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芳
我的父亲刘文焕,1926年11月出生在山西省沁源县闫家庄村。奶奶早逝,当木匠的爷爷一手拉扯父亲姐弟四人长大。父亲十多岁起就担任儿童团团长,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后来,他又担任村民兵队队长,积极投身于反奸、生产和支前工作。1946年3月,他先后被选派到太岳区第八专署地方法院、沁源县司法科工作,历任法院司法科法警、看守所代所长等职。1949年2月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南下闽北剿匪患
随着解放全中国的号角吹遍祖国大地,中国人民解放军以破竹之势挺进江南。1949年3月,中共中央决定在太行、太岳两大革命老区组建一支具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番号的干部队伍——长江支队,随大部队南下接管解放区。我的家乡沁源拉开“父送子、妻送郎,兄弟争相上战场”的帷幕。经积极争取,父親被批准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第二大队第三中队。那时,父母新婚不到一个月,母亲抑制内心万般的不舍,连夜为父亲打点行装。其实,母亲并不知道父亲即将“南下”是干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党的人,要听党的话。不日,父亲告别家人,意气奋发、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南征之路。
1949年8月进入福建后,父亲被分配到邵武县(今邵武市)邵北工作队。还未洗去千里奔波之尘,还未适应地域气候的变化,父亲所在工作队就在与大刀会匪帮交战的炮火声中度过了接管闽北重镇邵武的第一天。此刻的战火硝烟告诫工作队队员:这座刚解放三个月的县城仍动荡不安,国民党潜伏特务、武装匪徒四处埋伏,他们蠢蠢欲动、暗藏杀机。
因为果敢机灵、胆大心细,父亲被上级任命为侦察员。临危受命的他只身奔赴驻地周边山村小寨进行摸底排查。邵武地处福建北部,境内崇山峻岭,无恶不作的匪徒藏匿在茫茫林海和深不可测的岩洞中。对一个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的年轻后生来讲,无疑是一场严峻挑战。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用最短的时间搞清匪徒的活动轨迹和藏匿地点。在上级领导的统一部署下,父亲和队友们宣传党的政策,发动和教育群众同匪患作斗争,并虚心地向当地群众学习方言。在克服语言障碍的同时,他们不知不觉和当地百姓增进了感情、建立了友谊。多年受尽匪徒盘剥和欺凌的百姓,纷纷踊跃到各地政府和工作队报告匪徒的动向。许多进步青年和群众成为父亲开展侦察工作的得力助手,为工作队剿匪提供了及时准确的情报。为此,父亲受到上级嘉奖,荣获侦察英雄称号,被任命为邵武县公安局侦察股股长。
随着剿匪工作的节节胜利,盘踞在邵武、光泽一带的土匪头目“生旺”妄图做最后挣扎。他搜罗散兵游勇,继续为非作歹,以更加隐匿、凶残的手段,偷袭区公所、暗杀干部(父亲下乡调研,老百姓都不敢留宿,只好在山洞里过夜)。上级领导决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消灭土匪余孽。父亲身先士卒,带领侦察员深入匪徒盘踞中心周旋,配合大部队和广大群众一举将恶贯满盈的匪首“生旺”擒拿击毙,取得邵武剿匪工作的最后胜利。
长江支队气昂昂,威武雄壮出太行。
长途跋涉下边关,穿过中原到苏杭。
江山苍茫霞岭险,武夷山下摆战场。
剿匪支前洒血汗,远征胜利笑开颜。
这是父亲所作小诗,在这首诗中,他把头顶国民党飞机的轰炸、沿途不断遭遇残匪袭击、铁脚跨越3000公里、历时半年之久的南征之路描写得如此豪迈,把深入虎穴与匪徒明枪暗箭的厮杀书写得如此洒脱,足以体现出父亲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扎根邵武保平安
1950年底,为解决南下干部和家属两地分居的问题,组织上派专人回沁源县将长江支队干部家属接到了福建。1951年元旦,父亲和母亲终于团聚。之后,父亲扎根邵武,为当地的政权建设和社会稳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剿匪战役的胜利结束使邵武迎来久违的安宁,遵照福建省委指示,工作重心转移到城市建设和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上来。接着,父亲先后被任命为邵武八区、九区(铁罗)区委书记,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和各项政务工作。其间,父亲因为废寝忘食地工作导致身体状况下降,1955年8月被安排到建阳医院休养。只要身体稍有好转,他就又赶赴一线开展工作。
1956年1月,父亲被派往水吉县出任公安局局长;同年9月,因撤县划区,父亲回到邵武县担任公安局局长。福建地理位置特殊,隔海对峙的台湾国民党反动势力无时不在叫嚣反攻大陆,并以各种手段派遣特务搞破坏,并腐蚀拉拢我党的干部。这些敌特分子隐藏深、大多受过专门训练,侦破审讯难度很大,父亲夜晚审讯犯人,白天又忙于日常工作,刚刚痊愈的身体每天处于疲惫状态。
