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时代过去了不可重现
但总是留下些蛛丝马迹
宽慰我不思进取的内心
旧木头,旧砖头,旧布头
它们旧得如同日常生活
被我视而不见
旧瓷器,旧玉,旧书画
往往旧得令人可疑
世间偏偏有装嫩
也有少年老成
世间做作得最不忍揭穿的
便是做旧。很久以前
我就懂得了做旧工艺
旧历大年三十,团年饭后
再穷人家的小孩子
也有一双母亲新纳的棉鞋穿
作为一个天生害羞的男孩
我偷偷地把纯白的鞋帮往泥地里
擦了擦。这样,我欢天喜地的
脸蛋,一下子低调起来
跑在春天大地上的步子
也就渐渐地安稳了
[夜鱼赏读] 不动声色安详冷静地展开做旧的话题,一步步铺垫,陈述种种做旧,“也有少年老成/世间做作得最不忍揭穿的/便是做旧”。诗人先是置身事外地旁观,虽然带着点不屑和否定,但却能从人性感知的角度,表示同情和理解。正当我准备继续领教揭示和批评的时候,以为作者只是在对普遍的人性做探测,让做旧成为某种诗性象征的时候,诗人却峰回路转,转入了对自我历史时空的回眸,颠覆性地贡献出一种让人不胜唏嘘的特殊做旧:“旧历大年三十,团年饭后/再穷人家的小孩子/也有一双母亲新纳的棉鞋穿/作为一个天生害羞的男孩/我偷偷地把纯白的鞋帮往泥地里/擦了擦”,对过往生活的细节回忆,却轰然如雷击般,裸呈出多么复杂微妙的心理,以至于在诗句结束之时,还如弦外的弹拨,震颤着,又如散开的雾岚,缥缥缈缈,湿漉漉地黏附着。
这首《做旧》让我想起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句的引用与诠释:人之体验也多,自吾人是一种对话,且能彼此倾听。沉河在此不正是进行了一场对话吗?与他物他者的对话,与自我的对话,让人倾听到了生命的深处,由此作为危险财富的语言,剥开了遮蔽露出本性,揭示出了真正意义的存在。
清淡自在,这是沉河诗歌的语言特点,在清淡自在中,却有一击即中的凌厉力量,显示出这位随性散淡的诗人深藏不露的智慧与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