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叙述与自我映射

2020-05-06 09:22李墨
青年文学家 2020年8期

李墨

摘  要:《猫城记》是老舍小说中的另类之作。小说中的“我”是老舍设置的他者叙述主人公,也是他本人的一种自我映射。“‘我是谁”的他者叙述角度——“‘我从哪里来”的形象创作渊源——“‘我到哪里去”的自我拷问,使这部小说看似荒诞实则现实,看似幽默实则绝望。

关键词:猫城记;我;他者叙述;自我映射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8-0-02

老舍完成于1932年的長篇小说《猫城记》以科幻的形式虚构了一个想象中的猫国,以隐喻、反讽的表现手法,对30年代的中国现实与文化进行揭露、批判与反思。作品中的“我”是小说的叙述主人公,是见证“猫国”朽坏灭亡的他者,也是作者老舍之于30年代时代洪流的自我映射。

一、“我”是谁

小说开篇“我”因飞机失事落在火星,苏醒后看到一个“灰色的国”,灰色笼罩着“天空、阳光、云彩和平原”,这是一种隐喻,预示着“我”所身处的、面对的是没有光明的世界。在“我”被猫人俘虏的前后,“我”一直是平静的,因为“我”来自“伟大、光明、自由的中国”,这一直被认为是寓言体的反讽手法,事实上,从文本来看,“我”之于猫国人来说,的确是代表着先进和理想理念的他国国民,“我”在精神层面上无疑是优越的,唯一“感到忧惧甚至落下泪来的是怕再也回不到伟大的光明的中国”。随后,“我”依靠智慧逃脱了猫人的关押,依靠手枪从俘虏变成保护人,学习猫语,与具有觉醒意识的猫人交往,企图改变猫国的朽坏的现实,这些都表明“我”是区别于猫人的他者,“我”试图以一种更加文明、更加先进的思想与行动改变这个“糊涂”的世界。与此同时,“我”在猫国漫游的过程中,时时以一种他者的角度对猫国的现状进行了议论与评价,比如小说后半部分,“我”这样评价猫国衰亡的原因:“有点聪明的想指导着人民去革命,而没有建设所必需的知识,于是因要解决政治经济问题而自己被问题给裹在旋风里;人民呢经过多少次革命,有了阶级意识而愚笨无知,只知道受了骗而一点办法没有。上下糊涂,一齐糊涂,这就是猫国的致命伤”。“我”以他者叙述的局外人身份观察猫国,逐渐地认识到猫国的国民既无道德也无人格,猫国的统治者愚弄人民,并且卖国求荣。在小说的结尾,“我”的漂泊之旅因猫国的灭亡而结束。从小说文本来看,“我”是猫国走向灭亡的亲历者,也是猫国人愚昧、从众和堕落的见证者。

二、“我”从哪里来

《猫城记》借“我”这一他者视角描述了想象中的猫国形象,这一国家形象既是虚构的又是现实的,而疏离、冷静的局外人立场恰恰是彼时刚刚回国的老舍对于30年代中国现实的局外人立场。

1932年,老舍从世界中心的英国伦敦返回祖国。海外生活经历,使老舍深切地体会到弱国子民的悲哀,“对于英国人,我连半个有人性的也没写出来。他们的褊狭的爱国主义决定了他们的罪案,他们所表现的都是偏见与讨厌,没有别的”。海外旅居的局外人身份,使老舍在文化批判中反思祖国的国家道路。而归国之后的老舍满怀爱国之心,却被现实狠狠地打击。祖国凋敝衰败,政治时局混乱不堪,自身的旗人身份也让他近距离地感受到狭隘的民族主义所带来的精神歧视,这一切使老舍保持着疏离政治的态度。“我们总想远远离幵黑暗势力,而躲不可又不敢亲近革命”。这诠释了老舍回国之初对于国内的政治运动所采取的局外人姿态。

