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黎 冯 芳
(1 绵阳师范学院,绵阳621000;2 西南大学心理学部,重庆400715)
大学阶段正值青少年向成年过渡的重要时期,来自学业、人际交往、家庭和社会等日常生活事件都会使个体产生复杂而丰富的情绪体验, 正确处理积极与消极情绪间的关系, 不仅是个体保证心理平衡的重要条件,也是其获得幸福感体验的基础(Schimmack,2005)。 情绪调节(emotion regulation)是指个体采用一定的策略和机制管理、 改变自己或他人情绪的过程,并使个人在情绪反应、表达和体验等方面发生变化(黄敏儿,郭德俊,2001)。 青少年情绪调节的发展是其社会化进程中的重要任务之一(桑标,邓欣媚,2015)。随着与日俱增的情绪调节体验,个体情绪调节策略的使用也日趋娴熟, 积极情绪调节有助于个体尽快从压力中复原,促进幸福感提升(Fanny,Luminet Olivier,Verhofstadt Lesley et al., 2014)。研究表明, 大学生采用积极情绪增强调节和消极情绪减弱调节的情绪调节策略, 有助于增强其主观幸福感(韩黎,廖传景,张继华,2016);但另有研究认为, 个人习惯性地使用情绪减弱调节方式能降低由消极情绪所诱发的负性影响 (Giuliani, McRae,Kateri et al., 2008)。 由于所处社会文化不同,个体情绪调节的需求具有很大差异(Matsumoto,Yoo,SeungHee et al., 2008),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思想的情感智慧对大学生情绪调节是否具有影响?
研究发现, 个人的文化认同方式会激活自我意识情绪(Sepehri, 2014)并对情绪健康产生重要影响(Procter, 2000)。 东西方文化认同模式与个人情绪调节显著相关, 西方人更多地使用认知重评的情绪调节方式, 而东方人更倾向使用表达抑制的情绪调节方式(Eng, 2012)。 Roberts 等人的研究也表明,对本民族文化的高度认同有助于个体积极的情绪调节, 并降低抑郁的发生 (Roberts, & Burleson,2013)。 儒家文化把情感作为人性的显现,并以情感为基础在理想人格塑造、压力应对、自我实现方式等方面体现出儒家思想的智慧。 儒家思想中“君子固穷” 为个体负性情绪中的心理宽慰提供了质朴的方法,鼓励个体以积极进取的精神面对困难,用君子坚忍不拔的毅力去克服困难, 而这种理想人格与责任意识的养成又浸润在“修己生德”之中。 大学生对儒家文化的认同态度是否会影响其情绪调节的发展?有研究者将儒家文化中的仁爱忠恕、修德化性、贵生和群等思想精髓应用于大学生负性情绪的诊断与调节(刘桂荣,2014)。另有研究探讨了王阳明万物一体之仁思想对大学生情绪调节的价值(王立贺,2010)。上述研究从理论上梳理了儒家思想智慧对大学生情绪调节的功效, 但尚未从情绪调节的具体策略上进行分析。
社会支持作为一项个人重要资源, 对维持良好情绪状态,促进身心健康有重要作用(陈琼妮,刘莉,张丹等,2016)。 一项有关社会支持与情绪问题的研究发现, 高社会支持对青少年心理健康具有保护作用, 可以显著预测青少年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孙仕秀,关影红,覃滟云,2013)。 个体领悟到的社会支持通过减少对压力和消极情绪的感知, 来平衡或降低负性事件对心理健康的消极影响(辛自强,池丽萍,2001)。 相关研究发现,个人获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支持,对其文化认同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Aikhoje,A, 2011),个体获得的社会支持也会影响其民族身份认同和文化适应, 有效的社会支持还可以提升个人的幸福感水平(Solano, 2015)。 新近的研究也发现, 积极的社会支持不仅有助于个体的二元文化认同,还能促进其良好的社会适应(Kang, 2018)。 目前, 有关社会支持对个体心理健康的作用机制主要有两种理论模型:其一,主效应模型认为社会支持具有普适性的增益效用, 只要增加社会支持必然会提升个体健康状况 (House, Umberson, & Landis,1988);其二,缓冲器模型则认为社会支持只在应激条件下,通过个人认知系统发挥效用,促进其身心健康(Bell,Joseph,Leroy et al., 1982)。 因此,我们假设大学生的社会支持通过儒家文化认同对其情绪调节产生了影响。
