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全
(1.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210046)
战略是国际关系研究的永恒话题。①孙德刚:“论‘准联盟’战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年第2期,第56 页。离岸平衡战略一经提出,便引起美国学界的广泛讨论,并作为美国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选项。直到今日,对于离岸平衡战略的讨论或争论还没有结束,既存在坚定的倡导者和支持者,也存在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与此同时,即便反对派认为离岸平衡战略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不同意将其作为美国未来的对外战略选择,但他们仍然承认离岸平衡战略的价值。例如,罗伯特·阿特(Robert J.Art)建议美国应采取“选择性干预”战略,就是在借鉴和吸收了离岸平衡战略思想的基础上提出的。美国学术界对离岸平衡战略所进行的广泛和激烈的讨论,也从侧面反映了离岸平衡战略作为未来美国大战略的潜在可能性。但学术界对离岸平衡战略的研究更多集中于经验性的案例分析,而学理性的理论分析较少,没有系统地回答离岸平衡战略具体包含哪些要素?实施离岸平衡战略需要哪些客观条件?是强国还是弱国适合使用该战略?不同国际格局背景下对离岸平衡战略选择会产生哪些影响?一国使用离岸平衡战略的主要目标是什么,包括哪些主要手段?这些手段之间存在什么逻辑关系?
目前,学界对离岸平衡战略做出的有益探索主要可以归纳为三大类。第一类讨论离岸平衡战略是否可以作为美国未来的对外战略,主要在美国本土学者之间展开辩论,并形成了观点严重分歧的两大对立阵营,以克里斯托弗·莱恩(Christopher Layne)、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J.Mearsheimer)、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Walt)等学者为首的阵营认为,离岸平衡战略是美国未来的最佳战略选择,而以哈尔·布兰茨(Hal Brands)、彼得·菲弗(Peter Feaver)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该战略存在重大局限和风险;①See Christopher Layne,“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1,1997,pp.86 -124;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p.70 -83;Hal Brands,The Limits of Offshore B alancing,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 and U.S.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5;Hal Brands and Peter Feaver,“Should America Retrench?The Battle Over Offshore Balan⁃cing”,Foreign Affairs,Vol.95,No.6,2016,pp.164-169;[美]克里斯托弗·莱恩著,孙建中译:《和平的幻想:1940年以来的美国大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二类将离岸平衡战略与其他的美国大战略进行比较,分析不同战略的战略目标、各自的优点和缺陷,并在此基础上给出一种新的战略选择建议;②See Kai He,“The Hegemon’s Choice between Power and Security:Explaining US Policy toward Asia after the Cold War”,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36,No.4,2010;Frank G.Hoffman,“Forward Partnership:A Sustainable American Strategy”,Orbis,Vol.57,No.1,2013,pp.20-40;[美]罗伯特·阿特著,郭树勇译:《美国大战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赵明昊:“迈向‘战略克制’?——‘9·11’事件以来美国国内有关大战略的论争”,《国际政治研究》,2012 年第3期,第133-162页。第三类文献则主要偏向离岸平衡战略应用的案例分析,③陈积敏:“美国应对中国崛起的战略选择”,《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第46-56页;刘会军:“权力运用与美国霸权地位的维持——兼论奥巴马政府外交政策的转变”,《美国研究》,2010 年第4 期,第96-108页;逄锐之:“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离岸制衡战略——从小布什政府到特朗普政府”,《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 期,第28-41页。以国内文献居多,中国学者主要研究美国如何运用离岸平衡战略防范和遏制中国崛起,并为中国采取哪些反遏制措施提供政策建议。
以上三类既有研究存在共同的不足,即对离岸平衡战略的理论探讨和挖掘不够深入,对应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类研究主要是政策性研究,其研究的核心目标是如何通过大战略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向美国政府提供政策建议,部分文献具有较强的学理性分析,但仍然存在进一步提升的空间;第二类研究将离岸平衡战略与其他战略进行比较,理论性比第一类研究更强,但是战略间的比较也造成对离岸平衡战略本身的聚焦不够,对离岸平衡战略的研究有待更加深入;第三类研究主要是经验性的案例分析,重历史和现实案例分析,不重理论,对离岸平衡战略的理论研究缺乏系统性和细致性。鉴于此,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从离岸平衡战略实施的客观条件、核心目标以及实现手段入手,对离岸平衡战略进行更加全面、更加深入的阐述和分析。
离岸平衡战略是一个守成大国遏制新兴国家崛起的战略。例如,英美两国成长为地区大国之后,一贯扮演着离岸平衡手的角色,④[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62-285页。阻止重要地区出现新的霸主。相比较而言,英国离岸平衡战略主要集中于欧洲地区,而美国在欧洲以外的其他核心战略地区——东亚和中东的战略也遵循离岸平衡的战略逻辑。阿特梳理考察了自1789年美国联邦政府成立至冷战结束美国大战略的历史演变过程,探讨了美国在一战、二战期间如何由战前的孤立主义战略转向离岸平衡战略,以及冷战时期美国如何将离岸平衡作为“一种更广泛的全球遏制战略的一部分”。⑤[美]罗伯特·阿特著,郭树勇译:《美国大战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6-244 页。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国际体系中的唯一“一极”,权力上升促进美国对外采取霸权战略,尤其是“9·11”事件之后,美国“单边主义”倾向进一步加剧,小布什政府在中东发起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高昂经济代价,雪上加霜的是,美国还遭遇了自20世纪30 年代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为严重的金融危机,国力大为衰减。奥巴马政府执政以来,美国对外战略收缩性调整,但美国不可能完全退回自二战结束之后已经被彻底抛弃的孤立主义战略,那么美国的战略收缩将遵循哪种战略逻辑?笔者认为,离岸平衡战略有可能成为美国未来推行的对外战略,奥巴马政府时期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实际上是离岸平衡战略的另一种表现。①Xiaosong Tang,“The Future Rol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Dead End or Crossroads?”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6,No.5,2012,p.592.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亦体现了离岸平衡战略的思路,且美国“今后将长期遵循这一战略的基本逻辑”。②逄锐之:“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离岸制衡战略——从小布什政府到特朗普政府”,《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28页。有学者认为,米尔斯海默和沃尔特2016年在《外交事务》期刊上发表的论文《离岸平衡论:美国的优势大战略》“应是特朗普战略思想的理论渊源”。③蔡鹏鸿:“试析特朗普政府的亚太安全战略布局”,《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7年第6 期,第26页。即便离岸平衡战略并非美国未来推行的大战略,但新战略一定不乏离岸平衡战略因素和逻辑。因此,对离岸平衡战略做系统研究不仅具有理论意义,还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毫无疑问,并不是所有国家都可以胜任离岸平衡手的角色,离岸平衡战略的实施必须具备一定的客观条件。
离岸平衡战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一种地缘政治战略,其字面含义就体现出明显的地缘政治色彩,显示了离岸平衡手与离岸地区的地缘位置特点。
(1)离岸平衡手与离岸地区不相接壤
地理位置与一国的国家权力和军事策略有着密切的关系。汉斯·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认为,“一国权力所依赖的最稳定的因素显然是地理”,④[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郝望、李保平译:《国家间政治——寻求权力与和平的斗争》,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52 页。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认为,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及它与军事中心的关系决定了战时的军事策略,以及和平时期的政治策略。⑤[美]尼古拉斯·斯皮克曼著,王珊、郭鑫雨译:《世界政治中的美国战略:美国与权力平衡》,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59-61页。离岸平衡战略的实施,在客观上要求离岸平衡手具备特殊的地缘战略环境。顾名思义,“离岸平衡”中的“离岸”表明,离岸平衡手与其施加影响的地区在领土上不相接壤,通常两者之间存在巨大的水体阻隔。这样的地缘环境给离岸平衡手带来两大直接影响:第一,离岸平衡手不容易被其他大国所征服;第二,它也不容易跨洋征服其他国家。⑥张新平、李凌羽:“离岸平衡理论视角下的日本对华制衡战略及其困境”,《日本问题研究》,2017年第3期,第12页。
离岸平衡手通常是一个岛屿国家,⑦David Blagden,“Global Multipolarity,European Security and Implications for UK Grand Strategy:Back to the Future,Once A⁃gain”,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1,No.2,2015,p.346.宽阔的海洋成了它的天然保护屏障,允许离岸平衡手独善其身,不易卷入陆地大国之间的冲突。与大陆大国相比,“岛屿大国只能在水上遭到攻击,而大陆大国在水上和陆上都可能受到攻击”,因此,“岛屿国家不如大陆国家容易受到攻击,大陆国家从陆地上遭到攻击的概率要高于来自海上的攻击”。⑧[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5页。除非岛屿大国自身选择与其他大陆大国交战,否则,它几乎难以直接受到地面入侵的威胁。⑨Williamson Murray and Peter Mansoor,“U.S.Grand Strategy in the 21st Century: The Case for a Continental Commitment”,Orbis,Vol.59,No.1,2015,pp.20-21.
