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合作所的对日密码破译

金志宇

抗日战争时期，1943年4月15日，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宋子文、驻美剧武官萧勃在华盛顿与美国方面签署《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定》开启中美在对日特种情报方面的合作。这一协定特别约定双方共同针对日本密码进行破译工作的合作，为依据办定成立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以下简称“中美合作所”，英文缩写SACO）开展对日密码破译奠定了基础。

钩心斗角的“合作”

《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定》曾长期处于保密状态。该协定是由军统局第一处（军事情报处）处长鲍志鸿起草的。但鲍志鸿作为战犯关押在秦城监狱时撰写的材料《从中英特务合作到中美特务合作》，并没有双方关于密码破译约定的记载。

曾在中美合作所工作过的军统特工乔家才在其《中美合作所功不可没》的回忆中，关于双方有关约定是这样记述的：“根据协定第十八条‘本所为侦查敌情，对敌军海陆空三部分之密码，均实施侦收研译。是项侦译工作，由美方派员负责设计指导，由华方派员参加工作进行对日本陆海空军密码的研究侦译。”这一协议条款，在2011年台北“国史馆”印行的《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中美合作所的成立》中公布了全文的影印件。乔家才回忆还提到：“侦收与研译之敌码应由本所之主管部门在本所办理以免宣泄。”“本所侦译敌各种密码之结果有呈报两国军事当局参考之必要者，须经主任副主任审核决定后分报之。”据多名军统人员分析，之所以美方愿与军统进行破译方面的合作，是因为军统在破译日军密码方面已有相当的基础。

戴笠在这方面表现得好像很谦虚，他在与美方负责人梅乐斯商谈破译密码合作的过程中曾说，“最重要者是无线电台之侦察及敌方密码之译出”，并说蒋介石对此项技术合作甚为注意，“因吾人此种工作较差”。梅乐斯倒是很坦诚，他认为，海军方面某些单位对此项资料也很感兴趣，因为凭着那些收听哨，便有了一个锁孔，可以打开日本人一路通到东京的无线电信往来。

事实上，虽然双方在特种情报工作方面有一定的合作，也取得相当的成果，但在对日密码破译方面，却各怀心事。据军统高级特务徐远举等人回忆，美国特务与军统在最初合作时，主要想从研译日本密码方面着手他们知道军统掌握了一套侦研日本空军密码的方法，想通过合作把这些方法窃去;而军统也知道美特们在利用科学设备侦译密码方面有些办法，也想通过这一合作取得一些经验和有关的设备器材。因此，军统一方面在其《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工作计划纲要》中明确把敌电之侦译作为情报搜集的首要工作，另一方面又强调“对敌伪密码之研译，在重庆设立研译室，以美方人员为主华方人员为辅”，这显然是不想把自己的主要力量投入进去。

美方当时不愿与军统深入开展破译合作的顾虑，则是军统方面自身的电讯保密工作很差。如美国海军作战司令部办公室通讯安全联络助理约悲夫·温格认为，他有理由相信中国的密码已经被日本破译，在这种情况下中美开展密码分析合作是不恰当的。在《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定》签订前两个月温格在呈交给海军作战司令部办公室海军通讯安全处的份备忘录中称，“近期我们与英国有协定……与中国合作对我们美国来说似乎没什么意义”。温格还指出，如果中国得到无线电情报方面的援助并加以利用，他们必须为此进行通讯，而面对日本的攻击，密码通讯系统安全性没有任何保障。温格的建议是在协定范围内再单独设立一个排斥中方人员的独立的无线电台，不接受中方的管理。对此，在协定签订后，军统依据协定据理力争，坚持反对美方这一明显违背合作协定的做法，指出“第18条授权的唯一机构是个联合机构，一个单独机构不合法”。

1944年1月3日，梅乐斯向海军作战司令部办公室报告，“中國显然对情报通讯分析不感兴趣，对解决破译密码所遇到的问题也不买账他们仅喜欢‘破译密码””，他们“看起来没有人力成本、原材料需求数量的概念”，中方相当“期待我们传授立竿见影的神奇方法”。在美方看来，破译密码不只是需要一定的技术，也需要一定的人力及物质基础，梅乐斯就曾对戴笠说过，“现日海军有十一种密码，美海军已研究出三种，研究出一种密电码需要四十男人、二十女人需时六月，及有庞大之机器”。

军统与美方关于合作密码破译方面的分歧，是两国情报机构都试图在这一合作中捞取好处的反映，这样的合作基础使得在以后的共同工作中不断出现矛盾。

共同破译日本密码

虽然有种种羁绊，但自1943年4月到1945年8月抗战胜利的两年多时间里中美合作所针对日本密码破译还是取得相当的成果。这主要是因为双方在对日密码破译方面都有迫切的需求，也都有深厚的工作基础。

军统方面，自其成立不久即开始涉足无线电侦察业务，抗战爆发后，通过审问战俘和研译，对日本陆军航空队的常用简易密码实现突破;聘请美国专家雅德利来华培训破译人员，系统培养大量业务骨干;特别是曾派出大批人员加入军委会特种技术研究室的工作，从中取得很多对日密码破译的工作经验，所以戴笠表示“此种工作较差”其实是在掩盖自已实力。

