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记事：封城前夜，我们一家赶回了武汉

梅若冰

1月20日晚上，我和爸爸就离开了武汉。

此前只是听闻武汉有“非典”，后来证实是“不明原因引起的肺炎”。官方说“可防可控”，确诊病例和重症病例不多。加上病源暴发在汉口华南海鲜市场，离我们集团办公大楼所在地有20余公里，同事都只当是谈资。

1月19日，公司热热闹闹开了年终总结会。20日中午，我在公司附近购物、吃饭，路上行人和车辆并不多，戴口罩的只有零星几人。下午，我请假离开公司，晚上便开车回了老家麻城。

21日一早，醒来后打开手机，发现有关肺炎的新闻已经越来越密集，我有些警觉。武汉家中刚装修不久，为了防止家人出现过敏症状，我早已准备了三包口罩，而麻城家中完全没有储备。爸爸很快出门购买了四包一次性医用口罩，每包10个，10元一包。

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新闻的密集程度和描述的严重程度不断增加。晚上，我全副武装出了一趟门，路上车水马龙，年前的超市人流密集，此时工作人员绝大部分已经戴上口罩，市民戴口罩的却寥寥无几。

22日，农历腊月二十八。一夜之间，新闻口径迅速转向，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一早去药房，旁边的大叔问：“口罩还有货吗？”店员说：“有，30元一包。”

此时，距离武汉不足100公里的黄冈市已经表示状况不佳，麻城据说有确诊病例，恐慌情绪在渐渐发酵。而此时，在市中心最大的超市里，戴口罩的人仍然不足一半。

天阴，下着小雨，车和人在狭窄的马路上拥挤不堪。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将有数以十万计的人从武汉回到麻城，回到湖北的各個市、县、乡、镇。这些地方，将是医疗条件不足、卫生状况堪忧、民众集会相当密集的所在。这些地方，将是在全国的目光都聚集到武汉时，最容易被人们忽略甚至遗忘的“灯下黑”。

虽说武汉已经被定义为“疫区”，但别无选择，我们必须要回武汉了。因为武汉新家距离市中心更远、居民密度较低、卫生状况相对较好，绝不会有聚会或探访活动。如果做好自我隔离，有可能逃过此劫。当晚，我们装了一车年货，开上了返回武汉的高速公路。

1月23日早上10点，武汉封城了。

不出意料，医疗部门已经基本失控。冬春季节正处呼吸道疾病高发期，大量不明情况的发热病人慌乱地冲进医院要求检查，大大超出医院的负荷，同时加大了交叉感染的可能。从武汉市到各县乡，医疗物资、人手极度缺乏，加上有关部门调度不力，医生不堪重负，求助信息像雪片一般飞来，一时间谣言四起，真假难辨。

1月25日，正月初一。湖北多个市县发布道路封闭通知，其中当然也包括麻城。高速公路和县道封闭，公共交通关闭，餐饮、娱乐场所禁止营业，我们的春节计划被彻底打断。

整座城市都是如此。有人拍到封城后的画面：平日里停车场爆满、摩肩接踵的商圈，人潮汹涌的地铁站，车辆穿梭的马路，现在都空无一人。餐饮、菜场商店大多已经停业，在连日阴雨里，这是一座俨然休克的城市。

我们只能闭关在家，百无聊赖，但又不得不为年关时节感到庆幸。因为此时人们会习惯性地囤积食物，除了“贴年膘”，还要应对春节假期超市营业时间变短、食品价格升高等短期波动。这些物资，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显得实在太过宝贵。

习惯了在喧哗中过年的爸妈，在这一片冷寂中显得无所适从。爸爸得到岗值班;妈妈既失去了牌友、舞友的陪伴，又不能外出逛街游玩，一脸闷闷不乐。

我知道，这绝不是他们希望的春节的样子。

1月26日，武汉市中心城区禁止机动车通行。

谁承想，只在一个月之前，这让人草木皆兵的玩意儿还只是个谈资。城一封，大家立刻开始恐慌，挤爆医院和超市。当情况混乱到出乎意料，人们便只能绝望到无可奈何。

有段子说，武汉人处理事情，开始是胸脯一拍“冇得问题”，后来是小手一摊“冇得办法”。这只能叫“冇得哈数（不清不楚）”。

更可怕的是，武汉尚且如此，湖北下辖的各市、县、乡又该怎么办？武汉的梦才刚刚醒来，湖北其他地区还在酣睡。

当火还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在观望，甚至还有点庆幸。但觉察到空气中的一丝味道后，只用了一天，口罩、免洗洗手液全部脱销，超市里的食材也被抢购一空。

老乡群里疯传着一个视频：三个村干部提着大喇叭、敲着锣，在村里宣传不要聚会、提倡电话拜年，身后还跟着一条黑狗。村头巷尾拉着各式各样的新奇标语，挖掘机在县道上挖一条大坑，各个关卡人员蹲守，都是为了防止流窜的人们。

湖北其他地区的人惧怕武汉人，全国所有地方惧怕湖北，全世界惧怕中国。在孤岛的中心，城里一片寂静。这大概是我有生之年绝无仅有的体验。

新冠肺炎

新冠肺炎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简称，是指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导致的肺炎，世界卫生组织认定这种病毒是SARS冠状病毒的姊妹病毒。其临床表现主要为发热、乏力、干咳，约半数患者在一周后出现呼吸困难，严重者快速发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

2019年12月以来，湖北省武汉市部分医院陆续发现多例此病毒感染者，约1个月后疫情暴发并迅速蔓延至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