米尔斯海默将英、美两个岛屿国家与法、俄两个大陆国家的本国国土受入侵的频度做过对比分析,认为二战之前的英国曾卷入无数次战争,但从未遭到另一大国的入侵,美国19世纪末成为大国以来也从未遭受入侵。与此相反,法国和俄国在历史上曾多次被入侵,而且大部分入侵来自陆地,借以证明岛屿国家不如大陆国家容易受到外部攻击和领土入侵。①[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5-126页。
(2)离岸平衡手至少是一个地区大国
地球上的海洋面积远远超过陆地面积,且地球上的大陆被或宽或窄的水体所阻隔,使得“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取得全球霸权,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征服只靠船只才能达到的遥远地区。”②同①,第93页。由于浩瀚的水体横亘在离岸平衡手与离岸地区之间,严重影响离岸平衡手对离岸地区地面军事力量的投送能力,这对离岸平衡手维持相对霸权地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离岸平衡手本身必须是国际社会当中的大国,既有能力保证自身的安全,③张新平、李凌羽:“离岸平衡理论视角下的日本对华制衡战略及其困境”,《日本问题研究》,2017年第3期,第12页。同时还能对离岸地区的敌手起到巨大的威慑作用,在必要的时候间接或者直接投入适当的资源,施加有效的影响。
离岸平衡手在离岸地区的威胁者或者竞争对手,通常是离岸地区内的大国或者是像恐怖组织等难以对付的非国家行为体,如果离岸平衡手自身的实力不足,断然无法在遥远的地区实现离岸均势目标。威廉·福克斯(William Fox)曾指出,一个超级大国在其所在区域以外的地区也只是一个传统的大国,而一个地区强国在其所在地域内享有超越自身实力的大国地位,④Robert S.Ross,“The Geography of the Peace:East Asia in the Twenty First Centur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3,No.4,1999,p.83.即一个国家与一个地区的距离越远,对其干预的能力将越弱。因此,无论离岸平衡手试图威慑潜在威胁还是直接干预冲突,都需以自身的实力作为后盾。本质上,只有获得地区霸权的国家,才能在其他地区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⑤同①,第264页。离岸平衡战略是大国专属的战略。英美两国之所以能胜任离岸平衡手角色,均是建立在两国享有独特地缘优势并成为地区霸权的客观条件基础之上。
离岸地区对离岸平衡手具有重要战略意义,但也常常伴随着诸多潜在威胁和挑战。离岸平衡手首先依靠在当地的盟友遏制威胁。
当具有威胁离岸地区均势或者对遥远的离岸平衡手的利益造成损害的威胁者出现时,离岸平衡战略就有了明确的实施对象。然而,离岸平衡手一开始并不是通过自身的直接干预消灭威胁,而是依靠在离岸地区的盟友承担这一重任,使得自身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离岸状态。⑥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74.这样,离岸平衡战略的实施既有了具体的针对对象,也有了承担责任的对象。不难发现,离岸平衡手的盟友和敌人之间常常是劲敌,双方利益分歧巨大,然而实力往往比较接近,⑦顾炜:“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是复合式离岸平衡战略”,《东北亚学刊》,2013年第5期,第57页。谁也不能获得离岸地区的主导权,进而形成双方僵持相抗的局面。按照均势思维判断,盟友与敌手之间的利益分歧越大,同时实力差距越小,那么越有利于离岸地区均势的维持。如果离岸平衡手敌手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破坏地区均势,离岸平衡手的盟友就会付出足够的努力对抗威胁者,这种对抗劲敌的意愿是自发和本能的,不需要离岸平衡手这个外部行为体的驱动。当盟友在竞争中处于劣势,甚至可能主动寻求离岸平衡手帮助恢复均势局面,离岸平衡手也有意帮助盟友遏制威胁,增强遏制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离岸平衡手似乎不必将盟友与敌手的界限固定化,因为它的目标是维持离岸地区的均势,如果哪一方的力量在该地区实质性上升,就意味着对离岸平衡手的权力和利益造成威胁。即便是离岸平衡手的盟友,其权力上升到足以破坏地区均势的程度,则有可能转变为离岸平衡手在该地区的敌手,而离岸平衡手在该地区的敌手反而转变为盟友,原敌友的身份发生了置换。因此,在离岸平衡手的眼里,离岸地区的敌友关系似乎是模糊和变化的,任何一方的决定性胜利都不符合离岸平衡手的国家利益,①Masoud Kazemzadeh,“The Sources of the Middle East’s Crises and American Grand Strategy”,Comparative Strategy,Vol.37,No.1,2018,p.66.它判断敌友关系的依据是:谁对离岸平衡手的利益造成了威胁,谁就是离岸平衡手的敌人;谁能够为离岸平衡手承担责任,谁就是离岸平衡手的盟友。例如,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成为欧洲大陆最强大的国家,英国多次派兵到欧洲大陆联合其他国家组成反法联盟击溃法国。然而,德国统一以后成为欧洲潜在霸主,英国又与法国组成联盟,共同打击德国,而法德彼此之间的劲敌关系也有助于英国实施离岸平衡战略。
在不同的国际格局背景下,离岸平衡手会做出不同的战略选择,离岸平衡手在多极格局背景下更倾向于推卸责任。
(1)单极格局背景下的离岸平衡战略选择
