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老去

水纤纤

流年似水，时光荏苒。远去的过往值得回味，逝去的青春更值得回忆。回首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留下了时代的印痕。我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为一名活出自我的女性，全缘于一个女人。

她就是我的母亲，千千万万平凡女人中的一位。她生长在那个年代，没有读过多少书，却是生产队里最勤快、最积极的一员。小时候，她给我看从前的照片，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简单的白衬衣，仍掩饰不住她清丽脱俗的模样。她总是笑着沉溺于往事，说自己年轻时有很多人追求，却偏偏选择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年轻时面貌俊朗，身材颀长，可是他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当时，人们都很排斥城里人，因此追求母亲的男人，很多都比他优秀。

我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一个面容清秀的农家女子挽起袖子，正在田里劳作得热火朝天，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立即被他吸引。或许，正是他忧郁的眼神深深触动了少女的芳心。父亲当时是以知青的身份下乡，他们这个特殊的群体充满理想又坚忍不拔，从一腔热血报效祖国的懵懂中逐渐成熟。

我的母亲年轻时无疑是漂亮的女人，她有一张端庄秀丽的脸，脸色红润，烫着一头卷发，只是长年的辛劳，让她的眼角留下了鱼尾的印迹。其实，无论母亲貌若天仙，或是相貌平平，在孩子眼中，她都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只因母亲是我们的唯一，也是我们的挚爱，长年累月陪伴在孩子身边，劳心劳力的都是母亲。

在物质匮乏年代，母亲的工资并不高，但是她仍能满足我喜欢的连环画和漂亮衣服的需求，使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过着“公主”生活的灰姑娘。母亲一直以来都对我保护得很好，什么事都喜欢过问，以至于造成了我娴静害羞的性格。我也一直都顺着她，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我和母亲之间便有了裂痕。她并不知道，孩子失去了自由，就等于失去了快乐，没有人喜欢随时随地被人束缚着手脚。总有一天，孩子要长大，要独立，要学会一个人面对社会，作为母亲，不可能完全操控孩子的生活。

那是我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情感，也是懵懂的。但是，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一个男孩子有了好感。他是比我高一个年级的男生，长得有些像我当时喜欢的明星“霹雳虎”吴奇隆。年少时候的情怀，总是那么纯粹，仅仅是因为某一时刻的心动，便会暗暗喜欢上一个人，不需要表露，只是把对方默默的藏在心里。心中的那份美好，纯纯的，暖暖的，把他变成心里面的一个秘密，永久的保存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

因为他，我开始写日记。暗恋是一种心事，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丽，如清清的小溪，悄然流淌；亦如絢烂的烟花，醉了心房。每次下课之后，我习惯站在教室的走廊，悄悄的看他下课后走进校园，穿过篮球场，无论他走到哪里，我都会认出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子。我会一直凝望着那个方向，只为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哪怕眼神交会只有一瞬间，我也会感到兴奋，然后静静的数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校园，两个毫无交集的人，竟然也能产生爱的火花。

在我独处的时候，想念的气息就会游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丝的甜蜜。那个人的名字总会在心间起起落落，尽管我知道他离我很远很远，可对他的喜欢和欣赏，却一点儿都不曾减少。他令我彷若丢失了自己，一天不见到他，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都会感觉空空荡荡，恍恍惚惚。每当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的心头还会掠过一阵震颤的悸动。成熟以后才发觉，这便是暗恋的魅力，一种无比单纯的爱恋，如棉絮一样的情愫会轻轻柔柔地飘落在心底。

然而，我写在日记本的这一切，却被我的母亲看到了。那时的日记本是粉色硬皮封面的，还带着一把小小的锁。可是放在抽屉里的那一把金色的小钥匙还是被母亲找到了。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冒然翻看了我所有的记录，包括我暗恋一个男孩的全部心路历程。我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认为自己的隐私遭到了严重的侵犯，不能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也有尊严！可母亲还是把我狠狠地痛骂了一顿，觉得我胡思乱想会影响学习，早恋会误入歧途。后来，她严格控制我的外出，也不准我随同学们出去玩。

我和母亲陷入了冷战。自从那天以后，我只能停止写日记，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母亲发现了我的变化，终于在某一天，放下身为长辈高高在上的身份，跟我道歉了。我看到母亲因为操心受累头上新添的几缕白发和脸上的皱纹，我的心底就涌起一股感动，其实她因为关爱而做出的种种过错，都是可以原谅的！我始终应该感谢她，她知道我喜欢写作，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我才有更充足的时间进行创作。我知道，没有她对我的付出，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当我长大，母亲老去时，我更能体会她的不易。母亲以前太操劳，落下了病根，患上了号称“天下第一痛”的三叉神经痛症。每次病情发作，她脸上的那条神经会抽搐，似电灼、刀锯、针刺。她于几天内迅速消瘦，只能吃流食，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只有拿来纸和笔，跟她在纸上交流。说到开心的事情，我们还会苦中作乐的笑起来。可我的内心是苦涩的，被笼罩在浓浓的阴霾中，沉重得无法呼吸。看着母亲在水生火热之中，而我却无力拯救，真的是一种无尽的折磨。人活在世上，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我本以为自己的人生都能一帆风顺，最多碰上一些小风小浪。可是当遇到大浪时，感觉整个天就要塌下来了，身边所有的事情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几年间，我带着母亲四处求医，最后有幸遇到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他建议母亲切断三叉神经的感觉根神经，但很有可能要面临许多不良的后遗症。或许这就是母亲注定要经过的劫，越过了就万事大吉了。

那天我看到母亲由医生推着从手术室出来，她的脸上终于溢着淡淡的笑意，我握着她布满黑斑的瘦弱的手，感受到她手上的体温透过我的手一直传进我的心里。我很后悔，以前错过了太多岁月，未能陪在母亲的身边。今后一定要在她还能走动的时候，带她去世界各地看一看，还要带她去看一场特别的电影。

老舍先生曾说，人，即使活到七八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可以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是的，尘世浮华，岁月匆匆，都快忘了最初的模样，可当那些卑微的时光越走越远，总会在记忆深处留下一些令人动容的踪迹，只有母亲在，我们才能有归途。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