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静 韩哈哈
舞台的灯光亮起聚焦,一人,一口,一个话筒构成了脱口秀表演的所有配置。
一位脱口秀的“粉丝”曾经说,在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上,忙碌的人们很孤单。当空荡荡的舞台上有一个人,愿意陪你聊聊天,还可以逗你笑,我们就是需要他的。不要把脱口秀当成一种舞台表演,它就是一种陪伴。这好像就是脱口秀存在的理由吧。
随着一系列综艺节目的大火,脱口秀这种形式深受年轻人的欢迎,甚至有了“出圈”趋势。在西方,“脱口秀”是一个视频节目的栏目,也是一种主持风格。但在它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而后,这种舞台表演形式让脱口秀演员与台下观众产生深层连接,把所有人通过语言拉进了一个亲密场域,观众在大笑的同时,不设防地就进入到一个人的生活。
很多人知道脱口秀演员王建国正是得益于脱口秀综艺节目的大火。他乘着这样的风,站到了众人的注目之下。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的表演者,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的创作者。他和中国最知名的脱口秀演员们一起创作,他们输出的产品,正在塑造一代年轻人的娱乐审美。鲜榨喜剧创始人李新从一位记者转行为创业者,她与喜剧的相遇是一击即中,“那种感觉就像恋爱一样”。入门至今,她找到了很多表演脱口秀的方法技巧,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喜剧观。
她说:“喜剧审美很重要,只有好的喜剧审美,才能更好地判断自己的段子是不是好笑。除此之外,脱口秀演员要提升就要丰富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只有个人的体悟丰富,才能写出让人喜欢的段子,表演出让大家都觉得好笑的段子。”
由此看来,脱口秀表演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娱乐行为,反而更像是一场修炼。
王建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的表演者,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的创作者。他说,信念感才是决定一出脱口秀表演好坏的最重要因素,它超越舞台气质、表演状态和稿件本身的影响。
王建国擅长观察和分析世界,在这个基础上,他又可以逗笑别人。他的作品具有文学性,或许他的生活也是。他和中國最知名的脱口秀演员们一起创作,他们输出的产品,正在塑造一代年轻人的娱乐审美。
关于自己还在从事脱口秀事业的底气或缘由,王建国总结为,他的喜剧品位还不错,在判断一样东西是否好笑时,命中的总比miss的多。
2019年8月,当王建国出现在成都微博红人节活动上时,有人基于他在第二季《脱口秀大会》比赛时发言不怎么好笑这事(活动举办时,这季节目尚未播完)询问他:是遇到瓶颈了吗?
“还真不是”,王建国对记者说,“瓶颈这个东西是指你已经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代价、承受了所有能遭遇的痛苦,但还是提升不了,对吧?就我的努力程度而言,真的还配不上‘瓶颈这个词儿。”
这个回答符合他一贯的态度。在之前发布的报道中,王建国向媒体表达过,他是喜欢脱口秀,但他同时也喜欢打游戏、看小说、看漫画,在他拥有的全部选项中,脱口秀的位置“也就是前五吧”。他说,“这些活儿我不拒绝,但没有必要为它付出太多。”
话虽如此,实际上王建国比他所有的观众都更明白自己的问题,像许多执着于完成更优秀作品的创作者一样,他深谙创意工作的痛苦之处,只不过,“确实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他几乎在每个采访里都要重复,想要提高自己的水平,首先就要提高自己的审美,但因此,你的审美会一直比水平高,你越是创作就越是痛苦,这正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痛苦的一大来源。
而越过这个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想。
生活在辽宁盘锦的父母对他的期望就是高兴、健康,“可以没什么大成就,但千万别挨饿,可以不快乐,但是也别太不快乐,最好能通透一点,但也别想得太明白”。他总结他们的愿望:“刚刚好就是最好。”
这些听起来极难达成的愿望或许在不经意间浸润了他的处世标准。就倾向来说,他不执着于做一个“深刻的人”,他“最想做的是一个豁达、坚忍、淡泊的人。”这些形容词,听起来就很符合“王建国”这个虚构的艺名。
王建国或许正在处理这样一个问题究竟在每一场表达中都服务于自我、让自己爽最重要,还是让观众听得懂、跟得上、笑得开心更重要?这是每一个创作者都需要处理的问题,而对于会获得最即时反馈的脱口秀演员来说,这个分寸,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去探索。
起码在第二季《脱口秀大会》总决赛上,王建国仍没想到答案,但他以“到底是取悦观众还是取悦自己,这可能是我一生的修业”为结尾,进行了一段十分流畅的表达。除去自我与观众的平衡,创作者们还要面对更多更棘手的疑惑,其中有些问题的答案会不停变化,有些问题需要思考多年,但不论场景如何,最重要的,还是继续表达这件事。
Q脱口秀有“硬写”这回事儿吗?
