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释

2020-05-06 09:27暮青
荷城文艺 2020年1期
关键词:孩子

暮青

1

半躺在沙发上的舒颜正望着窗外发呆。

“嗡嗡嗡”,茶机上的手机不断发出震动,舒颜的意识被拉回。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好友樱子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梦然家出事了?”“没听说,有什么事啊!”舒颜不紧不慢地回答。就在上周,舒颜刚给梦然打过电话,一切都好好的,这才过来几天,会有什么事,舒颜想。“梦然的女儿走了!”“走?谁?为什么?”舒颜心里一紧,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惊诧的问道。“是自杀,我也刚知道。具体原因也不太清楚,明天火化,所以赶紧告诉你一声。”“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知道了,我下午就过去梦然家看看……”

挂断樱子的电话,舒颜的心仿佛一下子沉入谷底,整整一天都无法舒展。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着过往。樱子、梦然、舒颜一直是多年的好友,孩子岁数大小也相差不大,孩子们小的时候,几家人周末时常在一起聚会,大人们聊天,孩子们玩耍,很是开心。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大人们也因为各自工作和家庭的原因,减少了聚会的次数,但电话里是时常联系的,感情依旧。梦然家的孩子算是几个孩子中的孩子王,个性随和阳光、活泼可爱,今年大学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十分不错的工作。接下来,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生子,生活也就逐渐步入正轨,怎么会?怎么会……一连串的疑问,让舒颜久久不能平静。

“我也是刚刚听闻噩耗,你要挺住啊。”随即,舒颜给梦然发了一条短信。

2

就在几周前,大学二年级的孩子郑重地向家人提出要退学复读的要求,原因很简单:不喜欢所学专业。

刚开始,舒颜也是觉得难以接受。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很自私,眼里只有理想,却不知道现实有多么的骨感。现在就读的学校好歹也是一本,专业也算热门,虽然是本省的大学院校,但学校的考研率、公务员过关率都是蛮高的,四年学业结束,考个研继续深造,或者毕业考个公务员、事业单位,也算平稳,旱涝保收,每年还有固定的假期,在大人眼里,这样盘算的前程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就因为在省内,一家人还可以时常团聚,有事也好照应,这不都挺好的吗?可孩子却说,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和专业都不是他想要的,在学校一年的学习和生活都没有找到可以让他兴奋的点,他不想就样平淡无奇、庸庸碌碌的过完四年,然后进入我们的设计:工作——结婚——生子,按部就班、了此一生。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好一点,希望自己可以在年轻、还有激情的时候,可能拥有更好的学习平台、尝试更多的可能性,做自己觉得更有意思的事情,不然自己整个大学、乃至今后的人生都会过得很纠结,希望父母能够给他一次机会,能够支持他复读的心愿……

舒颜陷入了沉思。回想自己走过的前半生,一路平稳、没有波澜,还真像是孩子说的那样。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过多的个人追求,读个书,能有个稳定的工作,然后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成家,生子,一切顺理都成章的进行着。周一至周五埋头上班,周未顾家顾孩子,年年岁岁做着重复的事情,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忙忙碌碌、慌慌张张,平庸和按部就班的生活。这么多年下来,日子早已被打磨得像老面馒头,平淡无奇,没有了激情。孩子的义无反顾,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十七八岁的人早已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作为父母,也许真的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3

草草吃完晚饭,舒颜两口子就直奔梦然家。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早很快,七点不到,星星、月亮就都探出了头。凌霄花爬满了梦然家的门庭,哪怕在夜色里它依旧鲜艳。灯光微微地透过梦然家的窗幔映射到院子里,静悄悄的。门没关,径直走了进去。屋内灯火通明、人很多却很安静,大家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梦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一袭黑裙。一时间,舒颜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话,走到梦然旁边,轻轻地叫了一声梦然的名字,拉了一下她的手。梦然的老公过来打招呼,一米八几的汉子眼里噙着泪水,声音哽咽。“太惨了,自问我们从来都是以人为善,没做过什么坏事,这样的事情怎会降临我家头上,以后的日子,我们要怎么过下去啊,孩子走了,现在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还有我们,还有你没尽完的责任,要坚强啊。”不了解情况、舒颜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梦然出奇的平静,忙里忙外张罗着女儿的后事。让孩子入土为安才是现在最大的事情。舒颜帮不上忙,只有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心里不得不佩服梦然的坚强。原本在想,遇到这样的打击,柔弱的梦然肯定是承受不住的。不不不,换了任何一个人,内心恐怕也早就崩溃了。然而,此时的梦然却是那么的坚强,内心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给她任何安慰、不需要别人给她多余的力量和帮助。