作为个人应对压力的积极资源, 心理韧性能有效缓解压力情境的负面影响,对个人的身心健康、社会适应具有广泛而积极的影响(Dray,Bowman,Freund et al., 2014)。 高心理韧性水平的大学生更善于运用积极情绪应对困难, 能较快从压力中恢复并维 持 幸 福 感 (Waugh,Barbara,Fredrickson et al.,2008)。 大量研究发现,社会支持能显著预测个体的心理韧性, 社会支持不仅能够缓解个体应对困难和逆境的压力,并能提升个体心理韧性水平,对促进心理健康具有重要作用 (郑裕鸿, 范方, 喻承甫等,2011;姬艳红,2013;韩黎,李茂发,2014)。同时,心理韧性在社会支持对抑郁和孤独的负向影响中具有显著的调节作用(赵燕,张翔,杜建政等,2014)。上述研究结果也符合“韧性保护因子—保护因子”模型,即一种保护因子能增强另一种保护因子的效用(Fergus, Zimmerman, Marc et al., 2008)。
依据上述两种社会支持的理论模型, 结合儒家文化认同、心理韧性和情绪调节的相关研究,本研究认为, 社会支持的主效应模型可能更符合本研究理论构想, 儒家文化认同可能在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之间起中介作用, 心理韧性可能在领悟社会支持与儒家文化认同之间发挥调节作用 (如图1)。具体而言,领悟社会支持的保护作用可能受到不同心理韧性水平的调节, 并通过儒家文化认同影响大学生积极情绪调节方式。为检验上述研究假设,采用问卷调查法以探讨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之间的关系, 并分析儒家文化认同的中介作用及心理韧性的调节作用。
图1 理论模型
选取四川省2 所本科学院, 采用整群随机抽样方法,以班级为单位,大一至大三年级学生为研究对象,共发放问卷650 份,回收有效问卷593 份。 被试年龄分布在18~23 岁,平均年龄19.08±1.07 岁。 其中:男生310 人(52.3%),女生283 人(47.7%);大一学生209 人(35.2%),大二学生198 人(33.4%),大三学生186 人(31.4%)。
2.2.1 领悟社会支持量表
该量表由Zimet(1988)等人编制,姜乾金(2001)修订。由于本研究的调查对象为大学生,故将原量表中“领导、同事”修改为“老师、朋友”,即分为“老师支持”“亲戚支持”“朋友支持”三个维度,共12 题。采用5 级计分,从“1 不同意”到“5 完全同意”。 验证性因素 分 析 结 果 良 好:χ2/df=4.15,CFI=0.92,NFI=0.90,GFI=0.92,RMSEA=0.07, 项目的因子载荷在0.59~0.86 之间,说明量表结构效度较好。题目得分越高表示社会支持水平越高。 本研究中该量表Cornbach α系数为0.86。
2.2.2 儒家文化认同问卷
采用自编的儒家文化认同问卷,分为“儒家理想人格”“儒家压力应对”和“儒家自我实现”三个维度,共计14 个题项。 采用5 级计分,从“1 完全不认同”到“5 完全认同”。 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良好:χ2/df=3.08,CFI =0.95,NFI =0.93,GFI =0.94,RMSEA =0.06,项目的因子载荷在0.50~0.76 之间, 说明量表结构效度较好。 各项总分得分越高表示儒家文化认同程度越高。 问卷Cornbach α 系数为0.87。
2.2.3 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
该量表由胡月琴等人(2008)编制,共27 题,分为目标专注、情绪控制、积极认知、人际协助及家庭支持等5 个维度。 采用5 级评分,从“1 完全不符合”到“5 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表示个人心理韧性越强。本研究中总量表的Cornbach α 系数为0.90。
2.2.4 情绪调节习惯问卷
该量表由黄敏儿和郭德俊(2001)编制,共计24个题项,分别测量对正情绪(快乐、兴趣)和负情绪(悲伤、愤怒、恐惧、厌恶)的调节方式。 可从多维度进行分析, 如积极情绪调节方式是指正情绪增强调节(重视、宣泄)和负情绪减弱调节(忽视、抑制);消极情绪调节方式是指正情绪减弱调节(忽视、抑制)和负情绪增强调节(重视、宣泄)。 根据个体对自己情绪的描述,从“1~4”代表“偶尔或无到总是”,可分别计算积极情绪调节方式和消极情绪调节方式的得分。 本研究中积极情绪调节方式的Cornbach α 系数为0.83。
选取应用心理学专业本科生8 人经培训后作为主试,在2019 年4 月统一展开问卷调查。 以班级为单位施测问卷,由主试讲清要求后,让被试逐一阅读条目后作答。 完成时间大约需要25~30 分钟,问卷完成后当场回收。 数据采用SPSS 20.0 进行整理分析,并使用Hayes(2013)宏程序进行有调节的中介效应分析。
