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刀
他仍然记得母亲的话,劳动节是需要劳动的节日。
那是1990年,他念小学一年级。那时候他总想着玩,很多年后才给那时的他找到借口:玩,是孩子的天性。
那时候母亲说,地里的活还没干完,种子不播下去,来年你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去缴学费?
那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思考的问题。他思考的是,他要去滚铁环,或者跟其他孩子玩弹球,再或者去拍纸片。在那些游戏中,他才懂得什么是快乐。
于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哭叫着不愿意随母亲去地里。他说,劳动节学校放假,是让我们玩的。母亲就说起了开篇那句话。
最终,母亲拧着他的耳朵,一起去了地里。
一转眼,那个孩子长大了。在县城念高三,为了备战高考,五一学校并未放假。
他忽然想起母亲,才过去几年,母亲就开始衰老?骨质增生,风湿病。医生说,劳累过度,你母亲已不能再干繁重的体力活。他曾打电话让在城里打工的父亲回家,然而母亲并不许可。母亲说,你上大学,拿什么做学费?他说大不了不念了。
母亲生气了,她想再次拧他的耳朵。然而发现她儿子长高了,她必须将手举得老高,才能够着儿子的耳朵。
他想起这些,无心复习。他想回家帮母亲播种,便向老师请假回了家。
一大清早他便来到县城的汽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再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晌午时分,才回到他的村庄。
母亲看到他,还是很高兴的,他这才发现母亲眼底无尽的温存。午饭很丰盛。有腊肉有风鱼还有蒸鸡蛋外加一盘青菜。这些都是他爱吃的。
吃完饭,母亲问,学校又要缴几多钱?生活费还差几多?母亲以为学校又要缴钱了。
他说,不是回来拿钱的,是回来帮家里干活的。母亲的脸一下子阴云密布:下个月就高考了,你不好好复习,要你干什么活!快回学校去!他不愿意。他说把活干完了再去学校。母亲这次没再想拧他的耳朵,她知道够不着。她拿着扫帚把儿子赶去了学校。
大学的劳动节,學校放七天假。
他做了几份家教。“五一”那天,他的学生和家人都出门旅游去了,他想起父亲在不远的一座城市打工,于是决定去看望父亲。
他想给父亲一个惊喜。他到了那座城市,买了张地图,问了很多人,坐了很多站公交车,直到天黑,才摸进父亲的工棚。
然而父亲并不在工棚。工友说他父亲出去捡易拉罐去了。在哪儿?工地外面的滨河公园。
他沿着河边寻找父亲。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人低着头提着水泥袋徘徊着,他感觉似曾相识,很可能是父亲。他喊了一声:爸爸。
父亲提着水泥袋,跟他一起坐在一张石凳上,他说:“爸,白天累了一天,在工棚休息一下嘛,怎么还跑出来捡易拉罐?我在学校做了几份家教,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休息又没得工钱,哪个愿意休息!”父亲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看,这有三十多块钱呢,就是捡这些东西卖的钱。”父亲再次抖了抖手中的水泥袋,里面传出易拉罐清脆的响声。
他扭过头去,趁父亲不注意迅速拭去眼角的泪水。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
插图 / 孩子的劳动节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