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
臭千里光的一个分身
由植物做证,以人为例,在自然界,一个人是有替身和分身的。
替身和分身完全是两回事。
我时常梦见自己飞,栖落自如,毫无困顿。最惬意的是飞行在通往南山的土路上。数年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蝴蝶。有时还有哥哥,由哥哥扛起我,一遍遍教我从一朵花飞往另一朵花。琥珀千里光,我早就跟着哥哥认识它了。哥哥把它当教具。它的花往往排列成开展的顶生伞房花序,茎和梗结实,使我不容易掉下去。还有爸爸妈妈和邻里围观、鼓掌。日子真是幸福啊。我是二胎小女儿。阳光腼腆,树林中的凉气挂到了耳朵上、睫毛上、鼻尖上。难过的是,当我学会了全部飞行技巧,就再也没有见过哥哥。哥哥是死了吗?哥哥是我在沙河源林场见到的翅膀已经干枯、仅把一片窝成漏斗状的复序橐吾叶当棺材的白绢蝶吗?同是2018年之夏,沙河的两岸,还有超过一麻袋的白绢蝶成了蝶干。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关于自己是蝴蝶的猜想,早在2018年4月22日就受到了质疑。这天我意外拍到了一只大孔雀蛾,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漂亮的蛾类。当我走出五福花领地、钻出林子,把脚插到等待春雨洗脸的干巴巴、光秃秃、懒兮兮的耕地里时,突然发现了它。就在我的前面低飞,很快落下,等着我去拍摄。它一点也不怕我。它变态以后的生命只有三天。这是第几天?可怜巴巴的三天,它要找到伴侣。我就想,夜里梦中飞行的我,到底是蝶类还是蛾类呢?
似乎,老天爷为了给我一个提示,紧接着,当日傍晚,我就生气咬死了一只蜱虫。说实话,我从没有主动咬死过这里的生灵。我生气的是它居然坐上高铁跟我回到了长春的家,还趴在我的乳房上,我的乳房多么高贵。我真的生气了,准备将它撕成两半。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它的皮是如此结实:革质,像鳄鱼皮。最后,我是用上了牙齿,才勉强估计出它应该死掉了。它的皮始终没有断开。
然而,到了晚上,蒙陇中,父亲来了。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母亲,踢门冲进老家的外屋地,向我喊着:快点儿,快点儿!不行了,不行了!情况紧急,他缩句报丧。我冲出睡觉的小东屋,发现,我又被装在了三十年前的小土屋里。拆除的何曾拆除!每一间被肉眼驱除或灭迹的老屋,都以永恒之态流浪肉眼之外。我见他手中的母亲,腰已折断,没有多少血肉,仅剩皮。当即我就明白了:我亲手杀死了母亲的一个替身,杀死了现实中母亲的一部分。现实中的母亲将因此减寿。然而宇宙中,关于母亲的总量不增不减。它趴在我的乳房上,提示的是我们作为母女最有力的证据。
也曾亲手打伤过女儿的一个替身。2013年一天夜里,我打伤一只蚊子后,睡了一小会儿,便梦见一只小婴儿样的蚊子向我哭诉。它委屈极了。那嫩嫩的小腿,是蚊子的也是女儿的。黑夜,用变了态的至亲向我授课,让我明白了不杀生的原因。一颗慈悲心多么重要!