米尔斯海默认为,离岸平衡手何时推卸责任,何时建立均势是国际体系结构作用的结果。推卸责任除了地缘因素外,最关键的因素是大国间的权力分配(即国际格局)。②[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98-300页。不过由于地球上的海洋阻隔作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成为全球霸主,也就意味着,在他看来单极格局在世界政治的现实中似乎是不存在的。而克里斯托弗·莱恩(Christopher Layne)并不赞同米尔斯海默的观点,他认为苏联解体导致国际格局从两极走向单极,只是关于美国的单极霸权能够维持多长时间,美国的国际关系学者、战略家及外交政策的评论员们存在不同的看法。③莱恩认为,在美国单极霸权能够维持多久的问题上,形成了三个主要流派:单极乐观主义、单极悲观主义和单极不可知论。[美]克里斯托弗·莱恩著,孙建中译:《和平的幻想:1940年以来的美国大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4-266 页。因此,不妨设想一下,在单极格局背景下离岸平衡手会做出怎样的战略选择。正如前文所述,离岸平衡手必须至少是地区大国,在单极国际格局背景下,单极国家自然是一个最大的离岸平衡手。由于它享有全球性霸权,它在国际社会中面临的竞争和挑战都不足以对其构成实质性威胁,在尚未出现明显威胁的情况下,离岸平衡手只需隔岸观察和日常监控离岸地区的情况,而不采取其他任何实质措施,既不用推卸责任,更无需建立均势。倘若单极国家过度不作为,离岸地区的主导权落入一国手中,虽然不足以对离岸平衡手造成威胁,但总是不利于离岸平衡手的利益,由于离岸平衡手享有巨大的权力优势,更有可能受权力惯性影响,直接向威胁者发出战略威慑,这比推卸责任来得更加直接有效,可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且几乎不用付出多大的成本代价。当然,离岸平衡手也有可能首先采取推卸责任的方式,通过其盟友维护离岸地区的平衡。
(2)两极格局背景下的离岸平衡战略选择
在两极格局背景下,国际社会并存两个势均力敌的超级大国,它们的权力远在其他国家之上,如果它们当中的一极受到威胁,威胁源只能来自另一极,这一极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直接与另一极对抗。因为这一极显然找不到推卸责任的对象。④同②,第300页。当然,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况,即两极在全球范围内构建自己的同盟和阵营,形成外部均衡。历史上曾形成长达半个世纪的美苏两大对抗阵营就属于这种情况。因此,在两极格局的背景下,国际社会存在两大离岸平衡手,它们要么和比自身实力弱小的国家结成同盟形成两极对抗阵营,要么发起诸如军备竞赛那样的直接均势对抗。虽然两大离岸平衡手仍然有推卸责任的动机,让其盟友依靠自身力量或者通过增强其盟友的力量去对抗另一超级大国的入侵,但是最后推行的还是均势政策。以冷战时期的美国为例,在1945—1990 年的两极世界中,“美国推卸责任的动机从未完全消失……但推卸责任对美国而言并非一个严肃的选择”,“从二战结束直到冷战终结,美国对苏联推行一种坚定的均势政策,这一政策取得了明显的成功”。⑤同②,第300,343-344 页。
(3)多极格局背景下的离岸平衡战略选择
在多极格局背景下,推卸责任是理想的选择,而且总是可能的,“因为这一体系中至少存在一个潜在的承担责任者”。①[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00 页。米尔斯海默对此做了更为精细的研究,他将多极格局分为失衡的多极与平衡的多极两种情况,这两种情况对于离岸平衡战略的选择存在一定的差别。失衡的多极意味着多极之间的力量是不均衡的,可以简单概括为一超多强的格局。在这种格局背景下,面对超级大国带来的威胁,多强通常会形成一个均势联盟,通过集体的努力,遏制一个超级大国的威胁,且多强之间不能相互推卸责任,因为任一责任承担者都没有足够的实力单独制衡超级大国。超级大国越是强大,多强就越不能在它们当中推卸责任。但是推卸责任在失衡的多极体系中依然经常发生,因为被威胁的任何一个强国因担心遏制的成本太大,都不情愿形成遏制超级大国的均势联盟,而希望并且竭尽全力让多强中的其他国家承担这种责任。平衡的多极意味着,多极之间的力量相差无几,但并非所有的大国都会遭遇入侵者的直接威胁,那些“不受威胁的大国几乎总是选择推卸责任”。“当多极体系中的权力在大国间平分时,就不可能形成均势联盟来对付入侵者。”②同①,第300-301页。因此,推卸责任在平衡的多极比失衡的多极更加普遍。简言之,失衡的多极既可能建立均势,也可能推卸责任,而平衡的多极普遍倾向于推卸责任,不太可能建立均势。
需要指出的是,米尔斯海默所考虑的是失衡的多极与平衡的多极相互之间受到威胁而推卸责任和建立均势的情况,其战略实施主体是变化的,推卸责任的主体不一定是离岸平衡手,而可能是另外不受威胁的大国。当然,这对站在离岸平衡手的视角上分析多极格局背景下离岸平衡战略选择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从离岸平衡手的立场出发,无论是失衡多极格局还是平衡多极格局,离岸平衡手首选的策略总是推卸责任,让其他大国承担遏制威胁的责任,在遏制失败的情况下,离岸平衡手才会考虑亲自参与建立均势。因此,在不同国际格局背景下,离岸平衡手的战略选择偏好不尽相同。(参见表1)
表1不同国际格局背景的离岸平衡战略选择
无论什么战略,其战略本身在一定程度上都包含了该战略所要实现的特定目标,包含了该战略所蕴含的主观意图。离岸平衡战略的核心目标是遏制离岸地区任何国家崛起,维持离岸平衡手的优势地位,这个总体目标从根本上而言并不具有强烈的扩张性,其追求的目标是相对有限的,③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73.在这个总体目标指导下的具体目标同样相对保守,具有战略防御偏向。因此,莱恩将离岸平衡战略定义为“最小现实主义”大战略。④Christopher Layne,“Less Is More:Minimal Realism in East Asia”,The National Interest,No.43,1996,pp.73-75.
