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一】
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
雨点瞄着每株青草落下来,因为风吹的原因,它落在别的草上。别的雨点又落在别的草上。春雨落在什么东西都没生长的、傻傻的土地上,土地开始复苏。雨水排着燕子的队形,以燕子的轻盈钻入大地。这时候,还听不到沙沙的声响,树叶太小,演奏不出沙沙的音乐。春雨扯动风的透明的帆,把雨水洒到它应该去的一切地方。
春雨殷勤,清洗桃花和杏花,花朵们觉得春雨太多情了。花刚从娘肚子钻出来,比任何东西都新鲜,无须清洗。不!这是春雨说的话,它认为在雨水的清洗下,桃花才有这样的娇美。
春天的雨水下一阵儿,会愣上一会儿神。树木们有的浅绿,有的深绿。树叶有圆芽,也有尖芽。即使地上的青草绿得也不一样,有的绿得已经像韭菜,有的刚刚返青。灌木绿得像一条条毯子,有些高高的树才冒嫩芽。性急的桃花繁密而落,杏花疏落却持久,仿佛要一直开下去。
春雨继续下起来,无须雷声滚滚,也照样下,春雨不搞这些排场。它下雨便下雨,不來浓云密布那一套,那都是夏天搞的事情。打雷谁不会?打雷干吗?春雨静静地、细密地、清凉地、疏落地、晶亮地、飘洒地下着,下着,不大也不小,它们趴在玻璃上往屋里看,看屋里需不需要雨水,看到人或坐或卧,过着他们称之为生活的日子。
春雨忽然下起来,青草和花都不意外,但人意外,他们慌张奔跑,在屋檐和树下避雨。雨持续下着,直到人们从屋檐和树底下走出。雨很想洗刷这些人,让他们像桃花一样绯红,或像杏花一样明亮。水珠温柔地抚在人的脸上,想为他们取暖。这些脸啊,比树木更加坚硬,脸上隐藏与泄露着人生的所有消息。雨水摸摸他们的鼻梁,摸摸他们的面颊,他们的眼睛不让摸,眯着。这些人慌乱奔走,像从山顶滚下的石块,奔向四方。
春雨不知人需要什么,如果需要雨水就给他们雨水,需要清凉就给他们清凉,需要温柔就给他们温柔。雨最想洗一洗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一看——桃花开了,一棵接一棵的桃树站立路边,枝桠相接,举起繁密的桃花。桃花在雨水里依然盛开,有一些湿红,有的花瓣落在泥里,如撕碎的信笺。如琴弦一般的青草在桃树下齐齐探出头,像儿童长得很快的头发。
你们看到鸟儿多了吗?它们在枝头大叫,不知是在让雨下大还是立刻停下来。如果行人脚下踩上了泥巴应该高兴,这是春天到来的证据,冻土竟然变得泥泞,就像所有的树都打了骨朵,就连不开花的杨树也打了骨朵。鸟儿满世界大喊的话语你听到了吗?春天,春天,鸟儿天天说这两句话。
(选自鲍尔吉·原野《没有人在春雨里哭泣》,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