我还有过一次濒死体验。在我重病期间,梦中的我身陷漆黑的大森林,栖落在一根粗木上。我是那么孤独、无助、瑟瑟发抖,被一只野猫调戏,还险些被一根狗枣猕猴桃的藤勒死。我拼命捍卫自己仅存的一口气……
一个人的替身是跨界的、跨物种的、跨维度的、跨形状的,而分身的情况则恰恰相反。
植物的千奇百怪,给了我胡思乱想的胆量,也给了我拔腿就走的气概。上山多好啊。表面上,很多植物处于静音之中,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我有时会被自己吓到,常常觉得我的呼吸不在体内。呼吸也是身外之物。有时,我会举起手机,录一段花开的视频。等到播放时才知道,风声是如此之大,像鼓风机一样叫嚣。而那朵洁白的多被银莲花并非静止,它居然像电源接触不良的风扇,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摇摆停。我从人群中拔腿,绝不会有人的种子附着到我身上。我从山上回到人群中,却可意外带回大量植物种子。它们千方百计地赖上我、暗示我、讨好我。它们分批次成熟,怕秋天超载。性急的、不自信的植物,在早春和仲夏就拿出了種子。可怜的尖萼耧斗菜,举着它那精致的细长颈的咧嘴小花瓶,要从6月一直举到11月,小花瓶里装着雨点样的仙丹,一定要等到大雪封存。菟葵,往往春天还没过完,它的荚便星状开散了,5月8日,露出洁白的薏米样的种子,一粒一粒,多么干净的心事!当它把心事全部撒向大地,大约十天过后,它的期荚两两平展,居然又是团花一朵。多么讨人喜欢的物种。多么自强自立的菟葵。它们多么需要人,多想扩大领地。一个人亲近自然就是慈悲。
在自然,它们是我的神。在人间,我是它们的仙。还记得刚刚过去不久的大寒的前一夜,子时刚过,我便于梦中见到了2018年1月在中国芷江惊现的冰挂的替身:一个美人。它是犯了罪的冰,它偷水制造反常的惊艳,它享受众星捧月又被围追声讨。我们相挽着走了很久,我用自然大道为美人开释:是冰,总有开化的那一天,是结,总会有解,可别再难过了。我实在是拿不出更好的句子了。我也是临危受命。末了,我又说:你也是很励志的呀!这一夜,我已触摸到植物的聊斋。
我,累死累活,上山下山,分身乏术。
植物呢?
它们千株一面怎么解释?
我早就觉得,植物是有分身术的。
南山上的琥珀千里光,它就是新疆千里光的一个分身。
我的证据很多。
一旦出了中国,琥珀千里光这个芳名根本不存在了,却可以找到一个近似种:新疆千里光。因它散发出的标志性的马粪味,故又称“臭千里光”。这个臭名国际流行。此前提到的古罗马和古希腊的原始春药植物,指的也是它。我早就把这两个种等而视之了。目前,它在中国,仅新疆阿勒泰和伊犁有分布,因此冠以新疆之名。一个名号而已。怎么断定它就是琥珀千里光的一个分身呢?因为它们的区别仅仅是:新疆千里光的舌状花较短、总苞较小、舌状花瘦果的冠毛缺失或脱落。这分明就是:一个是另一个运动瘦身的结果。至于两者的叶的裂、侧裂,技术手法都一样,都印着数次大角斗的战痕。多么英俊的鹿角!它们的叶子模仿的是鹿角。是麋鹿的,也是驼鹿的,一切的繁盛、钝尖和弯裂,再现的都是这个物种的当年勇和千里冰封中古老的驯鹿人的日常。这捍卫种性的战姿,已潜入基因。最有力的证据是,它们体内都含有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不相上下。两者在蒙古、俄罗斯都有大面积分布,共用一个拉丁名,对译成新疆千里光。
难道它懂得人间的植物分类法?
