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琼
又是一年春来早。每当车行至郊野,暖风轻拂,田野里所有的植物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下绿意葱茏,让人们的生活也多了一分春意。
于我而言,让我感动的更是那薄薄冻土下面悄然发芽抽枝的各种各样的“青草凉”。我出生生长的地方临近潮汕,长期以来,家乡人习惯把一些野生野长、能食用能治病的青草药统称为“凉”。比如某人肚痛热气、感冒头痛了,家里人或好心的邻居总忘不了叮咛一句:“快去找些‘凉’吃!”
带着露水和泥星的“凉”采摘回来后,煲上几碗水,或洗或饮,一般的小毛病一两天就会痊愈。家乡人常见常用的“凉”一般有蛇舌草、蒲公英、车前草、鸡屎藤、地胆头、益母草、节节花、凤尾草、马齿苋、鱼腥草等十几种,大都是消炎去火、清热解毒的良药。
小时候,我家门外的池塘边上种了一棵桑树,桑树极易成活,只需在春季里随便折上一截枝条,插在泥里,无须打理,不用多久便抽枝吐芽了。它全身都是宝,桑葚成熟后酸甜可口,桑叶桑根能治病。记得我八岁那年得了俗称“红眼病”的传染性结膜炎,眼睛疼痛红肿、怕光流泪,整天里哭闹不安。父亲赶紧采来新鲜的桑叶,母亲洗净后煲了两碗水,搁上几颗粗盐,一碗趁热服下,一碗用细纱布醮着仔细帮我清洗眼部,几次过后,我的眼睛就完全康复了。那一次经历给小小年纪的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觉得这些外表普通甚至还很丑陋的植物们有着无比神奇的力量。长大后才懂得了桑树在中医药范畴里的药理作用:桑叶性味苦、甘、寒,有散风除热、清肝明目之功效。在我以及家中兄弟姐妹的成长过程中,我亲历或目睹了多次类似的经历,加上父辈乡亲们神乎其神的经验之谈,更让我对这些朴实无华的小花小草有了更深一层的敬意。
家乡偏离县城,以前道路崎岖,车辆稀罕,进城一趟不方便。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贫穷落后,一般的家庭只顾应付一家大小一日三餐,除非重病,哪有动辄花钱上医院的。农村人命大命硬,吃番薯,喝稀饭,土生土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体自然强壮,即使有点小毛病,待下田劳作回来时,于沟渠边菜地旁随手拔一把青草“凉”,或煮水,或捣汁,或外敷,简单方便,不花钱,不奔走,病就好了。上火消炎用蛇舌草,消肿去瘀用蒲公英,风热咳嗽用芦根,益母草与艾叶煮鸡蛋可治好妇女的月子病,五指毛桃根煲猪骨可缓解气管炎和病后体弱症状……这一个个神奇的药方代代相传,人人受益。
久居都市,远离农村,自然而然也就远离了根在泥土的青草“凉”。加上设备先进的大医院近在咫尺,家里人患病也就常到医院治疗了。然而,根植在心里的故园情结特别是对青草“凉”的那一份牵挂与怀想却从不曾远离。
前不久,积劳成疾的父亲手肘关节处酸痛又发作了,让我帮忙找些青草药来治疗。县城老街巷口处有一间小小的青草店,那窄小窘迫的铺面挤挤挨挨地堆满了无数我认识和不认识的青草,有的青翠欲滴,有的松软干燥,有的已经加工切成碎片。看店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她面容和蔼,表情淡定,胸有成竹地交给我一种叫“白面风”的药根,并仔细教给我它的用法。
离开小店,青草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气味在幽深的小巷里久久萦绕,那是一种带着淡淡中药味,带着新鲜泥土味,带着植物的腥味的特殊味道,那么亲切,那么沁人心脾,它让我的思绪倏然回到家乡,回到那一种炊烟袅袅、鸡鸣狗吠的农家生活。青草们从平淡简朴的偏僻乡下辗转到了繁花似锦的城里,于城市的角落里默默等待,等待心有灵犀的人发现它,也许只有我这样与这些可爱的精灵们有着悠远渊源的人才能明白,因为我们都来自乡下,我们的根都在农村。
每当沉醉于那或清淡温婉或浓烈如酒的青草香时,心境就如小时候的那一碗青草水,那么澄明,那么清亮。
生命中总会被一些东西感动,比如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