而美国方面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即已开始对日本密码破译，被戴笠邀请到中国的雅德利就是那一时期美国破译日本密码的开创者。到二战爆发后，其技术更是有了显著飞跃，已可以破译日本最为机密的“紫密”密码机，一般密码更是基本都能破译。但限于条件，美国人对中国东部地区的日军电讯情报较难获得，特别是梅乐斯所在的美国海军，急需日本海军在西太平洋的活动情况，对破译日本密码是有着迫切需求的。从协定签订前，美方派来的第一批7名专家中，除1人是气象专业人员外，其余6人均是无线电侦测业务人员，即可看出美方需求的迫切。

1943年12月28日，中美合作所第六组（侦译组）正式成立，由美方霍尔威克中校任组长，曾任军统重庆电讯总台长的倪耐冰任副组长，双方各派破译人员5名、侦收员21名，共同组成第六组的基本人员队伍。戴笠又另外从军统原从事电讯破译的人员中抽调一批有经验的人员，由美方培训后，参加第六组的工作，按工作任务分为测向、侦收、整理、研译等4个部门，在昆明、赣州各设1座侦收分台，在西安、陕坝、惠州、华安各设1座配备最新型测向机的测向台。

第六组主要针对日军开展无线电侦收破译工作。1944年4月由军委会特种技术研究室调到中美合作所第六组担任侦收员的卢望植说，侦收台的任务是侦收日本在华沿海的海军电报。在中美合作所担任分析研究组三级译员的曾圣杰也曾说：“我在情报组所译的情报，国内外的都有，最多的是江南方面，如日本军队的调动、伪军调动，某仓库所储军火，日军某些番号在何地出现。”中美合作所心理作战组组长王一心指出：“这工作相当重要，收获也相当大，曾有好几种日军密码电报被侦译组中美双方研译出来，由此知道了日军的调动情况。

资料显示，中美合作所对日本海军、陆军（二战中日本没有独立的空军，只有分属陆军、海军的航空队）的多处无线电台实现监控。对日本海军电台侦测12条线路，即日本佐世保至高雄、上海2线，上海至高雄香港、三亚、汉口、青岛、东海舰队6线，香港至厦门亚、南海舰队3线，汉口至青岛1线;对日本陆军电台侦测7条线路，即日本东京至南京、汉口、广州、台北4线，日本福冈至南京、广州2线，广州至越南西贡1线。通过对上述日军通讯网的侦测，平均每天能截获电报450份以上。同时，军统局派驻台北、南京、上海、广州、汉口等地的潜伏人员，也都把获得的日军电台情况报送中美合作所。据统计，自1943年9月至1944年8月，共截获日军密电110537件，从中破译密码多种。

梅乐斯对中美合作所的侦收破译工作很满意。后来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他手下从事无线电拦截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无所事事非常悠闲，但他们都是醉心于工作的专家，知道敌方的电台通常会设于何处，时间长了，甚至知道是某个固定的人的手指在按键，还能说出一些敌方电务员的名字。一名受过潜艇训练的美国人编列出敌人舰船的位置，把消息发送给美国海军分布在各处的潜艇。他们还胡乱挑出一些很像日本密码的字，编造并发送假电信，干扰日本海军通信。

美方给予的援助物资也极大提高了军统的装备水平，如其侦测总台长期依靠自己装配的简陋电台设备进行工作，在美方支持下，很快就建成4根10余米高的定向天线，并配备美制NC200型无线电台、测向机、打字机等设备。但中美双方交换情报数量的悬殊，令很多军统人员认为美方工作微不足道。比如鲍志鸿回忆：“从中美所成立至日本投降，只有军统供美国特务日本军事情报，却很少见美国供给蒋政权日本军事情报。”作为主管军事情报交换的高级特工，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唯美国提供的重要情报是关于日本派人诱降李宗仁、白崇禧的情况。

密码破译的作用

中美合作所破譯侵华日军密电获得的情报，在对日作战中发挥了一定作用。如美国飞虎队即从中获得很多提供攻击目标的日军情报，在其发表的公报中说明，在1944年3月至11月中旬击沉、击毁的33万吨日军舰艇中，至少10%是根据中美合作所提供的侦译情报而获得的战果。1944年，美海军潜艇部队获得中美合作所提供的情报150次，据此击沉日军船舰25艘、约10万吨。

中美合作所通过长期对日电码的侦译，掌握了一定规律。如侦测侵华日军电讯时，有些站点专门负责收听港口河道的讯息，当一个港口中日军正集结护航舰队，那些舰艇船舶便会发出许多电讯;当护航舰队出发，无线电台便保持静默;遇到美国潜艇或轰炸机，又会立即向本部求救。中美合作所根据掌握的这些规律，破译人员会很快将电文破译出来。同时，测向人员能够利用测向器，以三角定位法迅速找出它们的位置。每天都有份有关侦译情况的简报分别送给美国海军舰队司令部、中缅印战区总部和军统。

而中美合作所破译的密码情报发挥作用最大的次，则是在二战中最大的次海战——莱特湾海战中。1944年10月美日海军在菲律宾群岛莱特湾地区发生大规模海战，10月22日，日本第2舰队司令栗田健男率领主力舰队，为隐蔽行动，企图远走外海到达莱特湾海域，但其动向被中美合作所派驻桂林的侦译人员发现，及时将情报通报给美军，美军派出潜艇部队设伏，重创日军舰队，莱特湾海战初战告捷。随后美军又接连发动进攻，取得海战的胜利。此战过后，美军在太平洋上取得绝对的制海权。

中美合作所的对日密码破译，是二战中盟国反击法西斯侵略情报战的一部分，在这条特殊的战线上发挥了特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