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孙新燕（彝族）

一

“你好，请问你是李欣怡的母亲吗？”

“是，我是，你是谁呀？”

“我是李欣怡的债主。她和我们借的钱都已经过期好几天了？什么时候还呀!”

“什么？借你的钱，这怎么可能？家里每个月都是超标寄给她的，怎么会借你们的钱呢？”

“哦！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信你问问她，如果再不还，我们就只能到学校去找她了！”

“嘟，嘟，嘟……”对方说完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喂？”无论张秀兰怎么呼叫。电话那头传来的还是“嘟嘟嘟”的声音。

欠钱，李欣怡怎么会欠钱呢？想想刚才这个电话，是A城打来的，李欣怡在省城念大学，怎么可能会跟A城的人认识，也许是对方搞错了吧？

对于陌生的电话特别是外地的电话，张秀兰基本上都不曾接听，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一个外地的电话，而且还是这种要债的电话，真是活见鬼了。

“诈骗，对，一定是诈骗，不用去理会他。”张秀兰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坐下来继续干活。今天给老板包装玫瑰花，都是精包装，还是计件的活，动作麻利点一天下来可以挣二百五六十元，但是这种活不是天天有，时间一过就只能做点小时的活计，一个小时才八块钱。所以今天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希望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包装一些玫瑰花。此时时间就是金钱，张秀兰说什么也不能分心，必须聚精会神，否则就会被玫瑰花的刺扎到手。可是越是叫自己一心一意的包装玫瑰花，她的心呀就越是想飞得远远的，怎么也静不下来。一不小心手又被玫瑰花的刺扎到，一点一点的血渍不断地从伤口处冒出来，似点点繁星扰乱张秀兰的心田。

“怎么办？万一李欣怡真的欠别人的钱，被债主找到学校，她该怎么办？会不会受欺负？”

“别胡思乱想，赶快包装玫瑰花”

“对，别胡思乱想。可是如果那些人真的去了学校，同学、老师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李欣怡？”

“别想，不可能的。”

“不想怎么行？没接这个电话，屁事都没有，接了这个电话怎么可能不去想？”张秀兰心里的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句，闹得不可开交。

“来来来来，我们唱起来，点赞美好新时代。美丽中国嗨嗨嗨，美丽中国唱起来……”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张秀兰一下子愣住了，任凭铃声怎么响，她就是不敢伸手从包里拿手机。

“秀兰，怎么，要当财迷吗？电话都舍不得接，接呀，接个电话不会少多少钱的。”

“是呀，你就接一个嘛！留点活给我们干呀，别一个人都包干了！”

“别说了，人家秀兰要当劳模，勤奋干活呢！”

“哦哟哟！还劳模呢？劳模咋不奉献一下，把货让给我们得了。”

“别瞎说！她有个念大学的丫头等着她数钞票呢。”

……

工友们你一言我一句。有嘲讽的，当然也有理解她的。不过都是在琐碎的话语中寻找乐趣罢了。

然而，对于张秀兰来说，她听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等着她数钞票呢！”数钞票，是啊，自从二闺女念大学以来，她每个月都要寄近两千元去给孩子，加上家里老父亲和老母亲又体弱多病，丈夫两个月前又从山崖摔下来砸伤了腿，现在还无法走动，家里能支撑的就是刚满20岁的大闺女李欣然和自己了。等着她数钞票，张秀兰想想都害怕，钞票哪那么容易数呀！

“来来来来我们唱起来，点赞美好新时代。美丽中国嗨嗨嗨，美丽中国唱起来……”

手机的铃声又再次响起，张秀兰低着头拼命地干活，真希望此时此刻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秀兰，电话。电话响了，咋不接？快接呀！”工友们又开始热吵起来。

“是啊！接吧！”张秀兰鼓足勇气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啊！她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大闺女李欣然打来的电话。

“喂，丫头，啥事？快说！妈听着了。”

“妈，你方便接电话吗？”“方便”张秀兰愣了，该不会是有啥事吧！于是她站起身体往工棚外走去。

“丫头，你说，咋回事？”

