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记者 王勇
因低油价产生的蛋糕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丰盛,也不止炼化环节来享用,中间各个环节都想分一杯羹。
曾在跨年之际听闻戏言,“2020,并不会比2019更好。”如今看来,一语成谶。疫情、油价与股市,为2020年的春天蒙上了难以挥去的阴霾。油价在跌破30美元大关后,在附近区间内震荡徘徊,仍未有足够利好的消息支撑。
据石化联合会近日发布的《2019年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经济运行报告》(下称《报告》)显示,2019年,我国石油和化工全行业实现营业收入12.27万亿元,同比增长1.3%,为4年来新低;利润总额6683.7亿元,同比下降14.9%,是近4年来未有。
炼油业利润下降了42.1%,为近五年最大降幅;化工业利润下降13.9%,为十年来最大降幅;进出口总额7222.1亿美元,同比下降2.8%,为近3年来首次负增长。
低油价似乎成为炼化利润摆脱低迷的契机。根据国家发改委关于成品油定价机制的规定,当一揽子原油价格(参照三地原油移动平均价)跌破40美元/桶时,国内汽、柴油最高零售价格不再下调,中国炼厂可能取得超额利润计提风险准备金,央企由财政部征收,地方企业由地方征收。
国家发展改革委在3月17日宣布,按照现行成品油价格形成机制,自2020年3月17日24时起,国内汽油、柴油价格每吨分别降低1015元和975元。据金联创测算,截至3月27日第八个工作日,国内成品油调价参考原油品种均价为26.61美元/桶,变化率为-32.59%,对应的汽、柴油价格应下调1170元/吨,由于参考油种均价低于40美元/桶的地板价,因此本轮调价窗口暂不开启。
理论上来讲,随着原料成本降低,成品油“地板价”政策或为炼化产业带来潜在的超额利润,这笔超额利润究竟能有多少,相应的超额利润计提风险准备金又会怎样运作?
就产业链细分环节来看,油价暴跌对上游开采及衍生油服行业构成利空,中游炼化行业则受益于成本的降低,一定程度上产生正面拉动效应。
低油价必然使上游开采环节承压,由于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地理条件、资源类型等因素各不相同,导致各自的石油开采成本也有所不同,甚至同一国家的不同地区都可能存在较大的成本差异。此外,各国实现财务收支平衡所需的油价也有所不同。
据中信建投数据,沙特开采每桶成本最低,不及10美元,但由于政府的财政收入对油价出口依赖最高,因此实现财政收支平衡下所需原油价格最高,高达90美元的水平;而俄罗斯方面抽取一桶原油的成本在3至4美元,但结合其他费用开采一桶原油的成本在17美元附近,实现财政收支平衡所需油价在50美元/桶附近;美国开采成本在20美元/桶以上,加之偿还债务等其他成本令公司能有所盈利的原油均价需要在48-54美元区间。
反观国内原油开采成本,记者从业内人士了解到,2019年中石油、中石化平均开采成本在不计算税费的情况下超过50美元/桶,边际成本远高于当前的国际油价。
这一判断从3月26日中国石油发布的2019年报中可以窥出一二。中国石油2019年原油产量909.3百万桶(约1.23亿吨),平均原油实现价格为60.96美元/桶,单位油气操作成本为12.11美元/桶。板块实现经营利润人民币960.97亿元。
民生证券研究院根据年报数据测算,2019年公司每桶原油经营利润约12.5美元,相应的完全成本约48.5美元。这一测算或许未必精准,但是明显高于当前的国际油价。
此外,受油价大跌影响的重灾区无疑是油服行业,低油价将直接影响到油服公司的账款交付以及油田服务业务。港股表现来看,年初至今中海油田服务跌幅为52.86%,安东油田服务跌幅为45.51%,中石化油服跌幅为34.12%。国际油服巨头同样难逃寒冬,年初至今斯伦贝谢股价跌幅达65.77%,贝克休斯跌幅达53.65%,哈里伯顿跌幅达73.89%。
目前中国的石油对外依赖度在70%以上,受国际油价影响较大,低油价在冲击国内上游开采环节的同时,对依赖进口原油的炼化行业呈现利好。与此同时,成品油“地板价”机制已经触发,理论上讲,炼厂在保证出厂价格的同时,原料成本有所降低。
“对于上下游一体化的企业来讲,下游红利将弥补上游的亏损。对于某些只有下游炼化环节的企业,进口油价下跌,国内成品油价不调整的情况下是可能出现所谓‘超额利润’的情况,需要对其进行成本核算。”国家发展改革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长周大地向《能源》记者指出。
国际原油价格“跌跌不休”,2020年的第一天WTI收于61.33美元/桶,截至3月27日已跌至21.51美元/桶。触目惊心的价差,能否转化为炼化企业的暴利,“超额利润”能否实现?