懂得变通就能活下来
五人班村的四面山,开黄花的菊科千里光属植物很多:林荫千里光、琥珀千里光、额河千里光、欧洲千里光。它们的花都是金珀的黄。金珀就是琥珀的一种。我对拥有好名好姓的植物总是忍不住偏心,此前超爱两个姓:梵净、愉悦。植物多是复姓。比如,梵净报春、梵净蓟、梵净蒲儿根,等等。再比如,愉悦蓼、愉悦葶苈,它们都不生在东北。
一个命理是:懂得变通就能活下来。保住花,就有希望保住种子。
一个前提是:要突然迁徙。
慢悠悠地渐进式迁徙,对物种多样性是没有突出贡献的,蒲公英就是典型例子。进入2019年1月,我突然明白,仅靠植物自己扩张领地,战绩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坚守比征战更重要……
我也在坚守。
我想,山可以感知我心灵的需要,努力配合我的需要。我们就像朱砂蛾与琥珀千里光。我们是千里挑一的。我还发动了我的一切分身与其互动。我终于找到我的分身了。
而我,当初迈向它的脚步是多么意外。
我清楚地记得2017年8月26日,我把我的分身摇醒:霏儿。我许诺了很多奇异的植物哄她跟我爬山,想让她像我儿时一样,感受一个完整的日出和露水道场。我们朝着南山进发。一路上,我战战兢兢,最怕她失望。当轰轰烈烈的原始农耕退位,实际上已经没有路了。叶片里含有二氧化硅的各种禾本科植物,随时就能划伤我们的皮肤,像刀子,像玻璃。我告诉她曾经的泉眼位置和我儿时的喝水故事,教她用现成的杂草边走边刷鞋。我喋喋不休,生怕冷场,有时还故意大声假笑。她真是一个好孩子,总能让一个突然失灵的母亲信心大增,果真学会了用青草刷鞋,还觉得很好玩。我知道她一半出于善意、一半出于此行的不易。我又教她用脚把杂草向南踩倒,让杂草铺路,铺一步,走一步。我们都侧着身子,走得比老黄牛还慢。她虽然喜欢湿了鞋,但她极度恐惧昆虫。惊喜翻个身就是惊吓!路稍一晃动,就会有闪着绿光的丽蝇像一把小石子乱砸一气。更可恨,珍珠梅大型密集的圆锥花序上,到处隐藏着正在早餐的“小饕餮”。这让她有生以来说出了第一句粗话:这真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啊!
可我不能转身送她回家,因为我的时间太有限。这时,我拿出了一个母亲惯常的训导:做事情不要半途而废,到了南山大坎上,上面有你喜欢的开白花的草芍药,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情急之下,我又骗了她。这时,南山底下的道埂上,救星突然现身:一株萝藦。我赶紧把唯一的两个羊角状的种瓢摘下来给她。我长舒一口气。可她对这青涩的萝蘑种瓢不感兴趣,里面的种子还不能飞起来,还只是一把火柴头样的潮乎乎的玩意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种子飞起来多么重要!可悲的是,前面连蒲公英都没有了。更可悲的是,我被山坡上的一大片黄花吸引了。这时,我不得不交代先前许诺的草芍药的事:花期已过。她手里没有相机,更显无聊。这时她已洞悉此行的全部底细和骗术。还好,她天生修养极高,没有气急败坏。只是这黄花,不论我怎么赞美,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蒲公英一样普通的花朵。我是一个多么不合格的母亲,任她多么无趣,也不能阻止我钻进花丛。我在美遇里陶醉,感受日出带着崭新凉快的夜香倾泻到琥珀千里光的管状花里,顺便把尖石打湿,就像淌汗珠。我能看见挤在一起的管状花那小米粒大小的花意正在开裂。
失望是相互的:已掉头走向山下的她,何时与我一样能自得其乐?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电话响了。是她向我报告收获,言语清澈欢快:找到小溪了,很清很清,特别好玩!这让我又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一条小溪可以代我行那母爱了!又过了很久,电话又响了,是她告诉我她要自己回家,还要尝试一条新的路线。听得出她是先斩后奏,也听得出她很自信,流水声也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这是一条傍着河边的更湿的路线。她其实是跟着溪水回家。又过了很久,她又打来电话,向我报告路况,说是小溪半路不見了,遇到了一座桥、一条河,问我怎么办?这家伙才发现有河!这时的她,已平安落于炊烟之下,让我感动得想哭。这时电话再次响起:母亲也正在满山找我。因琥珀千里光,这一大早,我们三代人围着南山转圈。又过了两年,这个孩子才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牛粪,只当是微微鼓起的小土包,还很滑溜,没想到一脚踏上去居然那么软,鞋里都灌满了……
我已服用植物生物碱
我会害怕吗?
