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碎片

作者简介：樊舒琪（1999.10-），女，汉族，江苏南通人，本科，就读于扬州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那天回家，偶遇一个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遂相携去吃火锅。

席间，她望着蒸汽缭绕的火锅，突发奇想地一笑，问道：“你说，火锅是属于那种菜系的？”

我一愣，感到这个问题倒十分新奇。

中国菜有川、鲁、粤、苏、闽、湘、浙、徽八大菜系，各有各自的色、香、味。而火锅，它似乎永远只是一锅在沸水中翻滚跳跃的乱七八糟的食材。各种食材时而鱼跃龙门般的一现，时而没入锅底，从来没有固定的色。它的香与味也是流动态的，只取决于食客的口味。

那么我究竟该说它是一道川菜，还是一道鲁菜，或是将其归入其他菜系？

我发怔的当儿，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僵局，她又笑道：“火锅大概也不算一道正经的中国菜，当然也不能够将它归于哪个菜系。它大约只是一锅杂烩罢了。”

“杂烩”？

我对这个词莫名反感，因为它使我眼前现出一堆七拼八凑在一起的碎片，类似于那种胡乱拼接而成的拼图，根本不是个完整的图案。

我这个强迫症患者感受到一种从心里到生理的不适。

由此，脑子里又胡乱冒出许多的念头。

我想，现在正坐在我身旁的这个人，她在我的眼中岂不也是一锅难以定义的“杂烩”吗。

小学时，同窗六载，每天见面。她在我的眼中一直是一个同学甚至朋友。后来，她初中毕业成了服装店里一名营业员。于是，我看她的眼光再也不是单纯的我的一个同学。在我眼里，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服装店营业员。而直到今天再见，她已升为了店长，每月在各种化妆品店里花费自己的月薪。于是，她在我眼中的身份便更不单纯。

她是谁？一个服装店店长？一个餐馆里的顾客？或者只是单纯的我的一个多年未见的同学？

这些名词，每一样都符合她的身份，但又似乎不全是她。

如果让我只将她当做一个服装店店长或者一个顾客，或者一个同学，我觉得这多少太片面了些。

然而，如果说她既是一个店长，又是一个顾客，又是我的同学，那么我想，依此类推下去，她的身份简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在家里，她是父母的女儿;在银行，她是银行的客户;在公交车上，她是一个乘客;甚至她有一天还有可能是某家医院的患者……如果人与人初次见面时都要这样介绍自己的身份，那无疑是繁琐而不便的。

何况，就算是像这样一一列举她的所有身份，似乎仍不足以界定出她究竟是谁。一个生命又怎么能够简单地以这些名词去概括。而且如果是这样，那么世界上的几十亿人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毕竟每个人在特定的场合都符合这些身份名词。

一千人，一万人，一亿人都要被简单地概括为一个人，这简直是可怕。

于是，我又不禁联想到我自己。我想，大概她看我也就像我看她一样吧。如果她仔细想想，一定也像我弄不清她是谁一样，不知道我是谁。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

我近乎是悲哀地想道“我大概已經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我只是由一块块身份的碎片拼接起来的一个人的形态而已，就像拼图上的人物。然而，即使是拼图上的人物尚可由一块块的碎片被拼成完整的人像，而我，即使将所有的身份碎片拼凑起来，似乎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我……”

这时，她推了我一把，催我趁热吃火锅。

我默默捞着锅里零碎的食材，心里在哀悼着这破碎的火锅和这个破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