由于本研究数据均来自自我报告, 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周浩,龙立荣, 2004),由此,我们在问卷调查过程中采取匿名、 正反向计分等方法以控制可能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对大学生社会支持、儒家文化认同、心理韧性和积极情绪调节4 个因子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 该模型的整体拟合指数较差, χ2/df=42.57,RMSEA=0.27,这一结果表明,本研究数据不存在显著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各变量间的相关分析表明(表1),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与儒家文化认同、心理韧性、积极情绪调节等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
表1 各变量平均数、标准差及变量间相关系数
描述统计分析发现, 大学生积极情绪调节在年龄、年级上存在显著差异,因此在后续分析中将其作为控制变量。 根据温忠麟和叶宝娟(2014)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检验程序, 如果同时满足以下3 个条件则表明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对积极情绪调节的影响是有调节的中介效应:(1)方程1 中领悟社会支持对积极情绪调节的效应显著;(2)方程2 中领悟社会支持对儒家文化认同的主效应显著, 且领悟社会支持和心理韧性的交互效应显著;(3)方程3 中心理韧性对积极情绪调节的效应显著。 所有自变量均转化为Z分数,并将领悟社会支持与心理韧性的Z 分数相乘作为交互作用项分数。
采用Hayes (2013) 编制的SPSS 宏程序PROCESS,在控制了年龄、年级后进行回归分析。 结果如表2 所示:领悟社会支持显著正向预测积极情绪调节(β=0.14,p<0.01);领悟社会支持显著正向预测儒家文化认同(β=0.31,p<0.001),且领悟社会支持×心理韧性显著正向预测儒家文化认同(β=0.11,p<0.01);儒家文化认同显著预测积极情绪调节(β=0.13,p<0.01)。 上述结果满足有调节的中介效应的3 个条件。 进一步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 法进行检验,分别以心理韧性得分的平均数及分别加减一个标准差的三个水平,儒家文化认同在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之间的中介效应值及95%的Bootstrap 置信区间见表3。 综上,本研究提出的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模型得到了支持,即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不仅对积极情绪调节有直接预测作用, 同时还通过儒家文化认同的中介作用预测积极情绪调节, 且该中介作用的前半段受到心理韧性水平的调节。
为了更清晰地呈现领悟社会支持与心理韧性交互效应的实质, 将心理韧性得分按照平均数加减一个标准差进行高、 低分组后绘制了简单效应分析图(图2)。 简单斜率检验表明,在低心理韧性水平下,领悟社会支持对儒家文化认同的正向预测作用显著(β=0.30,p<0.001);在高心理韧性水平下,领悟社会支持对儒家文化认同的预测作用变得不显著 (β=0.03,p>0.05)。
表2 领悟社会支持对积极情绪调节的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检验
表3 不同心理韧性水平下儒家文化认同在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间的中介效应
图2 心理韧性对领悟社会支持和儒家文化认同的调节
本研究发现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能正向预测积极情绪调节, 即领悟到社会支持度越多的大学生更倾向采用积极情绪调节的方式来处理情绪问题。 这一结果为社会支持主效应模型提供了实证支持。 根据主效应模型观点, 社会支持对个体情绪行为问题具有保护作用, 能有效平衡或降低消极情绪的不利影响。研究表明,个人低社会支持与较差的情绪调节方式相联系(Wirtz et al., 2006),并且情绪幸福感与领悟到的社会支持密切相关(Andrews, 2011)。领悟社会支持不仅能帮助个体维护身心健康或从创伤中得以恢复(Wei et al., 2016),而且有助于日常积极的情绪调节(Pottie & Ingram, 2008),有效提升个人生活质量(姚若松,郭梦诗,2018)。因而,情绪调节方式的选择会受到领悟社会支持程度的影响,大学生领悟到来自家庭、朋友、同学、重要他人等支持度, 有助于他们选择积极的情绪调节方式去增进正性的情绪体验,抑制和减少负面认知和情绪,进而获得更多幸福感体验(侯瑞鹤,俞国良,2006)。