一个现实必须接受:我已服用植物生物碱。自生至此。
我的夜晚真相大白:那些经过我的梦境传递而来的灵异仙幻的植物世界,须知,我之所以能感受到,皆因我像蜜蜂、蝶类、蛾类,像一切的昆虫一样,我总是把鼻子与新婚的花朵亲密对接。我的日常不曾离开过花朵。枕头里塞满野生植物的种子。我的鼻尖时常沾满花粉颗粒。我亲吻花朵的表情是微笑的、甜蜜的、欣慰的。这导致我的眼睛越来越眯缝。我的耳朵也超级灵异,在梦中可以听到二十四节气。立春的风声往往过于粗粝,扯着我的耳朵擦着大地风驰电掣。那么近、那么粗暴、那么神速。那一夜我是风。当我忘记了时令,时令自会提醒我。草白,代表着我的霜,我的霜是一个美人,草白是一个清丽的江南女孩儿。草白时常提前告诉我,她要到哪里去。
大自然的植物到人间寻找替身。
有时,史书里的某个枯骨,仅凭着与植物的芳名重名便复活了!取个花呀草呀的名字多么好,大自然可以随时赋予骨肉,因名而长生。这些能与我梦里相见的植物替身,必是与我有过缘分的,哪怕只是路过时多看了一眼。它们寻找替身的方向全都指向人间,一次次鼓励我人世、与人打成一片。可以说,我是因为需要解读植物而更加亲近人。
城,也是一个人。
有时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
大寒之夜,我之所以奉命去开释犯罪的冰,是因一个叫芷江的男子打来了电话。他心疼美人,他知道我生自东北,最懂冰意。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去往这座城,以这种方式进行道义帮扶。我挽着冰走,我是雪花吗?最近,我发现我开释过的犯罪的冰勇敢地复出了。也许现实中我们永不能亲见,可是,自然为大,宇宙自有安排:他是先以自然的名义获得了心灵的释放。2018年的东北没有下过一场大雪,我还是难得的雪花吗?雪可以无性繁殖吗?好像可以的,滑雪场的造雪机就是。可人工造雪又怎能丰沛、长久、有灵性!
我也曾摇晃一棵幼年的京桃树。到了晚上就有一个精灵般的穿着水粉绸缎的女孩儿来找我,说我把她的头发弄乱了。她淘气,逗我痒我,小指尖锋利。她住着阁楼,非要让我给她重新梳头。我果真答应了,准备了银色的绸带,还喝了酒。五粮液,喝多了。听着锯魂的二胡声,于光天化日下到一棵我摇晃过的京桃树下给她梳头。我流出了眼泪,感动于荒林美遇。次日夜里梦中,她的爷爷也来了,我们一起用那人间根本产不出的桃花对句。我们都好有才华啊!我的京桃宝贝多么窈窕!长大了站到水里就一定是洛神。如果说这都是幻觉,那么与此相对应的现实,难道就不是幻觉吗?
由琥珀千里光,我已发问到如此地步。回过头来,我的现实,也已是步步惊心——
仅以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为例,含有此类生物碱的中药材品种还有:千里光、款冬、佩兰、林泽兰(野马追)、软紫草(新疆紫草)、黄花软紫草(内蒙古紫草)、蜂蜜(取决于蜜源植物)、麻叶千里光(返魂草)、一点红、滇紫草。通俗解释一下:千里光是千柏鼻炎片的原材料。款冬是各种止咳类中药的主要原材料,如止咳橘红丸、川贝雪梨膏等。总之,款冬在各类止咳润肺类中药里出现的频率最高。佩兰,化湿、开胃、化表解暑。林泽兰是野马追片的原材料,主治慢性支气管炎、肺炎。软紫草和黄花软紫草是小儿肺热平胶囊的原材料。蜂蜜是指各种蜜丸剂。麻叶千里光,因返魂草这个药名而渲染了它的药性,最常见的是澳泰乐颗粒,疏肝理气。一点红就是花红片的原材料。滇紫草是小儿宝泰康颗粒的原材料。
还以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为例,一种现象必须引起重视:药典中提到的一些药材的代用品、地方习用品,现在我统称为伪品。与正品的区别是,正品不含有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伪品却恰恰相反。让人难过的是,往往,伪品与正品长得太像了,气味也像,口感也像,容易给人造成亲近感、信任感,这都还好,最怕的是,两种植物从古流传至今的名字过于相近。比如:紫菀的替代品是山紫菀,山紫菀即橐吾属的植物蹄叶橐吾大黄橐吾等。仅凭名字多么容易混淆。