值得一提的是,既然离岸平衡战略具有明显的防御性质,是一种收缩性的战略,为什么被喻为“最大现实主义”、同时也是“进攻性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米尔斯海默会倡导“最小现实主义”的离岸平衡战略呢?这首先需要对进攻性现实主义和防御性现实主义理论进行比较。虽然两者都承认在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下,权力是国家生存的关键,但对于一个国家需要多少权力的问题上,二者的看法产生分歧:进攻性现实主义主张最大限度地获取权力,尽可能争取所有能获得的权力,而防御性现实主义则倡导获得适当的权力,甚至只是获得确保一国生存的最低限度的权力,这直接导致了在这两种不同理论指导下的不同大战略追求,即进攻性现实主义追求霸权战略,而防御性现实主义追求离岸平衡战略。但是,米尔斯海默为什么摒弃霸权战略而转向倡导离岸平衡战略?其根本原因在于,米尔斯海默认为任何大国要想成为世界性霸权都存在难以逾越的障碍——海洋障碍。巨大的水体阻止大国投送足够的军事力量在遥远的地区建立霸权,任何大国至多只能成为一个地区性霸权,而无法成为世界性或者全球性霸权。大国获取地区霸权之后,就已经到达权力的巅峰,转而成了一个维持现状的国家。而离岸平衡战略是维持一国权力最大化的理想战略,因此在米尔斯海默眼中,离岸平衡战略仍然遵循的是进攻性现实主义的逻辑。但莱恩认为,米尔斯海默在解释美国作为一个离岸平衡手的问题上,其理论已经并非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而是防御性现实主义理论。①莱恩认为米尔斯海默实际上提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大战略理论:一种是针对欧亚大陆大国的进攻理论,一种是针对海上大国的防御性现实主义理论”。[美]克里斯托弗·莱恩著,孙建中译:《和平的幻想:1940 年以来的美国大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57页。为此,莱恩将进攻性现实主义分为两波,米尔斯海默的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被其列为第二波(或者称作米尔斯海默版的进攻性现实主义),与第一波传统的进攻性现实主义区分开来。不过,无论是米尔斯海默版的进攻性现实主义,还是莱恩的防御性现实主义,它们都不主张追求霸权战略,而推崇离岸平衡战略,尽管他们提出相同的答案是基于不同的原因。②[美]克里斯托弗·莱恩著,孙建中译:《和平的幻想:1940 年以来的美国大战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8页。
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认为,国际政治是一种竞争性的“自助”体系,当太多的权力集中在一个国家的手中时,其他国家总是会因担心自身的安全而联合采取防御行动,以削弱霸权国的权力。因此,“霸权的悖论之一就是它包含了自身毁灭的种子”,霸权国家并不是更加安全,而是更加不安全。这种结论看似违反直觉,但是它被历史记录所充分证实。自现代国际体系开始以来,所有大国的霸权企图都没有取得成功,霸权最后总是被打败。③Christopher Layne,“Offshore Balancing Revisited”,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25,No.2,2002,p.238.霸权国如何能够打破大国兴衰的历史规律,尽可能长久地维持霸权国的霸权地位?离岸平衡战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离岸平衡手在维护自身在所在地区霸权地位的同时,防止其他重要地区出现潜在的霸权国,这样离岸平衡手就能够在国际体系当中占据具备相对优势的领导地位,确保它始终是国际体系中影响力最大、最举足轻重的国家。正如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所言,离岸平衡战略是在探讨大国关系悲剧性历史根源基础上为永葆强权所开出的乐观药方。④[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封底。
离岸平衡战略强调均势的作用,它试图遏制每一个战略重点地区潜在霸权国的崛起,保持离岸地区大国之间相互制衡,以达到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哈尔·布兰茨(Hal Brands)认为,离岸平衡的核心概念是均势,它直接源于国际关系学中的现实主义传统,几乎完全集中在“系统维护”和保持可接受的权力平衡上。离岸平衡手将尽一切努力确保离岸地区不受敌对势力的控制、甚至主宰,以保障自身在离岸地区的利益和在国际格局中的地位不受侵害。⑤Hal Brands,The Limits of Offshore Balancing,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 and U.S.Army War College Press,2015,p.13.即便是自己的盟友在离岸地区与其他大国发生对抗和冲突,离岸平衡手首先做的也是保持定力,隔岸观火,坐观厮杀,让双方彼此消耗,只有当局势朝着不利于均势发展的情况下,离岸平衡手才在最后时刻介入以维持地区均势,且越晚进行干预,离岸地区大国间的内耗就越大,离岸平衡手的收益也就越大。离岸平衡手还可以从它的盟友和伙伴那里获得最大的让步,作为介入冲突的收益。①Christopher Layne,“America’s Middle East Grand Strategy after Iraq:The Moment for Offshore Balancing Has Arrived”,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35,No.1,2009,p.10.离岸制衡战略因此被认为是在“多极体系下对传统均势战略的继承和发展,本质上还是一种均势战略”。②章琼:“解读现实主义理论的‘渐进性扩张政策’——摩根索‘现状政策’与米尔斯海默‘离岸制衡战略’论析”,《云南大学学报(法学版)》,2011年第5期,第151页。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英国奉行“光荣孤立”政策,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也奉行孤立主义战略,两国均未派遣一兵一卒前往欧洲大陆,根本原因就在于当时的欧洲大陆呈现大致的均势,不存在潜在霸主。英美后来相继参战,也是出于维持欧洲大陆的均势目标,而且都是在最后时刻派兵参战。
离岸平衡战略的倡导者认为,该战略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它可以让离岸平衡手最大限度地提高自身安全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权力运用所引发的阻力,最大限度地减少离岸平衡手所要付出的成本代价,③Stephen M.Walt,Taming American Power:The Global Re⁃sponse to U. S. Primacy,W.W.Norton and Company,2005,p.181.这是离岸平衡战略备受青睐之处。离岸平衡战略节省大笔资金主要有两大途径:第一,对于风险受控的离岸地区,离岸平衡手撤回大部分或者完全撤回在离岸地区部署的前沿部队,大规模缩小甚至关闭在离岸地区设置的军事基地。与霸权战略的部队规模相比,离岸平衡战略部队规模将明显缩减,尤其是地面部队的规模减幅最大,其带来的直接益处是军事开支大幅度下降。④Christopher Layne,“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1,1997,p.113.第二,对一些与离岸平衡手利益关联不大的冲突,应秉持有限责任原则,保持距离,置身事外,不盲目介入冲突,避免陷入冲突将节省大笔军事干预的开支。例如,美国2003年发起伊拉克战争,至小布什任期结束,美国所花费的军费开支达到6 000 多亿美元。而这些仅仅是战争支出的费用,还不包括美国在伊拉克进行重建工作的费用支出。如果遵循离岸平衡战略原则,这是一场“不必要的战争”,⑤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An Unnecessary War”,Foreign Policy,No.134,2003,pp.50-59.高额的军费是一笔不必要的战争支出。实施离岸平衡战略节约的资金可以减轻本国经济压力,使得国家实现长期的财政盈余及经济繁荣,⑥Christopher Preble,The Power Problem:How American Mili⁃tary Dominance Makes Us Less Safe,Less Prosperous,and Less Fre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9,pp.151-156.并利用节省的资源进行必要而充分的军事技术研发,军事装备革新,大幅度提升自身的军事力量。