在担任邵武县公安局局长期间,父亲同时兼任县肃反办公室主任。据一直跟随父亲参与肃反工作的周学文叔叔讲,父亲是肃反办五人小组(由公、检、法、司和县委常委组成)成员之一。县委副书记梁廷富调离后,父亲接任小组负责人,全面负责肃反工作。在原有县公安局干警的基础上,父亲从各团体抽调政治过硬、工作能力强的人员充实到肃反工作中,周学文、龚菊生、吴振德等都是父亲从基层抽调上来的骨干力量。他们夜以继日,从党政机关、教育部门到街道人员中逐级开展甄别工作。周叔叔回忆那段艰辛岁月时,面容深沉而凝重。他说那个时候刚解放不久,很多过去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的人员被俘后通过改造就职于我党政机关,甄别难度很大。父亲经常组织肃反人员开会学习,并一再重申我党的方针政策,告诫所有工作人员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要把事实扩大化而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前程和命运。在肃反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查出当时隐藏在邵武县政府重要岗位的一名人员有重大历史问题,并移交上级部门处置。全体工作人员将肃反运动称为“无形战斗”,是一场不见刀枪,但暗藏血腥的肃清反革命运动。父亲主持肃反工作4年,到1959年5月,肃反运动胜利结束。父亲在肃反工作中培养起来的一大批工作人员后来大多成为政法系统的佼佼者。
父亲是从扛红缨枪站岗放哨成长起来的,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到侦察英雄、区委书记,再到出任两地公安局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名铁骨铮铮的英雄汉。工作中的父亲,以严谨认真而出名,水吉、邵武两县所属各村都留下了他工作的足迹。他带领干警们日夜守护着一方平安,每遇警情,父亲都冲在最前,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处理警务,侦破案件、抓捕犯人无数。而他出警的交通工具仅是一辆自行车,凭借自行车,父亲和罪犯争时间、同警情赛跑。
父亲为人踏实,生活朴素,多才多艺,说拉弹唱无师自通,还自学了中医针灸,身边谁有头疼脑热都会找父亲“救急”。父亲平易近人,业余时间和年轻干警们驰骋球场一决高下;饭厅、会后,还会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故事,此时的父亲俨然成为大家的“开心果”和贴心兄长。身居县公安局一把手的父亲从未搞过特殊,他身体不好患有胃疾,組织上照顾他吃小灶,可父亲多半拒绝,常常手拿饭盒和干警们一起吃大灶,或是干脆把小灶的饭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魂归故土再“启程”
由于长期忘我地超负荷工作,父亲累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上级闻悉父亲病情,非常重视,派专人护送至上海、苏州就医。父亲在病重期间念念不忘他的工作,不断通过电话、书信指导工作,还通过陪护的吴振德叔叔传递工作信息。他放不下他热爱的邵武百姓,放不下他肩头的责任……1961年1月29日,虽经医院精心治疗和多方抢救,病魔还是夺走了年仅36岁父亲的生命。父亲病逝时,母亲29岁,大姐5岁,二姐3岁,而我刚满周岁。富屯溪在哭泣,哭泣这位为守护闽北百姓奉献毕生的人民警察;沁河在呼唤,呼唤她的游子魂归故土。
1961年8月31日,邵武县委、县政府派同是长江支队队员的粟金旺叔叔、公安局吴振德叔叔护送父亲遗体回乡安葬,沁源县委、县政府在家乡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祭奠这位为新中国的解放和建设事业作出贡献的共产主义战士,对父亲短暂的一生给予高度评价。父亲魂归故土后,留给我们姐妹的只有一块写着“福建省邵武县公安局长刘文焕”字样的石碑。
时光飞逝,家乡建设日新月异。2011年,我从就职单位山西省水利建筑工程局获悉家乡要修建水库,而库区恰好选在我的老家。拿到图纸后,我看到水库大坝就规划修在我父亲的坟前,心情格外沉重。戎马一生的父亲、安然长眠于黄土地50年的父亲,将面临又一次启程。我想,九泉之下的父亲定会欣然接受,定会像60多年前一样听党的话,毫无怨言地再启程。
2012年清明前夕,依照家乡风俗对父亲墓穴进行起灵。由于年代久远,父亲的遗骸早已和黄土混为一体,我们小心翼翼地将遗骸取出来重新入殓。墓穴中还发现了父亲腰间皮带的一个金属扣和衬衣上的一粒白色纽扣,这两件仿佛带着父亲体温的遗物对我们姐妹来说如获至宝,我们强忍泪水,捧着父亲的遗物,守护着父亲遗骸启程前往沁源县城南公墓进行第二次安葬。
父亲的一生是短暂的,却又是轰轰烈烈的,他用有限的生命诠释了中国共产党人的伟大和神圣。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却做着不平凡的事,用辛苦忙碌、无私奉献塑造了伟大的灵魂。父亲留给大姐、二姐的记忆是模糊的,在我的记忆中是空白的,但我们对父亲的思念却是刻骨的。父亲,若您在天有灵,我想对您说,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但祈求上苍眷顾您能陪我慢慢长大。
(责编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