A脱口秀如果没有一个吐槽为依托的话会很难写,硬写就是要斗梗了,相比之下《吐槽大会》就很好写。但脱口秀有很多种,还有一类像乔治·卡林,他其实不是很逗,以我来看,他也幽默,但他就是幽默,而不是爆笑的东西,他极端张扬地在脱口秀里凸显自己的人格魅力、观点和逻辑。我觉得在这一类脱口秀的写作里,你要克制,要调节,你要展现多少的自己,如果找不到这个,很容易就出bug的。
Q听说你从不拖稿?
A不拖稿,不抄袭。因为不管你把脱口秀看作什么,它首先都应该是一份工作,对于一份工作,让什么时候交,你就应该在這个时间里交上一份60分以上的答案。
Q通常一个稿子写到什么程度,你就觉得可以结束了、可以交了?
A这对我来说工作是最优先的,一般都是导演说什么时候必须交,那到那个时候不管写成什么样也得交,但大部分的时候,你交上去时自己都是不满意的,所以就会一直改到实在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上台了的那个时候。其实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因为我后来想了想,花时间把一个70分的东西改到75分,还不如花时间把一个70分的东西磨练到熟练。这其实是我一个毛病,总觉得最后一刻会有一个灵光一闪的东西,然后去赌这个感觉,我现在真的想改正这个毛病,因为我永远不会完全地认可我的稿子,我想告诉自己差不多就得了,呈现的熟练度更重要。
Q在你创作时,你对自己有什么标准吗?
A有的,但是我达不到我的标准,我的标准太高了。我在每个采访里都有说,如果想提高自己的水平,首先就要提高自己的审美,但因此,你的审美会一直比水平高,你越是创作就越是痛苦,而越过这个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想。我那套标准很复杂,其实这个标准具体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我也只能大概又模糊地知道一些,客观点说,每篇稿子写出来,我就能觉出来哪哪儿还能更好、可以往什么方向更好,但就是想不出来让它更好的具体的办法,这个事情让我很痛苦。
王建国
脱口秀演员、编剧,因参加《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冒犯家族》而备受关注。2019年8月,参加2019微博“超级红人节”,并获“#微博2019跨界美食IP#”奖项。2019年8月,央视网联合腾讯新闻推出系列短纪录片《寻找名字里的国》第一期:脱口秀人生王建国。
Q你在什么时候是最有创造力的?
A其实影响我创造力的就两个条件,睡眠质量和心情,如果我睡足了10个小时,而且心情非常好的话,我就可以把别人做10个小时的活在5个点儿内干完!现在上了岁数,越来越觉得,只有好好睡觉,才能好好地创作。(笑)
Q听起来跟你做同事蛮幸福的?
A超幸福的,又能逗你笑,又能给你做饭,又能陪你喝酒哦。
Q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一点是有天分的、让你特别与众不同的?
A非要说一个的话,我的喜剧天分是真的高,虽然我越来越觉得,它没有我当年想的那么高,但还是比一般人高,(笑)这还挺好的,因为我就做这个工作嘛,就觉得还挺幸运的。
Q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A我一直是理想主义者,所以我活得非常难受。
Q你是一个攻击性强的人吗?
A我可以是,但是我不是。
Q你是把攻击性比较强的一面留给自己了?
A杨笠有一次跟我说,老李(李诞)有一次跟她聊起我时说,王建国这一辈子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跟自己较劲了,我听完就说,我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精准的评价啊!真的太准确了。不过呢,就算这样,还是要尽量对自己好一点。真的,一会儿我还要自己做饭吃。
Q那你会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忍耐力强的人吗?
A我其实不把苦难视为忍耐,接受是人类的本性,人不可能成为神,但我的确就想追求一个不是人类模样的样子。
Q你追求的、或者你最喜欢的某一个虚构的角色是什么?