离岸平衡战略追求的是国际社会当中的自然平衡机制,即离岸地区的大国为了维护地区的稳定和秩序必须要付出与此相应的成本,而不是离岸平衡手代替地区大国承担本应该由其自身承担的成本。离岸平衡手不允许离岸地区的盟友长期免费搭便车。对离岸平衡手而言,离岸地区大国之间的相互制衡是地区秩序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不仅是离岸地区大国的生存方式,而且是离岸平衡手乐意看到甚至是主动营造的局面。莱恩认为,离岸平衡手的目标不是为离岸地区的盟友分担责任,而是将盟友应该承担的责任让其自行承担,即离岸平衡手试图做到的不是“负担分担”,而是“负担转移”。⑦Christopher Layne,“Offshore Balancing Revisited”,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25,No.2,2002,p.245.对于离岸平衡手而言,最大的成功在于让别人处理一些讨厌的问题,而不是自己急切地承担重任。⑧Stephen M.Walt,“The End of the American Era”,The Na⁃tional Interest,No.116,2011,p.13.因为努力让其他国家尤其是盟友为其自身的安全做更多事情,离岸平衡手就可以做得更少。⑨Christopher Layne,“The(Almost)Triumph of Offshore Bal⁃ancing”,the National Interest,January 27,2012,https:/ /nation⁃alinterest.org/commentary/almost-triumph-offshore-balancing-6405.例如,当德国成为欧洲潜在霸主之时,英国采取的首要策略是推卸责任,依靠法国和俄国两个德国的东西边大陆邻国联合遏制德国的扩张,当英国推卸责任战略无法奏效而被迫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之时,美国继续推卸责任,隔岸观火,英国又成了美国推卸责任的对象。当美国判断英国加入法俄联盟与德国较量仍然不占优势、可能输掉战争之时,美国才派兵越过大西洋,远赴欧洲参战。实际上,第二次世界大战,英美两国的首要策略如出一辙,仍然是推卸责任,寄希望于其他欧洲大国遏制德国。
另外,离岸地区也可能面临诸如恐怖主义威胁等非传统安全问题,以及地区国家政治不稳定等国内安全事务问题,离岸平衡手不应该越俎代庖,介入和解决此类问题,而应该让盟友自行解决,自行为本地区的安全事务负责,不鼓励它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遥远的离岸平衡手身上。例如,恐怖主义威胁发生在盟国所在地区或者盟国国内,只有盟国才更加了解自身的地理环境,了解恐怖主义势力在当地的形成和发展的具体过程以及牵涉的复杂人员关系,盟国拥有遥远的离岸平衡手所无法掌握的信息。①Barry Posen,“The Struggle against Terrorism:Grand Strate⁃gy,Strategy and Tactic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6,No.3,2001,p.43.打击恐怖主义,更应重视发挥盟友的作用。毫无疑问,有些人会认为离岸平衡战略是自私的,且是不道德的,莱恩也承认离岸平衡战略具有自私的性质,但他认为该战略是出于保护国家利益,不应该受到道德上的质疑。②Christopher Layne,“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 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2,No.1,1997,p.124.
离岸平衡手自身的地缘因素已经决定了其自身可以保持离岸的状态,以超视距的视角旁观离岸地区大国之间相互竞争,与遥远地区的竞争与冲突保持距离,避免卷入冲突而引火烧身。另外,离岸平衡手试图在不直接面对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提升其相对实力,因为在其他国家参与利益竞争和冲突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保持观望地位,最后总是获得相对权力。③同②,p.114-115。而一旦陷入军事冲突,必然导致或多或少的人员伤亡,且极有可能引起国内民众的不满,甚至强烈的反战情绪。通过明确确定优先事项并强调对地区盟友的依赖,离岸平衡手减少了被卷入不必要冲突的危险,④Stephen M.Walt,“In the National Interest:A Grand New Strategy for American Foreign Policy”,Boston Review,February 1,2005,http:/ /www.bostonreview.net/walt-national-interest.降低离岸平衡手参与未来大国战争的风险,从而减少离岸平衡手国内的人员伤亡,节省大量本来就有限的经济和军事资源。
离岸平衡战略认为,在离岸地区保持军事部署甚至轻易进行军事干预,会激起当地国家的反感、不安与恐惧,甚至走向敌意。只有当离岸地区国家受到安全威胁时,无论这个威胁来自离岸地区内部还是离岸地区之外,离岸平衡手为了保持离岸地区的稳定和防止出现新的霸权国,才可在适当的时机派兵到该地区进行军事部署和军事干预。但是,这种军事部署和干预不是长期的,一旦离岸地区的威胁得到遏制,离岸平衡手就应该马上撤回军队而不是留下来干预地方国家的政治或继续提供保护,因为离岸地区的国家认为离岸平衡手的权力具有潜在的威胁性。⑤G.John Ikenberry,Stephen Walt and Christopher Lydon,“Offshore Balancing or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The Way Forward for U.S.Foreign Policy:A Debate at the Wat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The B rown Journal of World Affairs,Vol.14,No.1,2007,pp.13-23.在离岸地区均势得以恢复且离岸平衡手迅速撤军的情况下,原来受到威胁的国家才会将离岸平衡手视为“救世主”,而不是“占领者”。如果离岸平衡手在抑制了威胁的情况下,仍然在当地保留军事力量,该地区受到威胁的国家将怀疑离岸平衡手维持前沿军事部署是否隐藏着其他不正当目的。例如,米尔斯海默认为,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前沿军事存在和长期军事部署促进了恐怖主义威胁发展壮大,激发了伊斯兰世界的反美情绪,驱动伊朗寻求核武器保护自身国家安全,只有撤军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①John J.Mearsheimer,“Imperial by Design”,the National Interest,December16,2010,https:/ /nationalinterest.org/article/im⁃perial-by-design-4576.美国遭遇“9·11”恐怖袭击的事件指明,美国的霸权战略将会引发一场严重的地缘政治回击。②Christopher Layne,“Offshore Balancing Revisited”,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25,No.2,2002,p.240.大卫·布莱格登(David Blagden)认为,一个没有占领国外领土行为的国家,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遭受恐怖主义之害。③David Blagden,“Global Multipolarity,European Security and Implications for UK Grand Strategy:Back to the Future,Once A⁃gain”,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1,No.2,2015,p.346.而离岸平衡战略尊重其他国家的主权,不太可能助长该地区对离岸平衡手的敌视情绪。④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75.