在明确了领悟社会支持对积极情绪调节的直接影响后,我们进一步探讨了其中的作用机制,并提出了一个有调节的中介模型。首先,尽管儒家文化非常重视人的情感并在整体思维和关系思维的基础上,系统构造了人生意义与实践过程的解释体系(孙俊才, 石荣,2016), 为个体情绪压力提出了应对方式(李廷睿,侯玉波,2016;史梦薇,王炳江,岑怡等,2016),但当前对其进行实证研究的并不多,尤其缺乏针对大学生群体的研究。 本研究对大学生儒家文化认同的中介作用进行了检验,结果发现,儒家文化认同中介了领悟社会支持对积极情绪调节的影响。当代大学生对儒家文化的认同源于感性认知, 发展于实践,升华于理性思考。如,通过节日、祭祖等传统文化活动的传习和各种媒介学习都是他们感知儒家文化思想最主要、最直接的途径。大学生无论是对儒家“君子”人格的追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养成,还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压力应对精神,以及通过“格物致知”来达到尽心知性的自我实现过程, 这些认知与实践都离不开他们的生活、成长的家庭、社会环境。 上述结果也证明了文化认同对积极情绪调节的重要影响(Miyamoto &Ma, 2011)。 那么,儒家文化认同怎样影响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的关系呢? 情绪调节的社会背景假设理论 (Marroquín,Nolen-Hoeksema,&Susan,2015)认为,个体的情绪调节发生在一定的社会背景中, 各种社会关系组成了情绪调节的外部资源,这些资源可以调节情绪体验对心理反应的影响。研究发现, 东方人比西方人更缺乏参与享乐情绪调节的动机, 即积极情绪上调, 消极情绪下调(Miyamoto, Ma, & Petermann, 2014),这些文化差异对个体情绪调节方式具有显著而深远的影响。 作为社会支持的重要组成部分, 社会关系可以满足个体的基本需要,使其获得价值感、归属感和安全感,增强个体应对压力的积极资源, 从而实现积极成长(Collins,2006)。文化背景和情境需求相互作用塑造了人们如何调节积极情绪(Ma, Tamir, & Miyamoto, 2017)。 大学生对儒家文化的认同,正是对其所处社会关系和对主流社会文化认同的表征, 这一文化背景和情境需求有助于大学生采用积极的情绪调节方式。在高社会支持情形下,即使是采用表达抑制的情绪调节方式,个体也能感受到理解和尊重,实现情绪稳定并产生积极的心理变化(Fredrickson,2001;Mikulincer & Shaver, 2009)。 领悟社会支持作为一种积极的个人资源, 通过促进大学生的儒家文化认同,间接提升了个体积极情绪调节能力,并促进了个体身心健康发展。
研究结果表明, 心理韧性调节了领悟社会支持对儒家文化认同的作用路径。具体而言,领悟社会支持对大学生儒家文化认同作用在低心理韧性水平大学生中仍然是显著的, 但在高心理韧性大学生中则变得不显著。这一结果恰好说明,低心理韧性的大学生需要领悟到更多的社会支持以促进他们对儒家文化的认同,进而提高其积极情绪调节的能力。已有研究表明, 高心理韧性个体习惯使用积极情绪调节方式,创设支持性的社会网络(Werner, Emmy, Smith et al., 1992), 以此维护和增强心理韧性(Hopp,Troy, Allison et al.,2011)。与低心理韧性水平大学生相比, 高心理韧性水平大学生能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更多的幸福感体验和更少的压力感(Cohn,Fredrickson, Barbara et al., 2009)。 这一结果也验证了“韧性保护因子”模型,即心理韧性能增强领悟社会支持的保护作用, 领悟社会支持对心理韧性也具有促进作用,尤其对低心理韧性大学生而言,领悟社会支持是其认知和情绪行为积极发展的重要基础。
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与儒家文化认同、 心理韧性、积极情绪调节呈显著正相关关系。
儒家文化认同在大学生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之间发挥中介作用, 且这一中介作用受到心理韧性水平的调节。 这表明儒家文化认同是领悟社会支持与积极情绪调节之间的重要中介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