A佛祖。
齐肩的短发,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戴在一张圆圆的脸上,李新的形象是温婉知性的。她总说:“幽默就是从一个有趣的视角来讲述痛苦和真相。”这是李新花费很久才研究出来的一个道理,然后,这句话便贯穿了她的所有喜剧理念。
起初,毕业后的李新第一份工作是影视记者。她与喜剧的缘分要从2004年说起,当时的她顺利申请到国家公派留学项目访学。进入南加州大学的第一天,李新就被同学们拉去拍电影了。“很开心、感觉特别好。”这是李新当时的感受。第二天,在课堂上她第一次接触到即兴喜剧,没想到,被这样的形式深深吸引了,当时的激动心情没办法克制。她发现,这就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她说,那种感觉就像恋爱一样。就这样,李新和喜剧的缘分开始了。为了更系统地学习喜剧,李新拜访了很多老师,学习了编剧、制作、如何制造梗、培养幽默感等一系列课程。她一g认为,喜剧本身并没有太高的门槛。“不用貌美如花,不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要真实的对待自己,觉察到生活中的荒诞、幽默,就可以尝试即兴喜剧。”
2010年5月,鲜榨喜剧开始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成立。一开始,李新仅以周末喜剧工作坊的形式在做。她通过工作坊这种方式让普通白领接触到即兴,半年后,她开始创办即兴喜剧培训班,白领、老师、企业高管、主持人,纷纷报名,通过即兴表演,提高自己的临场反应能力、肢体表达能力。近期,她将自己幽默的技巧写进《幽默感:成为更受欢迎的人》一书中,传授待人处世的贴身技能。她坚定地说:“这是喜剧井喷的时代,也是做喜剧最好的时代。”以下是她的自述。
年轻的时候,我特别羡慕那些幽默的人。上学时候的课间休息时间,大家总是围着那些说话幽默的同学,就跟众星拱月似的,那是我第一次深刻理解到受欢迎是什么意思。你看,我们要很努力学习成为学霸才能有一点存在感,人家随便讲个笑话就行了。
工作后,我很努力地去结交那些幽默的人。如果是男生的话,就算成不了他们的女朋友,也要努力成为他们的朋友!但是,我发现,就算你跟一个幽默的人全天候在一起,也不能让你自己变得更幽默,相反倒有可能变自卑。
當时身边所有人都说,幽默是天生的。所以,变幽默这件事情就变得更加绝望了。直到我去美国留学,遇到了喜剧,这件事情才开始有了一些转变。我在留学期间学了即兴喜剧、脱口秀,这才发现,原来这东西完全是可以学习的啊。
我的导师、南加大戏剧学院的院长Dayia Bride,他是一位喜剧导演,他的喜剧课有很多欧洲的训练方法。他用一种非常诗意的方式把喜剧是什么教给了我,他的课堂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我后来才知道他被美国同行推崇为喜剧天才。他当时在做一个意大利假面喜剧的剧,我看了他的作品才知道周星驰的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教我喜剧就是勇敢展示心中的脆弱。他还告诉我,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小丑——要么是恶作剧的,要么是自怨自怜的。
留学归国后,我果断地创业了。从选址到起名到商业模式15天就完成了。我现在回想是因为DayidBride的训练给了我很多勇气,给我赋能了。好的喜剧训练也好,幽默训练也好,能量都是非常强大的。我希望有一天无论是我的作品也好,课程也好,都能给大家这个东西。
我把Dayia老师邀请来过国内上课,仍然还是十分震撼,我跟当时接受训练的国话演员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从2010年开始,我们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做了第一个喜剧工作坊。美式喜剧其实很受一线城市的年轻人欢迎,无论是即兴喜剧还是脱口秀。我们的线下即兴喜剧课和脱口秀课每期几乎都是满员。有时会有专业演员和编剧报名,但更多的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
大家一起来学习的原因一般都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较沉闷,或者认为自己的个性比较内向拘谨,希望能够打开自我,突破日常。结果,常常有人因此发现自己的潜质,改变了自己的职业,从程序员变成了编剧或者是从老师变成了演员。我印象深刻的是,我们有一个班,在课程结束之后,同学们要么出国了,要么升职了,要么离婚了,要么辞职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很大的生活上的变化。
