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

2020-05-11 13:45蔡冬丽
神州·上旬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王琦瑶长恨歌王安忆

“太阳在空中沿着它的日常的道路,移动着光与影,一切动静和尘埃都已进入常态,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的浪漫都平息了,天高云淡,鸽群也没了影。”寥寥数字,岁月便在指缝中如同流沙般无痕,日常便在日复一日中生了根。

王安忆选用了类似传统章回体的结构铺排《长恨歌》,以“诗”的思维勾勒王琦瑶哀婉动人的一生,她与四个男人在情感上的纠葛,她个人在这个大时代里的浮沉,都是上海四十年到到九十年代沧海桑田变迁的一个见证。“她文中自有一股平常气,说的是柴米油盐,谈的是生活琐事。”,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就在琐碎中,像水墨般地氤氲开来,在读者面前一一铺陈。

刚触及《长恨歌》,自然地便有一丝疑惑——何以见“长恨”?其一是《长恨歌》的主体——王琦瑶为情所困的一生。爱恨交织,在多段感情中爱而不得的她,怎不恨?王琦瑶是弄堂的女儿,形象气质佳,她的美在王安忆笔下是与日俱增,不减分毫的日常之美。在摩登的上海,她没有美得惊世骇俗,而是“人淡如菊”,她举手投足的闺秀气质正是印证这一点。正是她这般的百媚千娇,她得到了“三小姐”的殊荣,成为了李主任在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这也是她从少女转变为女人的一个节点,也是她凄婉一生的无法抹去的污点。在这段爱情里,她充当一个“等”的角色。“李主任要求的那一点,正是王琦瑶的全部,王琦瑶的一股脑儿也恰巧是李主任的那一点”,在这样一段不平等关系里,王琦瑶多的是依附之心,成为附庸品。卑微如此,在李主任机毁人亡之时,便是她从浮云坠地的时刻。

在平安里,她与康明逊堕入爱河,“他们本是以利益为重的人生,却因这段感情与利益相背,而有机会偷闲,温习了爱的功课。”他们的爱恋被成为这段长恨悲歌的高潮,王安忆把他们的“爱而不得”、“痛不欲生”勾画得淋漓尽致。帷幕掀开的晚上,康明逊的“我没有办法”道尽了他的怯弱,也暗示了他们注定不得圆满的爱恋。康明逊多少是个寡情怯弱的男儿,无法摆脱落后的家族观念。在爱情与家庭的角逐中,选择了退让和逃避,让王琦瑶独自忍受了珠胎暗结的名誉债,让她背负着平安里的闲言碎语度过了她的一生。他的怯弱和逃避,加重了王琦瑶的悲剧色彩,这个男人拂一拂衣袖地离开,她成了男性世界的牺牲品。“爱而不得”,叫她如何不恨?

那个本能护她一世周全的程先生,也在文革的大旗下,成了第一批自杀的人。身边连个守候的人都没有,可说是孤苦无依了。不同于早年的别出心裁,她渐渐活成了躯壳,这风霜是无法修补的了。直至与女儿薇薇同学“老克腊”陷入的一段爱恋,有人说是王琦瑶心死之后的回光返照。或许也无关爱不爱了,四十多岁的王琦瑶,容颜被侵蚀的王琦瑶,内心凄然的王琦瑶,看得无比透彻的王琦瑶,之前的全情投入早已遍体鳞伤,她需要的不过是能陪她多走几年的人罢了。以致于有傲骨的她,求着“老克腊”不要离开自己,让他“可怜她”,甚至拿出了自己视为最后依靠的几块金条……读到这里,眼底泛起一阵水汽,这还是王琦瑶吗?“老克腊”还是毅然地离开了她,王琦瑶没有了精魂,她真是空余一副肉身了。怎得不衔恨呢?而王安忆也没有给王琦瑶书写一个善终,李主任的金条站在悲剧的起始点,它的被抢夺也成为了悲剧的终结点。王琦瑶含着这样一股恨意,有点不甘,香消玉殒,“落了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这一幅画面,正如她四十多年前在片场看到的那一幕。原来一切都在悲剧的命运中。

其二是观者对王琦瑶的“恨”,这个恨不是带着厌恶的恨意,更多的是“恨其不争”,也有为她的一生而遗憾的意味。她的甘心依附于李主任,那种“虚浮就虚浮,短暂就短暂,哪怕过后做他百年的爬墙虎。”的毅然,隐约的看到了那个成为男性世界牺牲品的将来。个人以为,在感情中,她从来处于一个从属的地位,放大了男人的支配力。这样不平等的关系中,只要男性一方的稍稍用力,她便只能在悲剧中不断地轮回。换言之,她匆匆一生中的“爱而不得”,“为情所困”不无是她自己作怪。若是多年前,她听了那位片场导演的告诫,没有这个浮华的“上海小姐”梦让她端着,或许她的一生会变得更加琐碎平常,与程先生过着庸常生活,倒也有几分幸福。不得今日,谱写着“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长恨歌!观者是恨其不争的,也是抱憾的。

除了缠绵悱恻的情感,哀转久绝的基调,让我叹服的,还有前后照应的功力,那细微处的藕断丝连。且不说最末的王琦瑶之死与四十年前的照应,就说王琦瑶试镜的新娘装饰,也是和后文竞选“上海小姐”的最后一套素净婚纱互为照应了,这两套极盛时期的装扮,是她哀婉一生的辉煌,都用在了这个表演上面。当时怎会料想到——她一生再无机会披上这套嫁衣。此外,有轨电车,也随着时代的更替淹没了踪迹,存活在王琦瑶对过去的回忆里;以及那场围炉夜话,旧时是与严师母,康明逊,萨沙三人的欢聚,后来离散,旧人去新人回,座上的便是长脚与张永红,“老克腊”这些新人了,怎叫人不感叹匆匆时光。而王琦瑶的命运,或许是中了片场导演的那句话,“‘上海小姐这顶桂冠是一片浮云,它看上去夺人眼目,可是转瞬即逝,它其实是过眼的烟云,留不住的风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它迷住你的眼,可等你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王琦瑶的浮华转瞬即逝,捧到了云端也跌倒了地底。

开篇的弄堂,谣言,闺阁,都在王安忆的笔下有了一层古朴的气息,蒸腾起一片诗意。《长恨歌》的阿二说“诗就是一幅画”,愚以为,王安忆的文字也是一幅画,文字里满是古典诗词的化用,比如“不思量,自难忘”的反复出现:形容染烫发丝的活用,真是诗一样的文字了。

读罢,感慨书中的王琦瑶,不是作为那个时代最独特的存在,而是“王琦瑶们”。从她们背后所窥视的大千世界,从十里洋场到改革开放,多少繁华一梦值得斟酌。而这份斟酌,才是“绵绵无绝期”!

作者简介:蔡冬丽(1998-)女,汉族,广东佛山人,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級本科生,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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