离岸平衡战略包括三大手段:优化资源配置、推卸责任与建立均势。离岸平衡手根据不同离岸地区面临的不同战略风险,以及同一个离岸地区战略威胁的变化合理分配资源,尽量减少资源投入,将责任和负担转移给盟友,使其成为应对威胁的首道防线,而保持自身强大的军事力量进行“决定性介入”作为遏制威胁、恢复均势的最后防线。
离岸平衡手通常不止一个核心战略地区。不同的战略地区对离岸平衡手的战略意义不同,离岸平衡手投入的资源相应不同。离岸平衡手常常以哪个地区出现更严峻的威胁作为其投入资源多少的依据。通常,离岸平衡手在各个离岸地区面临的战略威胁不同,部署军事力量的规模就不同。在安全威胁较小的离岸地区,离岸平衡手可以完全撤回其军事部署,关闭离岸平衡手在盟友领土上建立的军事基地,但保持离岸平衡手远距离的打击能力;在潜在安全威胁较大的离岸地区,离岸平衡手可以保留其强大的海上力量和空中力量,但仍然可以撤回陆军,以对冲威胁国的崛起。离岸平衡手将空中和海上力量放置于首要地位,而不是陆上军事力量。⑤Christopher Layne,“The(Almost)Triumph of Offshore Bal⁃ancing”,the National Interest,January 27,2012,https:/ /nation⁃alinterest.org/commentary/almost-triumph-offshore-balancing-6405.例如,离岸平衡是美国保护其在不同地区利益的一个“非常重要且最有效的途径”。⑥Xiaosong Tang,“The Future Rol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Dead End or Crossroads?”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66,No.5,2012,p.592.欧洲、中东和东亚是美国三大核心战略地区,需要对三个地区面临的战略威胁做出准确客观的评估,才能实现三个地区之间资源的最优化配置。奥巴马政府提出“重返亚太”政策,就是在评估小布什政府战略重心过度偏向中东后进行的战略东移调整。另外,奥巴马政府强调维持美国强大的军事投送能力和灵活的军事打击能力,前者可以确保美国可以迅速派遣兵力投入一场战斗并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后者可以保障在不派遣地面部队的情况下灵活、精确打击目标。
离岸平衡战略的倡导者是理性的现实主义者,在他们眼中,除了最核心利益之外的事项,没有什么值得离岸平衡手为之一战。他们对与核心利益不直接相关的议题,诸如民主、人权、人道主义干预、政权更迭不太关心,他们认为,为此类事务发动的战争是代价高昂的“选择性战争”,离岸平衡手不应该在这些事务上使用武力。⑦Hal Brands,“Fools Rush Out?The Flawed Logic of Offshore Balancing”,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38,No.2,2015,pp.7-8.简言之,离岸平衡战略只为那些涉及国家存亡的生死攸关的利益作战。
同样的,离岸平衡手不应该预先或者轻易地为盟友做出军事承诺。军事承诺可能与维护离岸平衡手核心国家利益相冲突或者没有关联,但做出的承诺有可能使得同盟把离岸平衡手推向不利于自身利益的境地,因为同盟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保护自身的利益,而不是为了离岸平衡手的利益。⑧[美]罗伯特·阿特著,郭树勇译:《美国大战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2 页。轻易做出承诺容易陷入是否实施军事干预的困境。如果进行军事干预,离岸平衡手付出高额成本代价的风险骤然升高;如果不进行军事干预,离岸平衡手有违背承诺之嫌,降低了自身的信誉和影响力。因此,离岸平衡战略主张利用自身相对孤立的、固有的地缘优势,对遥远的离岸地区的冲突保持超脱的态度,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离岸状态,通过政治、经济、情报、外交等其他非军事的综合手段化解离岸地区的威胁,如果确有必要介入冲突,也要等待进行干预的最佳时机。①Christopher Layne,“America’s Middle East Grand Strategy after Iraq:The Moment for Offshore Balancing Has Arrived”,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35,No.1,2009,p.10.离岸平衡手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在离岸地区保留军事力量,不过其主要任务也只是训练和指导当地盟友的作战部队提升其战斗能力,而不是派遣自身军队到离岸地区为他国安全作战。但是在离岸平衡手穷尽各种非直接军事手段仍然无法确保离岸地区均势的情况下,需要离岸平衡手采取武力“决定性介入”危机,恢复离岸地区的权力均衡。
除优化资源配置之外,离岸平衡战略的一个重要手段是推卸责任,主要表现在以下两大方面:一是与威胁者缓和紧张的外交关系,避免离岸地区的冲突升级;二是利用盟友遏制离岸地区威胁,让盟友成为离岸平衡手应对离岸地区威胁的第一道防线。
(1)与威胁者缓和紧张的外交关系
虽然盟友与威胁者陷入冲突甚至走向战争可以让离岸平衡手处于隔岸观火状态,但离岸平衡手仍然有陷入冲突的风险,因为一旦盟友在离岸地区的竞争与对抗中处于不利地位,有可能寻求离岸平衡手的支持与援助,而增加盟友力量的措施将增加威胁者对离岸平衡手的敌意。鉴于离岸平衡手在离岸地区的盟友与威胁者通常也是敌对关系,离岸平衡手不仅自身努力建立与威胁者的良好外交关系,甚至要求盟友和自己一样,与威胁者缓解紧张关系,这样可以增加与威胁者缓和关系的效果,促进整个离岸地区气氛的缓和。离岸平衡手与威胁者缓和关系不仅使得离岸平衡手在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野心勃勃,而掩盖了离岸平衡手推卸责任的深层意图。实际上,离岸平衡手不应明显地表现出在离岸地区追求霸权的野心,至多只是确保在离岸地区不会出现一个霸权国家。离岸平衡手可以事先向潜在敌手表明这个目标和意图,并保持足够的军事力量威慑阻止敌手开展敌对行动,②Barry R.Posen,“Pull Back:The Case for a Less Activist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Vol.92,No.1,2013,p.128.而无需一直保持最大化、压倒性的权力,③Reginald J.McClam, B alancing on the Pivot:How China’s Rise and Offshore Balancing Affect Japan’s and India’s Roles as Bal⁃ancer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Air University Press,2016,p.3.这有利于离岸平衡手与潜在对手缓和关系。莱恩认为,英国历史上成功扮演离岸平衡手角色的一个关键原因在于,英国对欧洲大陆没有强烈的地缘政治、领土版图以及意识形态扩张的意图,这些意图无疑将激起一个反对英国的对抗联盟。英国对欧洲大陆只保持着消极的目标:确保没有一个大陆大国获得欧洲大陆的霸权。④同①,p.11。
(2)依靠盟友遏制威胁
离岸平衡战略承认自身力量存在有限性,⑤G. John Ikenberry,Stephen Walt and Christopher Lydon,“Offshore Balancing or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The Way Forward for U.S.Foreign Policy:A Debate at the Wat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The Brown Journal of World Affairs,Vol.14,No.1,2007,p.14.离岸平衡手单靠自身力量遏制离岸地区威胁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仍然无法有效实现遏制目标。哪怕离岸平衡手具备这样的实力,也不会一开始就采取直接干预的手段。在离岸平衡手撤回在盟友领土的军事部署,并且尽量避免使用军事力量的情况下,保卫离岸地区安全的首要责任其实已经转移到盟友身上。离岸地区的盟友成为离岸平衡手在离岸地区的第一道对抗威胁和维护权力平衡的防线。⑥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73.不难发现,离岸平衡战略实施的整个过程都需要发挥盟友独特的作用,只是在推卸责任阶段,离岸平衡手依靠盟友的动机最为强烈,尽可能让盟国和伙伴承担更多的责任,使其发挥出抵制威胁的主要作用。