我想,应该是喜剧让大家发掘了自我,给了大家很多的勇气重新出发吧。
2017年底的时候,我在“得到”App上开设了一门课程叫《有效提升你的幽默感》,这门课有超过20万的学员购买,是“得到”上最畅销的课程之一。我在课程中回忆了自己作为一个喜剧小白期间,那些让我醍醐灌顶的训练时刻,努力在一小时内把最核心的方法给到用户。然后,我觉得各行各业的高手有一个共性,就是能把本行业特别专业的知识用特别简单朴素的方式告诉大众,化繁为简,一招致命。
但这个课程的时长只有一小时,跟我们线下动辄二三十个小时的训练强度比还是不够,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一个方式,能够让我更体系地把自己的理念完全陈述出来,而且可以加入一些线下的练习,这样用户可以真正把知识转化为技能。
我觉得,一切不能把知识转化为技能的幽默书都是耍流氓。虽然这是一个玩笑,但我的理念的确是,真正好的产品,就是应该可以给用户赋能的。
这么多年来,我亲眼见证了多少大众眼中“不幽默”的人,经由脱口秀或者即兴喜剧训练,成为一名幽默的人,甚至站在舞台上成为专业的脱口秀演员。所以,我非常希望能把这样的方法用更能触及大众的方法传播开来,帮助到跟我当年一样困惑、迷茫、自卑的人。
实际上,我的幽默素材都来自生活。比如,这次疫情至今,我在广西父母家中逗留未归,这是我17岁离开家上大学之后跟父母住得最久的一次。我想着,这次终于有时间好好跟父母聊聊,深度交流一下。结果,现在隔离了两个月,我把家里的墙都刷了两遍,还是没有跟我爸深度交流过。
脱口秀的专业训练要求每日“三省吾身”,来寻找素材,所以,脱口秀演员都会对生活有很多觉察,包括对自己的觉察,对自己情绪、能力、人际关系方方面面的觉察。会发现自己对什么事情焦虑、什么搞不定,有什么毛病,把这些用幽默的方法分享出来之后,其实是一种释放,因为幽默就是转换视角,我经常把一件事从一个常规的角度换到另一个角度看,看看怎么说才会好笑,这样做其实就会让自己比较“想得开”,可以更好地去接受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而那些焦虑、愤怒的负面情绪,在你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就宣泄了很多。
所以,我真心觉得,幽默是化解生活大小困扰的一个很好的工具。
Q近期,因为众多综艺节目,脱口秀这种形式受到很多青年人的欢迎。在众多的喜剧形式中,您觉得,脱口秀的形式是如何做到“出圈”的?
A因为脱口秀是一种盲接跟观众讲述的方式,它是没有舞台表演艺术里说的“第四面墙”的,所以它很强烈。脱口秀在中国刚刚开始的时候,甚至有观众适应不了演员这样的近距离的直接交流,觉得尴尬。当然现在市场已经受过教育了,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产品,这反而成为了它吸引年轻人一个很重要的点。
其他的艺术样式很少感觉到这种强烈的直接交流的,脱口秀演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虽然是幽默,但内容其实是给你讲他的生活,甚至很私密的时刻,你在大笑的同时,不设防地就进入到一个人的生活。
一线城市人们哪有什么机会跟陌生人做这样的深层链接?而脱口秀那个场子,是从小剧场来的,脱口秀演员喜欢互动,整个场子的人们也好像进入了一个亲密场域。我觉得在大都市人们是需要这样的场域,这样深度的链接的,其他地方没有。我觉得这是它能出圈的本质上的原因。当然《吐槽大会》也起到了很好的教育大众脱口秀是什么的作用。
Q目前,有很多自媒体的视频创作者都在用视频剪辑的形式做自己的“脱口秀”节目,还有京剧脱口秀这种新的形式,您是如何看待这样非传统的多种类型脱口秀形式的?
A百花齐放,挺好的。不管是做纯正的脱口秀,还是借用其中的元素都挺好的,艺术本来就应该是开放的,更何况是喜剧。
Q你觉得,“幽默”与现在我们说的“吐槽”可以画等号吗?
A吐槽是幽默的一种,幽默的形式还可以是自嘲。吐槽也是符合这个定义的。
李新
鲜榨喜剧创始人,即兴喜剧及脱口秀老师,综艺节目及情景喜剧制作人、编剧、导演
2006—2010年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访问学者,师从《老友记》导演。中央电视台《谢天谢地,你来啦》《喜乐街》节目指导,腾讯视频《拜托了,冰箱》、安徽卫视《超级演说家》顾问及选手培训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