志之一。

当时的大都除了欧洲人之外,还有非洲人存在。张昱《辇下曲》之九十七有所反映,诗曰:“绯国宫人直女工,衾裯载得内门中。当番女伴能包袱,要学高丽顶入宫。”“绯国宫人”极有可能就是自非洲来的仆人。明代叶子奇《草木子》卷三下《杂制篇》云:“北人女使,必得高丽女孩童。家僮,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所谓“黑厮”,当为非洲人。元代民间航海家汪大渊所撰《岛夷志略》中“加将门里”条,对当时国际贩卖非洲人的情况有所交代:“丛杂回人居之。其土商每兴贩黑囡,往朋加剌互用银钱之多寡,随其大小高下而议价。”苏继庼校释说,“加将门里”位于今非洲东海岸,“朋加剌”为东天竺国名,是当时的黑人交易中转地。由此可见,当时中国生活着不少自非洲贩卖过来的奴隶,为宫廷或达官显贵提供服务。

除了欧洲人与非洲人,大都还有相当部分的高丽人,尤其是在元朝末年,高丽人数量猛增。

元宫廷与高丽王廷的交流

元代宫词中,有诸多篇章反映蒙古王廷与高丽的关系,尤其着重于大都受到高丽影响的情况。杨维桢《宫词一十二首》其六云:“北狩和林幄殿宽,钩骊女侍婕妤官。君王自制昭君曲,敕赐琵琶马上弹。”陈高华先生注曰:“和林,蒙古窝阔台汗所建都城。忽必烈以大都为都城后,和林成为岭北行省的首府。元朝皇帝巡狩的是上都开平,不到和林。诗中所说实误。”钩骊,句骊,陈先生注曰:“句骊,指高句骊,朝鲜古名。”在古代,朝鲜历来是我国的友好藩国。元朝时,朝鲜半岛正在经历高丽王朝的中晚期。据宋濂等撰《元史》卷二百八《外夷传·耽罗传》与《高丽传》载,元朝初建之时,因朝鲜半岛交通位置的重要性,曾一度想要占据高丽与耽罗,作为进一步征服南宋和日本的跳板。直到元与南宋僵持,由四川进襄阳攻打的西线策略的确定,元才逐渐放弃了由朝鲜出发从海上进攻南宋的东线策略。

在元朝统一中国的过程中,高丽王朝认识到蒙古民族的强大武力,积极同元朝交好。高丽由于归顺较迟,在蒙元帝国世界的体系中,一直处于较为低下的地位,需要承担沉重的贡赋与兵役。高丽王朝试图改变这种处境,便请求与元朝通婚。至元十一年(1274年)五月,“以皇女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高丽世子王愖”。此后,又有七位元朝公主先后嫁与高丽王廷。

蒙古公主下嫁,对于高丽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高丽得以从蒙元帝国世界的一个外围小国一跃变为姻亲之国,政治地位得到一定提升。由于高丽王廷与元朝的亲密关系,以及对蒙古公主的特殊礼遇,素来崇尚汉唐之风的高丽王廷也受到了元朝的一定影响,沾染了一些蒙古族特色,“通血缘,用蒙名,易服发,行胡礼,奏胡乐,嗜狩猎”。虽然高丽王廷的改变主要是因震慑于蒙古的威势和出于讨好元朝的心理,但是客观上仍是文化服务于政治,在文化上作出了一些改变。

随着元朝与高丽关系的交好,两国之间的贸易也更加频繁。元末,《乞老大》《朴事通》两本通俗读物广为流传。这两本书据说是由高丽商人写成,向高丽下层人民介绍元朝风土人情的。在以往研究中,这两本书往往被当作高丽与元朝相互影响的文献证据,来说明元朝的蒙古风对于高丽王室与民间的诸多影响,但往往忽视了“高丽风”也为蒙古王室带来一股潮流,特别是到了元朝末期,高丽对于元廷的影响尤为明显。

张昱《宫中词》其八“宫衣新尚高丽样,方领过腰半臂裁。连夜内家争借看,为曾着过御前来”,就反映了高丽对元在服饰方面对元朝的影响。明初的权衡说:“高丽婉媚,善事人,至则多夺宠。自至正以来,宫中给事令大半为高丽女,故四方衣冠靴帽,大抵皆依高丽矣。”当时元宫中高丽人数量众多,自然对于高丽服饰有所推崇,就连宫衣都受到高丽的影响,更不用说当时大都的官宦人家。“方领过腰半臂裁”其实就是唐朝襦裙服,传入朝鲜半岛之后广为流传并且加以改进。元朝宫廷在受到高丽的影响之后,又将这种样式的服饰流行开来。

除了衣饰之外,元朝宫廷里还有其他方面受到了高丽的影响。比如在语言方面,尤其是日常口语中,元宫里刮起了一股高丽风。张昱《辇下曲》其七十三曰:“玉德殿当清灏西,蹲龙碧瓦接榱题。卫兵学得高丽语,连臂低歌井即梨。”“井即梨”即当时流行的一首高丽乐歌,宫廷武士们挽臂唱唱跳跳,禁卫王室的卫兵都会简单的高丽语,会唱一些流行的朝鲜民谣,并以此为流行。

另外,在生活习惯方面,大量高丽人进入大都,对大都人也有一定的影响。前引张昱宫词“当番女伴能包袱,要学高丽顶入宫”,诗中所说头顶重物前行,是朝鲜族妇女擅长的一种技能。到现在,朝鲜族仍有顶物行走的竞技比赛,而这对于擅长骑射、拥有大量牛羊马匹的蒙古人来说,还是极具异域风情的。

以上种种高丽风的盛行,可能发生在元朝最后一位皇帝顺帝时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顺帝的皇后肃良合·完者忽都,即著名的奇皇后为高丽人。尽管在顺帝之前元廷中也有不少高麗人,但自从高丽臣服元朝之后,便年年向元朝进献贡女。经过长年的累积,在民族成分复杂的元廷中,高丽人也占有了相当比例,但奇皇后的作用仍不容忽视。奇皇后善于权谋,利用各种机会影响朝政。奇皇后还以高丽女向高官行贿,“奇后亦多蓄高丽美人,大臣有权者辄以此女送之。京师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这又进一步推动了高丽风的流行。

元朝幅员广阔,与域外的交流十分广泛,呈现出多元文化交融的局面。宫词就像一面镜子,展示了元朝与欧洲、非洲、东亚等区域的文化交流状况,可以补充史料的缺失。同时,这种广泛的对外文化交流使得元代文学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面貌,包括民族多元、宗教信仰多元、地域范围广阔等多方面的特点,宫词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张建伟,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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