为了“增加推卸责任者保持旁观的前景”,离岸平衡手甚至推动盟友或伙伴增加力量,①[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71页。特别是当盟友和伙伴的力量不及离岸地区的威胁者时,离岸平衡手所援助的力量就变得非常有意义,它有助于盟友在前沿与威胁者对抗时保持均势,甚至略占上风。离岸平衡手在推卸责任的过程中有可能转向“背后领导”(lead from behind),为前方对抗威胁的盟友提供军备、情报等资源和帮助,倘若这些手段无法改善局面,离岸平衡手才从幕后转移到台前,调动包括军事力量在内的更多资源帮助盟友对抗威胁、建立均势。但是对盟友或伙伴力量的增加应该是适度的,如果盟友的力量过于强大,虽然敌手的威胁容易受到遏制,但是离岸地区却会走向新的失衡。盟友在离岸地区一家独大,有可能随着权力的增大转化为该地区新的威胁者,这是离岸平衡手所不愿意看到的,而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新的威胁者却是离岸平衡手一手培育起来的。
建立均势在某种意义上是离岸平衡战略遏制威胁的最后保障性措施,主要包括向威胁者发出威慑信号、建立“外部均衡”和“内部均衡”三大方面,其中“外部均衡”和“内部均衡”的概念从肯尼思·华尔兹(Kenneth N.Waltz)的经典著作《国际政治理论》当中的“内部手段”和“外部手段”演变而来。②[美]肯尼思·华尔兹著,信强译:《国际政治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5页。建立均势的三大手段逻辑严谨,不断加码,层层推进,鲜明地体现了资源优化配置的原则,以尽可能少的资源投入实现既定的目标。
(1)发出“决定性介入”的威慑信号
在推卸责任无效的情况下,建立均势仍然要讲究策略,并非一开始就立即调动离岸平衡手的军事力量,直接对威胁者发动军事打击。建立均势的第一步是向威胁者发出“决定性介入”的威慑信号,表明离岸平衡手捍卫均势的立场。这个时候离岸平衡手一改推卸责任阶段表现出的温和态度,而表现出维持地区均势的强硬立场,甚至为此不惜发动战争。离岸平衡手在与威胁者的照会中强调的是对抗,而不是安抚。离岸平衡手通常的做法是在沙地上划一条“红线”,警告威胁者不能超过它,否则必然遭到军事上的惩罚。③同①,第168页。离岸平衡手发出遏制威胁信号的主要途径和方式如下:国家领导人、国家重要职能部门的负责人以及新闻发言人发出军事干预的信号;国家正式发布表达强硬立场的官方政策文件;发起针对威胁者的联合军演等。其中以国家最高领导人发出的威胁信号最为有效和及时,对挑战者的威慑作用最大。不过,“决定性介入”的威慑信号只有在第一次使用时效果最好,多次使用的效果将递减。
其实,在大部分情况下,离岸平衡手发出“决定性介入”威慑信号只是虚张声势,它并未真正打算在离岸地区进行军事干预,但它在外交言辞上甚至行为上需要表现出激进的、不可妥协的态度,其目的在于让威胁者相信,离岸平衡手的箭已经架在弦上,其枪口已经对准了威胁者,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如果离岸平衡手有意进行发起军事进攻,依靠军事手段取得胜利,有可能并不需要强调威慑信号的释放,而是看准最有利的时机突然发动进攻,给威胁者制胜一击。
(2)建立“外部均衡”
如果一个国家的生存或利益受到另外一个国家的威胁,它应该寻求建立联盟,即外部均衡,或者增加自身的军事力量,即内部均衡来抗衡威胁,以保持自身的独立性。①Brian C.Schmidt and Nabarun Roy,“Rising Powers:A Re⁃alist Analysis”,in Rebekka Friedman,Kevork Oskanian and Ramon Pacheco Pardo,eds., After Liberalism?The Future of Liberalis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Palgrave Macmillan,2013,pp.71-72.“外部均衡”是指,受威胁的国家创建防御同盟,共同遏制潜在的对手。②[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69 页。离岸平衡战略实施过程中,离岸平衡手从离岸彻底转为在岸之前,常常与自己的盟友建立外部均衡对抗威胁者。外部均衡与推卸责任相比,离岸平衡手在介入程度上发生明显的变化。在推卸责任阶段,离岸平衡手仍在远方袖手旁观,或者给盟友提供有限的资源,但并不掌握行动的领导权,只是发挥配合盟友的辅助作用,其参与恢复均势的程度较低。而离岸平衡手进入外部均衡阶段,对离岸地区的均势维护已经大大加深,甚至出面组织建立一个遏制威胁的联盟,并在其中发挥领导作用,这时离岸平衡手动员参与外部均衡的盟友和伙伴数量可能比推卸责任时更多,以构筑一道外部均衡的防线。当然,离岸平衡手在构筑外部均衡的同时,敌手往往也会在离岸地区内部或者地区外部寻求自身的盟友和伙伴,形成另外一个联盟,与离岸平衡手构筑的联盟形成两大阵营对抗局面。双方构筑外部均衡的过程中,将对离岸地区内外的盟友和伙伴进行激烈争夺,双方各自募集到的盟友和伙伴不仅增加了各自的火力,而且增强了各自威慑对方的作用。③同②,第168页。
(3)建立“内部均衡”
“内部均衡”是指,受威胁的国家能调动它们自己额外的资源对抗侵略者。这一术语本身具有自助性质,且一国时刻都在有效地参与建立内部均衡。④同②,第169页。就离岸平衡战略而言,建立内部均衡是遏制威胁的根本保证,它不惜投入大量的资源建立庞大的武装力量,因为“那种令人生畏的能力常常足以抵御对手挑战均势”。⑤同③。由于有着军事干预的潜在需要,离岸平衡战略比孤立主义战略更主张维持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⑥[美]罗伯特·阿特著,郭树勇译:《美国大战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5页。如果威胁者对离岸地区造成了实质性影响,且盟友或者由离岸平衡手牵头构筑的外部均衡仍无法遏止威胁,它能够迅速调动自身资源击败敌手,取得胜利。简言之,“内部均衡”应该包含两层含义:第一,持续地储备自身强大的军事力量,超强的军事力量能够对敌手产生有效的威慑作用。第二,在推卸责任、外部均衡失效的情况下,离岸平衡手能够发动迅速、有力的军事打击,这是离岸平衡手遏制威胁的最后撒手锏,实际上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因为毕竟离岸平衡战略的目标是尽最大可能保持离岸平衡手的离岸状态。例如,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一开始美国并没有进行军事干预,只有在德国似乎主导欧洲之后美国才会进入,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如此。⑦John J.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Grand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5,No.4,2016,p.74.离岸平衡战略要求离岸平衡手在恢复离岸地区均势之后迅速撤离部队,而让盟友自行承担主要威胁消灭后本地区的安全责任。这时,离岸平衡战略的实施又回到了原点,离岸平衡手抽离离岸地区,恢复与增强自身的实力,为下一次的“内部均衡”做准备,更是防止下一次“内部均衡”的出现。例如,一战结束后,德国被击败,英国大部分军队不久就撤出了欧洲大陆,小部分占领军最后也完成撤出。⑧二战结束,美国虽没有撤回在欧洲和东亚地区的军事部署,继续维持大规模的军事存在,但阿特认为,美国在前沿地区重兵把守旨在防止苏联控制欧亚大陆,因此美国仍然遵循的是离岸平衡战略信条。[美]罗伯特·阿特著,郭树勇译:《美国大战略》,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6-244页。可见,离岸平衡战略为保持离岸地区的权力均势,设计了一个封闭的战略循环,而离岸平衡手是这个战略循环设计中的最大赢家。
大战略是关于一个国家如何在无政府主义的国际社会环境中最可靠地促成自身安全的理论。①Elinor Sloan,“Beyond Primacy:American Grand Strategy in the Post⁃September 11 Era”, International Journal,Vol.58,No.2,2003,p.303.每一个大战略之所以能够形成一个独立的战略派别,原因在于其具备鲜明的、独特的、区别于其他战略的内涵与要义。通过将离岸平衡战略与其他大战略就首要目标、是否在前沿部署武力、归属单边主义还是多边主义等战略事项进行比较分析,更加突显离岸平衡战略的独特内涵和鲜明特点。(参见表2)