国内成品油定价机制经历多次变革,“超额利润”的征收起自2006年。根据国务院及财政部下发的《国务院关于开征石油特别收益金的决定》、《石油特别收益金征收管理办法》,自2006年3月26日起,国家对石油开采企业销售国产原油因价格超过一定水平获得的超额收入按比例征收特别收益金,石油特别收益金属中央财政非税收入,纳入中央财政预算管理。起征点为40美元/桶,实行5级超额累进从价定率计征。
2015年1月1日后,经国务院批准,将石油特别收益金起征点提高至65美元/桶。回顾最初设立该机制政策的背景,周大地向记者介绍到,彼时设立该政策是在考虑高油价的情况下,国际原油价格曾在一段时间内处于100美元以上的高位,国内原油价格与国际油价接轨,上游环节存在超额利润,特别是针对国企征收。
2006年所设我国石油特别收益金的征收比率和速算扣除数
数据来源:海关总署全球贸易监测分析中心和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
而现在可能因低油价产生的超额利润已经转至炼化环节。按照金联创计算,目前中国地炼企业在理论上炼油已由亏转赢,并迅速进入宽幅盈利期,截至3月11日,山东地炼加工主流进口原油理论盈利至238元/吨,迅速由前期亏损进入理论盈利阶段。
3月25日,海关总署全球贸易监测分析中心和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发布的中国原油综合进口到岸价格显示,3月16日-22日,中国原油综合进口到岸价格为387.393元/桶,较前一周下跌20.319元/桶,跌幅为4.98%。而在国际油价暴跌之前(2月24-3月1日)的到岸价为450.048元/桶。
根据隆众资讯此前对汽油零售价格构成的解析,主要分为原料成本、炼厂成本及利润、税费、物流成本、加油站利润等,其中原料成本占到36.5%。
据了解,国内地炼企业大部分是以到岸价格采购。以原油综合到岸价计算,按照每吨原油为7.33桶,那么原料成本降幅约为457元,重质原油则降幅更大。低价期货原油仍未全部到岸,原料成本的数据仍会被新低刷新,这一部分究竟是否会被认定为超额利润仍未可知。
“这一价格构成比例施动态的,不同时期会有所浮动,这一计算方式不十分科学,但可以将数值的一定区间内作为参考。”分析人士告诉记者。
对于大型炼化一体化项目来讲,上述计算方式则不够准确。从3月29日恒逸石化发布的第一季度业绩预告来看,公司第一季度预计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区间为6.5亿元-8亿元,较2019年同期大幅增长53.52%-88.95%。这一增长主要由文莱炼化投产支撑,低油价在第一季度的红利并未完全显露,但为其下一阶段的盈利提供了支撑。
据卓创资讯炼油利润模型,截至3月11日,山东地炼平均综合炼油利润为820.2元/吨,与月初相比上涨了552.2元/吨。记者从卓创资讯分析师杨霞了解到,截至3月25日,本周期山东地炼平均综合炼油利润为951.3元/吨,与上个周期相比上涨77元/吨。
杨霞指出,“未来,国际原油方面,原油市场仍然承压。故预计炼厂理论原料成本将继续下降。产品方面,目前汽、柴油等产品缺乏实质性利好支撑,故后期在一旦原油出现利空,其价格大概率将随之出现下滑,但预计产品跌幅或不及原料成本。综合分析,预计山东地炼综合炼油利润将出现上涨。”
“对于炼厂是否存在所谓的‘超额利润’,我们还有很多因素要考量。”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信息与市场部主任祝昉接受记者采访时分析道,“首先,根据‘先进先出’原则,炼厂需要先消化一定周期前采购的相对高成本原油,红利并非立刻完全显露;其次人工成本在不断提升,伴随利润提高也会有一定的福利传导机制;运输成本的暴涨也抵消了部分红利,生产、物流、储备、保险等等各环节都希望在低油价中获得更多收益;人民币近期的贬值破7也要以一定的计算方式计入成本。”
低油价不仅吸引了炼厂原油储运的需求,同时也带动了原油运输指数(BDTI指数)连续上涨,于3月16日达到年初以来的峰值1518,相比3月6日OPEC+会议谈崩时的764几乎翻番。
2020年初至3月4日,载重20-30万吨的超大型油轮(VLCC)中东至中国航线均值45887美元/日。据路透社消息,3月12日中东至中国航线VLCC等价期租金报19.4万美元/日。有地炼人士称运费涨幅几乎吃掉相当于8美元/桶左右的油价跌幅。截至3月27日,该周VLCC市场运价触底企稳,日均等价期租金一度跌破8万美元,随后反弹至9万美元附近。
成交记录显示,中东至中国航线4月13至15日装期货盘成交运价为WS(World Scale)102.5,西非至远东航线4月26至28日装期货盘成交运价为WS100。WS100指的是一艘7万吨油轮在14.5节航速下的收支平衡点,其余船型相应可以换算。一般来说,VLCC在WS达到65的时候就达到收支平衡。
“因低油价产生的蛋糕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丰盛,也不止炼化环节来享用,中间各个环节都想分一杯羹。”祝昉分析道。
国泰君安期货原油研究总监王笑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短期看来,炼厂原油需求表现很好,但是这部分需求并没有完全,大多以库存的形式存在。这意味着整体价格回归后,很大的动作就是去库存,而库存成本仍非常高昂,在优先消纳库存的情况下未必能够赚到预期的高利润,目前看来低油价对于炼厂来讲还是账面红利。”
如何确定企业是否存在以及达到怎样的超额利润,目前未有官方口径。周大地认为,“如果是长期的明显比同行业超出很多,或者比社会平均利润率超出太多,且并非由于其做得出色,而是出于政策因素,那么该部分利润需要进行一定的管控。”
尽管尚无明确的文件推出,但是超额利润计提政策,特别是针对炼化环节的征收问题,或许已经摆在了发改委的桌面上。该如何衡量超额利润的基准,这笔钱又该用到哪里?
