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倩
一别几度春秋,梦里小镇开花,落雨,起风,挂霜,甚至整个街道都飘起烤红薯的味道。夕阳的暮光低低地映着,将门里奶奶的背压得细长细长。蓦地一声低咳,惊起门外小憩的椋鸟,扑腾着飞向远方。
松针落地,寒月敲窗。窗里映出淡黄色的灯光,而门里是艺术的世界。心灵手巧的奶奶最爱的活计便是踩绒线。只晓得房门轻合,那细细长长的绒线一经翻绕,只听得缝纫机“嘎达”声响,密密匝匝形成的图案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只是线头毛躁,奶奶便将其翻进去,轻轻一勾便成了图画。我站在门外痴痴地望,只觉得门里的世界恍如幻境。
门外的亲朋好友很喜欢奶奶的绒线图,家家户户的门里都挂着一两幅。每逢过年,“福”字是奶奶绣的,“家和万事兴”也是奶奶绣的。仿佛那指尖翻来,脚踩点去,便可点入梦中,梦里清欢,云声水寒,吴侬软语,妙趣横生。
倒是许久无人敲门了。奶奶翻动着绒线,心头闷闷的。她盯着外头灿若碎金的阳光,还是推开了门。
“我那儿放了几幅绒线画,您拿去吧!”奶奶拉住行色匆匆的李大娘。
“都什么年代啦还挂绒线画?现在连十字绣都过时啦!”李大娘一脸骄傲,“我儿子从深圳带回来的画跟真的一样,您那些玩意该扔啦。跟上时代!”
奶奶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她额上的细纹是那么忧郁,忧郁得让我体会到一种安宁。她默默地走进门里,裹緊衣服,门外的世界清冷,似乎与她格格不入。
莺歌燕舞,青梅已是旧物;姹紫嫣红,春光不似当年。只是那房门仍是紧闭,缝纫机依旧“嘎达”直响,不知道门里究竟绣了多少幅绒线画。奶奶不愿意放弃先人流传下来的古文化,所以她也不会明白,门外的喧闹,自有它的乐处。
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暮秋时,奶奶终于打开了这扇门,到门外去品那突然袭来的淋漓墨香,而后轻轻拂去梦中的尘埃。
门里是传承已久的绒线文化,门外是时代的焕发与新生,倒不如亲受门外的世界,同时不忘门里良辰美景。
又譬如东坡先生有云:“时归去,对一盏茶,一壶酒,一张琴。”是万事烟消,千峰云起,也该推开门,门里心世界,门外新世界。
(作者系江苏省淮北中学雨凝文学社学生 指导老师:吴豹 赵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