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娘疼大的孩子

李娟娟

印象中，娘好像从来没有疼过他。小时候，他被囚禁在床上，床头边放着吃的、喝的，头一偏就能吃到。而娘呢，每次都看到她急匆匆回家，在厨房里不停地忙碌，洗被他弄脏的被子和床单。

长到六岁，才知道囚禁他的不是床，也不是娘，而是他的病。刚出生时患脑积水，抢救了三天三夜，命被保住了，却手也动不了，腿也动不了，说话含混不清。他就这样慢慢长大。娘仍旧忙，忙着上班，忙着做饭，忙着给他按摩，她按摩的手劲很大，有时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了让他学会站立，娘用绳子将他捆在树上，他哭泣着不看她，不理她，从心里恨死她了。他就这样在她残忍折磨下长大，对她，只有恨，没有一点点的爱。随着时间的积累，他竟然学会了站立，学会了挪动步子。而她，似乎对他更严厉了。

每天早上还不到6点，他就被她从被窝里拉起来，从家里出发，绕小城走一圈。他哭泣着不愿挪动一步，他走路的姿势奇丑无比，他受不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而她却不管不顾，硬是拉着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日子一天天滑过，他竟然慢慢学会了走路。

她又对他开始了新的折磨，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些水晶珠子，她让他一个个地照图串起来，串成小猪、小狗等手工艺品。他的手不灵活，吃饭拿筷子都颤抖，何况串这些东西。可她却要他每天串好一只小动物。

他一边哭，一边不停地串珠子，当第一个小猪串成的时候，他惊呆了，他没想到，那么漂亮的小猪竟然是自己串成的。娘教他在网上卖那只小猪，小猪被买走了，她看着钱，乐得合不拢嘴，给他买来了更多的珠子。

他的手工品卖得很好。于是，有记者来采访他，大家发现了他的故事，当年给他看病的医生感叹：“这真是创造了奇迹，一个脑积水孩子，竟然学会了走路，还会做手工养活自己。”

记者问他：“这一切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回头，瞥一眼她说：“都是被她逼的。”她哭了，第一次，他看见她流泪，她说：“没有哪个孩子，不是被娘疼大的。可是，如果我不逼他，等我哪天不在了，他怎么生活？”

就這一句话，让他潸然泪下。他终于明白了，她这么多年对他的残忍，原来，这里面浓浓得全是爱。原来，这个世界，没有哪一个孩子，不是被娘疼大的。

【选自《子午岭的天空》】

插图 / 父母疼爱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