就原油与成品油之间的超额利润入账问题。中国石油财务总监柴守平在3月26日的业绩电话会议上表示,当国际市场原油价格低于40美元调控下限时,境内成品油加工企业,应该按照汽油、柴油的销售数量所规定的征收标准缴纳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
“今年以来,因为油价大幅下跌,公司今年将上缴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从谨慎性角度考虑,公司目前不能将额外这块利润计入公司的收入,只能是作为一种准备金计入账目。当然公司也在积极与政府部门进行沟通,争取有利的政策。”
在3月17日的成品油价调整窗口期,国家发展改革委价格司副司长彭绍宗说,国际油价低于调控下限时,国内成品油价格未调金额不是直接留给企业成为收入,而是全部纳入风险准备金,并根据《油价调控风险准备金征收管理办法》规定,全额上缴中央国库,纳入一般公共预算管理,统筹用于节能减排、提升油品质量、保障石油供应安全,以及应对国际油价大幅波动,实施保障措施的资金来源。
中金证券发布报告称,在触发“地板价”机制时,预计会由上市公司直接缴纳风险准备金。“我们认为该机制对国营炼厂的直接影响偏中性。考虑到地方企业受地方征收机关的监管力度远低于国营炼厂,我们认为该情形下,民营大炼化有望从中受益。”
“我们现在很难核实真正的超额利润是多少,”王笑坦言,“目前所设定的地板价是指最高零售价的地板价,而在实际销售过程中,往往还会存在折扣,因此很难设定统一的征收标准。”
记者了解到,诸多民营加油站的汽柴油来源不一,批发价格不一,如何针对民营炼化企业进行财务核算将会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目前国家财政收支严格来讲还是十分紧张的,特别是在疫情的影响下。
“如果确定存在超额利润并予以征收,那么很大可能是要进行专款专用,无法当做固定的财政收入,”周大地表示,“目前炼化环节可能存在的超额利润,属于新情况,但是我觉得应该对国企和民企一视同仁,公有制与私有制在竞争过程中给与平等地位,但是对所有制的财富去向问题来讲,对私有资本还是应该有所管制、有所引导、有所控制。这些话目前可以理直气壮地讲。”
随着炼化产能不断上新,产能过剩已成为石油化工行业的突出问题。利润空间逐渐收窄,一季度需求市场低迷,第二季度的供需又会呈现怎样的局面?
石化联合会《报告》指出,受疫情影响,各类化工产品的生产与销售出现新的问题。一方面,上游大型企业连续生产,但下游销售、物流受阻,企业生产负荷下降,正常生产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各种隔离措施使市场消费出现断崖式下滑,终端企业大量停产或开工推迟。
实际上,2019年的数据已经颇为惨淡。数据显示,2019年炼油业利润下降了42.1%,为近五年最大降幅;化工业利润下降13.9%,为十年来最大降幅;进出口总额7222.1亿美元,同比下降2.8%,为近3年来首次负增长。
《报告》预测,总体形势上看,一季度成品油以及化工产品等重点产品的产销将会出现较为明显的下降。但是疫情过后,下游消费会出现明显反弹,预计二季度后市场将会迎来新的繁荣,价格的上升会提升行业利润。
根据宏观经济运行趋势、行业生产、价格走势、结构调整变化等因素综合分析判断,2020年国内石油和化工行业经济运行将呈前低后高、企稳回升态势。预计全年全行业营业收入同比增长约5%,其中,化学工业营业收入增幅约为7%;石油和化工行业全年利润总额同比增长约8%。
“尽管最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是中国经济仍很难在4月恢复到正常经济发展水平,”周大地表示,“考虑到国外疫情进入爆发期,炼化产品外贸将会受到影响,成品油出口将会遭遇困境,航煤消费也会陷入低迷。”
卓创资讯资料显示,成交方面,由于目前各地企业陆续复工,汽油、柴油需求有所提升,部分加油站表示已恢复至节前三分之二的水平,加之部分炼厂仍处停工状态,成品油供应尚未完全恢复。因此在刚需补货支撑下,山东正常生产的地炼厂家汽油、柴油出货较前期有所好转,部分炼厂库存水平出现下滑。未来随着前期停工炼厂陆续恢复生产,周边炼厂出货必将面临分流,加之原油下行下,客户多按需补货,山东地炼成交或受抑制。
王笑指出,一般来讲北半球用油高峰从夏季开始,正常来讲目前处于淡季,但是原油储运情况可谓“淡季不淡”,那么也许就意味着旺季不一定旺得起来。疫情结束并不意味着在能源消耗方面出现报复性消费,很难弥补之前的消费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