这个时候,家里又来了一些人,是梦然孩子平日里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她们搜集整理了一本梦然孩子的照片影集、还有孩子生前用过的一些物品送了过来,也算是对朋友的缅怀悼念和对梦然父母的安抚。

原来,孩子走之前销毁她手里所有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她,走得毅然和决绝。

“不看了,这相册太沉重,实在打不开。没能走进她的内心,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孩子的父亲转过身,默默地擦拭着眼泪。梦然接过相册,喃喃地说:“她既然不想留下任何她的东西在这世上,一定是不想让我们睹物思人,尊重她。她生前喜欢的东西统统都给她带走,不给她带着念想和牵挂。”“开始我是不原谅她的,这几天我上网查了好多,知道了她在那一刻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意识和行为了。我现在已经原谅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没有选择,但她却有选择离开的权利。不怪她,心里也就能接受了,大家不要过多的担心我们。”

4

离开梦然家,整整一个晚上,舒颜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脑袋里一直萦绕着在梦然家另一个朋友悄悄说的一席话。

“孩子走之前毫無征兆,早上还正常去上班,中午下班照常回家吃饭。一同吃饭的姥姥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和以往一样,下午下班回家,梦然发现孩子的卧室门开着,就探头进去看了看,才发现床头的鲜血,孩子躺在地上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120赶过来说,这种情况,就算医生在场也难以留住生命……”一个如花一般的女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她认为不值得的世界,留给父母亲人的伤怎能用一个“疼”字来代替。家,在常人眼里怎么也算是一个温暖的港湾,难道父母亲的爱都没办法让她从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中走出来吗?难道,所谓的代沟存在到无法与父母进行必要的沟通交流来缓解心里对人生的不解和遇到的压力了吗?难道,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什么让她值得有一丝丝的留恋了吗?一连串的为什么,让舒颜心里泛起阵阵的寒凉。

泪水禁不住顺着舒颜的眼角流了下来。她不知道是惋惜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离去,还是心疼梦然两口子中年丧女的悲怆,还是,夹杂着其它一些原因。可能都有吧!

清晨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刚跳出山峦的阳光依然清冷。殡仪馆里,往日鲜活的孩子早已变成了贮藏柜里一具冰冷的躯体,被推出的那一刻,舒颜远远的看到了孩子露出的那张平静淡然的脸。梦然用手轻轻地拭去了女儿脸上的冰霜、捋了捋她眉前的头发,轻轻地给她穿上了棉衣棉裤,别过头去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来。这一幕,也被舒颜牢牢地印在了心中。

葬礼举行得很安静也很顺利。这幾天经历的一切,舒颜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世间最悲凉的事情莫过于生死两离,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没有任何预兆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一别、生死两茫、永不复返。多好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去看世界的繁华,去经历人生的波澜,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这样残酷的现实怎样去让人接受。

5

生命如尘埃,时光如沙漏。或许你还沉浸在痛苦和悲伤中,但时间也总会推着你来不及再去细细回味过去的痛苦与悲伤。逃避也好忘记也罢,时间,总是治愈伤疼的最好良药。每天日出日落照常进行,你所经历的一切也终将被光阴打磨后消耗殆尽。

复读日子很辛苦,压力也很大。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凌晨两三点钟收工睡觉,舒颜没有听到过孩子的后悔和抱怨,却是从孩子隔三差五打来的电话中强烈感受到了那种“痛并快乐着”的反馈。单从这一点,舒颜越加肯定了当初支持孩子重来一次的决定是正确的。人生很短暂但却是自己的,你有多少机会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去尝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爱自己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虽然有时候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过程足以让你回味一生。愿意,就去奋斗,愿意,就放手去闯吧。

“愿你健康、快乐、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活成自己心里最美的模样。”舒颜望着窗外那颗春意盎然的大树,忽然想起土耳其有句谚语:上帝为每只笨鸟都准备了一根矮树枝。终于释怀一笑。

拿起手机翻阅朋友圈,孩子刚发的一张图片吸引了舒颜细看:一个神色模糊的女孩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裙,蜷缩在一张白色的床上,身上点了几根正在燃烧着的蜡烛,仿佛游走在生命的边缘。便留言问道:“这是什么?”那边立即回复解释到:“一个艺术品,是比利时品牌A.F.Vandevorst参加阿纳姆时尚双年展时做的装置艺术,这个品牌极热爱医院场景,随着火焰的不停燃烧,病床上的女性形体也在发生变化,直至渐渐消融、熄灭......呈现出具有死亡意象的场景。”舒颜还没来得及再问,图片的下方随即又出现了这样一排字:“感受一下才会好好珍惜生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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