国外生活的局外人与国内运动的局外人——双重局外人的身份让老舍在悲观失望之余,更感到国家民族前路黯淡。此时完成的《猫城记》正是这种心境的反映,“我”的局外人的他者身份,是老舍自身的一种投射。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始终保持着一种对政治与革命的疏离态度,并且借对猫国革命现象的讽刺表达了自己对国内政治混乱不堪的讽刺,比如小说中写道,革命变成了一种职业“哄便有饭吃,不哄便没有饭吃”,革命时“给钱的不杀,有人代为求情的不杀,于是该杀的没杀,不该杀的倒丧了命”,革命只是为哄。同时,借“我”的眼睛目睹了猫国亡国,作者表达出自己对祖国未来深切的担忧——“世界上又哑了一个文化,它的最后的梦是已经太晚了的自由歌唱。它将永不会再醒过来。它的魂灵只能向地狱里去,因为它生前的纪录是历史上一个污点。”

三、“我”到哪里去

在小说中,“我”这一形象出现了从启蒙到被猫国现实裹挟的变化,这一变化实际是在探讨“我”到哪里去的这一思考,而这也是身为作者的老舍对于启蒙与自身之于祖国混乱时局的自我思考。

“我”因飞机失事被迫降落猫国,但始终保持冷静,然后凭借智慧逃脱了猫人的关押;看到猫兵井然有序地采集迷叶时,便想着如果有领袖来带领猫人复兴;来到猫城之后,“我”拒绝去外国人聚居的地方,决定留下观察猫城,并且敏锐地指出小蝎是一个“心里清楚而缺乏勇气的悲观者”;见识到了猫国教育种种朽坏,还认为“这样的人民还不好管理?假如有好的领袖,他们必定是最和平、最守法的公民”。这些都表明,作者对“我”的预设,其实是一个具有智慧和理想,并愿意改造沆瀣世界的启蒙形象。

但随着猫国漫游,“我”出现了变化。首先,“我”尝试了导致猫国衰落的罪魁祸首——迷叶,这实际上,意味着一种自身堕落的开始。随后,“我”从迷叶中警醒,却凭借手枪和外国人的身份成为大蝎迷林的保护者,“我”实际上成为作恶者的帮凶;得知大蝎利用自己赚钱,“我”勒索了他五百国魂,护送迷叶途中遇到其他外国人,又顺势和外国人联合敲诈了大蝎六包迷叶;进入猫城之后,我因为各种借口开始服用迷叶,然后承认“猫国这个文明是不好惹的;只要你一亲近它,它便一把油漆似的将你胶住,你非依着它的道儿走不可”。之后,“我”参观了猫人的教育、文化机构,了解了猫人的政治后,虽然为他们着急,但更多地显现出漠然。这样的漠然在猫国城破,大鹰白白牺牲,小蝎和迷自杀后达到了顶峰。最终,“我”不带感情色彩地描绘了最后两个猫人的死。“我”是黑暗的猫国的旁观者,但“我”已经被这一黑暗的世界无情裹挟,“我”身上的自私、冷漠、虚伪和悲观几乎都是猫人身上可见的缺陷,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是局外人,而成为一个“局内人”。在小说最后,“我”遇到法国的探险飞机,“生还我的伟大的光明的自由的中国”,但“我”这个同样有着劣根性的局外人,“我”最终要到哪里去,“我”所代表的文明与文化,又会走向怎样的一个结局?这不啻于一种作者的自我拷问。

“我”起于启蒙之立场却最终被黑暗现实裹挟,这一变化的描写正是老舍在30年代目睹了祖国混乱时局,深陷焦虑之后对启蒙、对自身所进行的一种真实映射——深陷泥潭,反复挣扎,被环境吞噬陷入无望。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人类哲学思考确切地表现为老舍彼时作为先进知识分子的心理历程——时代的清醒者于末世忧患中,受到自身、民族、文化的重重挤压,对真理的执着追求与黑暗现实的消解之间形成了一种此消彼长的精神折磨,可以这样说,《猫城记》蕴含着老舍对彼时中国的深切忧虑,也成为他审视自我的一种映射与思考。

参考文献:

[1]老舍. 老舍文集[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2]老舍. 老舍自传[M]. 南京: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3]孙宠. 论《猫城记》在老舍创作中的重要意义[D]. 南京师范大学,2004.

[4]田思雨. 老舍《猫城记》中的双面镜像[J].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