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
他乱稻草一样的头发在秋风中东倒西歪,一件灰不溜秋的汗衫,套着他瘦小的身体,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总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那时我们刚上初中,在县城里住读。我本來不想住读的,我怕我的难言之隐被同学知道。但是妈妈说,住读也是锻炼,我给你多备几条短裤和尿布就可以了。
每天下课,我经常看见他被同学们的嬉笑声抛向操场的角落。他父母都是残疾人,母亲常年卧床,父亲腿瘸了,一家人只靠父亲在山里蹒跚着挖点药材过活。
他没有朋友。那天,我看到一群同学把他围在中间,推搡着。他像个皮球,皮球周围是奚落的歌谣:“跛子跛,跛到城里去烧火,城里没有柴,跛去跛回来。”他眼里噙着泪花,紧闭着双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有这样欺负人的吗?我气极了,飞身冲进圈里,把他抢出来……
他眼角的泪水沿着鼻翼缓缓滴落下来。“谢谢你!我可以和你玩吗?”
当然!
我是县城里的孩子,我妈开小卖部,每回放假,我都会顺手带一些小点心之类的东西分给同学们,因此我身边有很多朋友,可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多同学劝说我:“你和他玩呀!”我可不管这些,每天和他形影不离。
一次,我们上体育课,篮球掉进了学校水塘,我去打捞时,脚下一滑,滚进水塘里。此刻,那些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的好朋友站在一边,哈哈大笑,只有他心急火燎拿起一根长树枝,对我说“抓住抓住”,我被他拽上来。他还跑到寝室拿出一件衬衣递给我,“快换上,要不会感冒的”。
那天半夜,我又出丑了,我连忙偷偷摸摸拿出短裤换上,然后把放在箱子底部的尿布垫在床单上。这该死的尿床!一个初中生还尿床,要是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睡梦中,睡到床的另一边时,尿布被我碾成一个疙瘩,那块冰冷的床单继续折磨着我。
第二天,我不敢将床单拿出来晒,只是用被子压在“尴尬”处。
午休时,他坐在我床上,我很害怕,可是他还是在不经意之间把被子挪动了——“地图”原形毕露。他轻声说:“怎么是湿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从实招来:“我……千万别说啊……”他点点头。
那次放周假返校时,我瞧见他脸上、手上都是一道道伤口。我问原因,他若无其事地说:“爬树弄这个,被铁蒺藜和树枝划的。”说着把我拉到一边,四顾无人,从怀里拿出一包褐色粉末,“这是五倍子,治你那毛病很管用。”
那天晚上,他说我跟你睡!
我们竖着耳朵,等同学们进入梦乡后,悄无声息地忙碌着:他把五倍子粉末加水后,轻柔涂抹在我的肚脐上。我有点害羞。他说,谁没个毛病呢?来,我为你画个蝴蝶。
那个暗色的蝴蝶迅速在他手下长大了。他说:“明天早上起床时擦掉,连续涂十来天就会好的!”
看着我肚皮上静静飞舞的蝴蝶,我搂着他,无声地笑起来。
摘自《文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