表2 八种大战略比较
鉴于学术界对离岸平衡战略的独特要素缺乏深入的系统性分析,本文结合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与大战略的相关理论,就离岸平衡战略实施的客观条件、核心目标和实现手段等核心内容进行了重点分析,形成如下几点结论。
首先,并不是每一个国家都可以充当离岸平衡手,胜任离岸平衡手需要具备以下几点资格:(1)离岸平衡手与离岸地区在领土上不相接壤,且离岸平衡手至少是一个地区大国,具备对遥远的离岸地区实施远距离制衡的能力;(2)离岸平衡手在离岸地区出现了潜在的威胁者,与此同时,离岸平衡手在离岸地区还存在可以依赖的盟友,为离岸平衡手分担甚至承担责任,盟友成为离岸平衡手在前沿遏制威胁的“第一道防线”;(3)不同的国际格局将导致离岸平衡手做出不同的离岸平衡战略选择,在多极国际格局背景下,离岸平衡手更容易推卸责任。其次,离岸平衡战略的总体目标是维护离岸平衡手在国际社会的领导地位,在这个总体目标的指导下可以细分为维持离岸地区均势、减少成本支出、依靠盟友承担责任、避免卷入冲突以及缓和离岸地区对离岸平衡手的不满情绪等多个子目标,这些具体的子目标均为总体目标服务。最后,离岸平衡战略手段非常灵活,它根据评估的不同风险程度进行不同规模的资源配置,但它首先选择减少对离岸地区的投入,因为可以通过缓和与威胁者紧张的外交关系及利用盟友遏制地区威胁等推卸责任的手段,使得离岸平衡手对离岸地区保持超脱的状态,只有当推卸责任无法取得预期效果的情况下,离岸平衡手才付诸更多的行动,通过发出战略威慑信号、建立“外部均衡”和“内部均衡”三大层层递进的手段维持离岸地区的均势。实际上,这构建了一个囊括客观条件、核心目标以及实现手段三大主要内容所组成的综合分析框架,为离岸平衡战略的理论研究提供一个新的思路,后续研究可以在这个框架的基础上继续进行理论推进,发展出解释范围更广的理论分析框架。例如,对离岸平衡战略的效果进行系统评估等,以更好地反映离岸平衡战略全貌。这既是本文的不足之处,也为未来进一步研究提供了空间。
从政策角度看,鉴于美国权力集中,美国领导人决定做什么,以及他们选择不做什么,将不可避免地对其他国家战略选择产生深远影响,制定应对美国力量的战略已成为世界上每个国家治国方略的基本要素。①Stephen M.Walt,Taming American Power:The Global Re⁃sponse to U.S. Primacy,W.W.Norton and Company,2005,p.12.美国最新颁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先否定了美国过去二十年奉行的接触政策,因为接触政策的前提——将竞争对手纳入国际制度和全球贸易体系将使他们成为良性的参与者和可信赖的合作伙伴,在很大程度上被认为是错误的。②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2017”,December 2017,p.3,https:/ /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2.pdf.而早在十多年前,米尔斯海默便认为美国对中国采取的接触战略是一种政策误导,应实行离岸平衡战略,遏制中国成为未来的“地区霸主”,他认为“强大的国际体系的结构性规则可能迫使美国不久就放弃接触政策”。③[美]约翰·米尔斯海默著,王义桅、唐小松译:《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20-421页。特朗普政府发布官方文件正式抛弃了接触战略,并且提出一种以结果而不是意识形态为导向的原则性的现实主义战略,④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2017”,December 2017,p.1,https:/ /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2.pdf.这既与其秉持的“美国优先”“美国第一”的政治主张相符,也与强调自身核心利益而不重视意识形态的离岸平衡战略的内涵与要义相吻合。莱恩认为,随着美国国内对大战略的辩论越来越充分,离岸平衡将成为美国下一个大战略的最佳战略选项。⑤Christopher Layne,“America’s Middle East Grand Strategy after Iraq:The Moment for Offshore Balancing Has Arrived”,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35,No.1,2009,p.25.虽然目前还不能认为离岸平衡战略已经成为美国的主导对外战略,但自奥巴马政府甚至小布什政府以来,美国对外战略已经遵循明显的离岸平衡战略逻辑。⑥参见逄锐之:“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离岸制衡战略——从小布什政府到特朗普政府”,《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 期,第28-41页;Kai He and Mingjiang Li,“Understanding the Dynamics of the Indo⁃Pacific:US⁃China Strategic Competition,Regional Actors,and Beyond”,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6,No.1,2020,pp.1-7.美国作为离岸平衡战略的施动者,把中国当作最主要的受动者,⑦刘雨辰、李慧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制衡逻辑——兼论中美互动的关系样态”,《太平洋学报》,2014年第10 期,第50页。旨在遏制中国崛起。
随着中美两国权力差距的缩小,美国对中国的制衡手段进一步升级,不仅将军事力量等资源从中东地区向亚太地区倾斜,而且向中国发起贸易战,并在技术竞争、网络安全、知识产权、南海争端等诸多问题上不断向中国发难。不过,美国的当前策略与首要策略是将制衡中国的责任推给亚洲地区的其他大国,试图“以最小的代价获得制衡中国的最好效果”。⑧杨鸿柳、杨守明:“英美均势战略的比较与中国应对制衡的思考”,《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1期,第66 页。美国国防部负责战略与军力发展的前副助理部长埃尔布里奇·柯伯吉(Elbridge A.Colby)以及主管欧洲和欧亚事务的前助理国务卿韦斯·米切尔(A.Wess Mitchell)在2020年第1期《外交事务》联合撰文,建议美国建立和维持必要的联盟阻止中国在亚洲地区占据主导地位,以保障有利于美国的地区优势。⑨Elbridge A.Colby and A.Wess Mitchell,“The Age of Great⁃Power Competition:How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Refashioned Amer⁃ican 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99,No.1,2020,p.126.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努力扩大军队规模,恢复军队战备能力,升级武器装备,保留全方位军事力量,追求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⑩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2017”,December 2017,pp.28-29,https:/ /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2.pdf.确保在“决定性介入”的战争中获胜,这些都属于离岸平衡战略的典型手段。因此,深入了解离岸平衡战略实施的客观条件、核心目标及实现手段,有助于更好地分析和推演美国如何运用离岸平衡战略防范和制衡中国,据此理清反制思路,制定反制措施,更加成熟和有效地应对美国的战略遏制与围堵。不过,在做好反遏制准备的同时,中美两国更应该跳出催生离岸平衡战略的结构现实主义牢笼,发挥国内政治、国际制度及民间组织等因素的作用,化解双方的结构性矛盾,管控两国分歧,寻求共同利益,追求“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目标,而这正是离岸平衡战略所忽视的因素和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