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

冷志武

大年二十九早上，曹关两眼一睁，习惯性地摸到手机，还没有阅读三分钟，他就被惊到了：武汉封城！

他首先想到两个字：严重。之后他又想到两个字：国难。紧接着，他觉得有一件急事要办，劝阻大妹。

大妹在深圳打工，离大年三十还有五天就回来了。按往常，她不会回来的，今年回来的主要原因一明一暗，明显的原因是姊妹五个家庭团聚，且今年又轮到她做东。

大妹还没有回来时就打电话了：“哥，今年轮到我家了，我做菜也不行，你帮我找个好饭店，咱大年初一聚餐。”

“找个好饭店。”一听这口气，曹关心里就高兴——肯定是挣到钱了。

大妹是个要强又倔强的人，但生活偏偏跟她拧着。她学习很刻苦，高三复读也没有考上大学;她托人到一企业上班，不到两年，企业改制，下了岗;她结婚两年多就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她做过小生意，但被人骗了……她的生活过得紧巴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可她自己苦却又看不得别人苦，救助过三个贫苦学生，“非典”那年硬是挤出500元捐款，2008年汶川大地震，也是硬摳出来700元捐了出去。日子过得艰难，但她就是不向命运低头，硬是自学考上了技校，又通过自学取得了本科文凭。五年前，一家人都没有劝住，她把女儿往大哥家一放，只身去了深圳，先在一民营企业上班，前年跳槽，不久当上了一家民企的部门经理，年薪十五万。

原来每年聚会，她都不积极，大都找理由不参加。当哥的也能理解——“穷不走亲，富不串邻”。何况这个性格突出的大妹。去年春节，她本是要回来的，但考虑到刚当上经理，便没有回来。闺女想娘，读初二的外甥女只身去深圳。生活的艰难，想想让人心酸。

生活有风雨还有阳光，四十二岁的大妹总算熬出了头。今年春节她志在一聚。衣锦还乡，这一潜在的原因，当哥的看透不说透。

接到大妹电话的那一刻，曹关就爽快地答应道：“好，哥找一家好饭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型冠状病毒汹汹来袭，“武汉封城”始料不及。

曹关再看看微信群，疫情的帖子随处可见，许多单位疫情应急方案已经出来了。曹关欲立刻给大妹打电话，但考虑一大早她可能没起床，就转而从“科普中国”里面选了两个关于疫情防控的帖子发到亲人微信群里。之后，他立刻起床，洗手间、厨房一阵忙乎，一家三口人吃了饭，曹关就匆匆上班去了，直到午饭后才突然想起劝阻大妹聚餐之事。他立刻拨通大妹的电话，问：“武汉暴发新冠病毒，封了城，知道了吧？”

大妹：“哥，我知道，关咱啥事？”

曹关：“情况很严重，还敢聚餐吗？”

大妹：“武汉不是远着么！”

曹关不禁有些揪心：“你是不是傻？现在的交通，天涯咫尺，我们县这几天从武汉返回来的人大概有二三千，已经出现两例确诊病例了，在潜伏期的人还不知有多少，你应该清楚这种情况下聚餐的凶险，你马上跟那饭店打电话，把聚餐取消。”

大妹嗓门一下子高了：“订金都交了！”

曹关：“县防控指挥部下了命令，饭店无条件退订。”

大妹：“不行，我今年回来就是要聚聚，再说哪能这么巧就传染到咱们身上？”

曹关不由生气道：“太侥幸了，你聚我也不参加！”

大妹的倔脾气上来了：“你参不参加，随你便，我高攀不起，我们几家聚！”

曹关气得一下子把手机摔到沙发上。

全面防疫布控的气氛已经掀起，防疫阻击战已经成为全县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县委取消了全县各级领导干部的春节长假，明确要求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和健康，党员领导干部必须冲到第一线。

曹关下午来到单位，继续安排防疫措施，又带队到二级机构和包点乡镇进行督查。其间，不断接到上级指示，他感觉形势逼人，节奏一拍快似一拍，有种海啸即来的紧急和可怕。

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家，他往沙发上一坐，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事在吊着。他想了想，是聚餐之事，就在亲人群里发了一句话：绝对不能聚餐！接着又把县里不准聚会、聚餐的禁令及相关问责处置的通知也发了。

第二天大年三十，小妹微信拜年最先过来了，曹关胸有成竹地问：“聚餐的事你大姐取消了吧？”小妹回道：“没有，大姐说该聚聚，别听大哥邪话。”

曹关气得按不住性子，道：“乱弹琴！串门就是找死，聚餐就是自杀，咋没有一点脑子呢！”曹关又吼道：“你们谁都不能去，让她自己去吃吧！”

说罢，曹关又气咻咻给大妹打电话，大妹不接电话。曹关再打，仍是不接。

曹关在屋里围绕茶几转了两圈后，愤然出门而去。

不一会，他开车来到大妹家，大妹刚开开门，他就把顺路买的一小包口罩往大妹身上一甩，张口就说：“咱爹咱娘死好几年了，大哥我不希望你们比我死得早！”说完，他板着脸扭头就走。

大妹捏着柔软的口罩，一下子愣在门口。大哥渐行渐远，微微驼了的背，越来越像父亲。想想大哥如父亲般的操心，大妹泪水忍不住地涌满双眼，在曹关转弯的那一刻，她失声喊了一声：“哥！”随之，泪水哗哗地流淌下来。

曹关开车来到包点乡镇，下了车，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收到大妹一条微信：“哥，我不聚餐了，我要当防疫志愿者。”

曹关看完点了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嗯，好，防疫志愿者，这才是我的好大妹。”之后，他大步有力地向镇疫情防控指挥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