而紫菀是止咳糖浆以及各种润肺止咳类中药的原材料。这是一味多么可口的红糖味的汤药,用山紫菀代替谁会在意?三七的替代品是菊三七。它们的长相差之千里,只因对中药的热衷,总会有人遭到莫名暗害。有时,我们感知到的药效神速、药到病除,多是以日后必然登门的各种大病为代价的。关于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我们要警惕日常的咳嗽和用药。我的婆婆啊,就是刚刚,我终于明白了,她也许没有在野菜里误食过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可是她犯有严重的咳嗽病很多年,已是百药试过。更难过的是,那时我还没有对植物有如此的了解……
我们还可以全然相信蜂蜜和野生吗?最难过的是枣花蜜,它背后的蜜蜂几乎都要犯一种病:蹦蜂病。也就是蜜蜂狂跳而死。因为枣花中也含有一种植物生物碱。养蜂人为了标新立异,只给蜜蜂这一种花,饥饿至上,蜜蜂们以命相抵了。物种一旦过于单一,就会让众生走上绝路。
除了吡咯里西啶类生物碱,还有几种我知道的很要命的生物碱:莨菪烷类生物碱,如曼陀罗、天仙子都含有。曼陀罗是华佗的麻药。苄基异喹啉类物生碱,如罂粟。吲哚类生物碱,如马钱子、茜草。堪称中国词帝的李煜,据说他就是被迫服用了马钱子而亡,非常难受,堪比人间最酷之刑。茜草,是曾红极一时的一种药酒的镇宅之物,是真正的来自天堂的毒药。除此,还有萜类生物碱也要格外注意:如乌头里的乌头碱,古代东北原始森林里的狩猎民族,把它涂抹箭头上,可让猎物快速麻痹。如红豆杉,也属于萜类生物碱。可是,紫杉醇却是国际上著名的抗癌药物。其实,也只不过是以毒攻毒延缓寿命之计罢了。我刚刚叫停了父亲自制的茜草药酒。这多亏琥珀千里光的提醒!我知道,就在五福花的领地,有几株父亲早就看护多时的茜草。我可爱的父亲,动作那么迟缓,眼神那么凝滞,语迟、步迟、举轻若重。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一个人如果生就不求甚解、总是认命、愚钝迎合,又有何理由苛责命苦?当我们飘飘欲仙时,我们距离死亡多么近。当我们精神愉悦或抑郁时,我们是在与死亡讲和。而当我们死亡时,说明我们品尝这宇宙至苦的结晶已达极限,需要以死卸载。一个人无论怎么个死法,都是苦在导演。曼陀罗在佛经书里出现的次数最多,讲经圣会的上空,总是曼陀罗花如雨而下。我终于明白了麻药的原理:医生给我们使用的是苦,即生物碱的苦。
这么惊悚,我们还要继续走向大自然吗?
我仍要准确地说:很有必要,且是当务之急。大自然会引发我们思考,展示生的多样性,唤醒我们的各个器官。大自然还会赐予我们各种美梦,拓展受限的现实,其精神治愈作用强过一切,是早已君臣佐使配伍成熟的中药方剂。是最便捷的自治,会使我们真正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以大自然的细胞、微尘和花粉颗粒的名分存在着,身轻如风举,美艳有依靠,营养有供应。怎么躲避有毒的植物生物碱?蜜蜂,还有很多昆虫、动物、禽类,已经告诉过我们:只要学会适可而止、戒贪戒嗔就好。当然,我也要戒掉总是把鼻子强行插进花冠的恶习。
那么,意外得了病怎么办?
千万不要心急下猛药。
猛药如猛虎。即便一时侥幸逃生,五脏六腑又怎能完好如初?一个简单的咳嗽就是明证。不小心丧命了怎么办?请放心,那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假定的现实里苦到了头。祝贺啊,新生又开始了,就像青草一岁一枯荣。把漫长的光阴压缩快放,也许只是大自然的一声叹息。这就是植物生物碱的作用:以幻养幻。它揭示了宇宙的本质:幻中生幻。我们感谢假定的没有毒的植物养育我们的肉身,感谢假定的有毒的植物优化我们的灵魂。我们生来就是有缺陷的,胎毒也似生物碱,婴儿的出生很苦。怎么修补?还得依靠花香。
我们都是自然之子。亲近自然,自然地睡去,任梦而梦,择需而用,這也许是最自然的了。最好,就像屈原和他的佩兰……
选自《西部》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