“妈，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是B城打来的，说是妹妹欠了他们的钱，都过期好几天了。问咱们还不还。我爸爸的手机也接到一个电话，也是说妹妹欠他们的钱。”

“是一个电话吗？”

“不是，是C城打来的，地址都不一样。”

张秀兰彻底懵了，又是欠钱，欠钱，这诈骗的电话怎么都冲我家来了？不对？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号码？怎么知道李欣怡的？不，不，不，全乱了，得问问李欣怡。张秀兰满脑子的问题想得到答案。

“李欣然，别急，妈这就打电话去问问你妹妹”张秀兰强装镇定，她知道如果自己都乱了套，家里就要炸成一锅粥了。

“嘟，嘟，嘟……”无论张秀兰怎么拨二女儿李欣怡的手机，对方总是滞留在未接通状态。

“也许，李欣怡没有带手机，也许现在她有急事不能接电话”张秀兰安慰着自己。她把手机放回兜里立即转身到工棚继续干活，毕竟，今天计件的活计是个高收入的一天，要不是老板货要得急是很难碰到的，她希望自己多做一点，多拿到一点工钱。

人呐，要么就什么事情都不要知道，要么就把事情弄清楚，这种只知道一点皮毛就吊胃口的事情千万不要碰到，碰到了心里七上八下就如十万蚂蚁在撕咬一般，难以让人静心做事。张秀兰就如此，总是分心，使她的双手被玫瑰花的刺扎了许多的点点。

“不行，还是得把这件事问清楚，心里才会踏实。”张秀兰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又再次转出工棚外，不停地给二女儿李欣怡打电话。

“喂，妈，有事吗？你说呀！”女儿终于接电话了，张秀兰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地。

“丫头，你还好吧！有没有碰到什么事？”

“好着呢？没事。你们也还好吗？”

“嗯，我们还好，你真的没有遇到一些不能解决的事情吗？或者说需要家里帮助你什么的？”

“没有，妈，我好好的，吃得下，睡得着，怎么会有事情呢？还需要你们帮忙？”

“哦！那就好，一定是弄错了。”

“什么弄错了？”

“你爸，你姐和我都接到不同地方打来的电话，说是你欠了他们的钱，都过期了，还要找到你学校去。”

“这，这……妈，你不要理他们，我会解决的。”

“什么？解决”张秀兰脑袋一下子炸开了花。

“就是，小事啦!”

“不行，你立刻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现在客车没点了。”

“打车你都给我回来，什么小事，回来也要说清楚。”张秀兰显得有些激动，竟然不顾自己还在做工，大声地吼了起来。这也正常，碰到这种事谁还淡定得了。

“好，好，好。我回去，坐晚上的客车，行了吧。”

“嘟嘟嘟”电话那头传来挂电话的声音。张秀兰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已经挂了，再打竟然关机了。

那是个黑暗的下午，张秀兰满脑子都想着二女儿李欣怡的事，双手不知被玫瑰花的刺、扎了多少下，已经不记得了，她也忘记了疼痛，只想用无尽的活计和伤痕来麻痹自己。

夜晚，十点多，她和工友们帮老板装满四辆车的玫瑰，竟然领到了二百八十八元工钱，是她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本该高兴才是，可她却满脸愁容。

回到家，张秀兰顺势躺在懒椅上，闭着眼，她多想让自己能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可是，诸多的烦心事怎么能让她静得下心呢？满脑子都是老人，患疾的丈夫，两个双胞胎女儿——李欣然和李欣怡。说也气人，原本学习成绩特别好，又懂事的大女儿李欣然，竟然在高考来临之际突然间死活不去上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软硬兼施却拿她没办法。老师同学都来找她谈心，她就是不去学校。张秀兰的心都伤透了。如今考上大学的李欣怡，原本以为她会让自己省点心，没想到却冒出欠钱的事端来，还说自己解决……想着想着，张秀兰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

夜总是很漫长，张秀兰竟然躺在懒椅上迷迷糊糊的迷了眼，在这过程中，她能感觉到大女儿李欣然给她盖被子，她能感觉到家人从她身边走过时的轻轻脚步声。

“你妈太累了，就让她在懒椅上睡会儿，我来给她赶蚊子。”丈夫和女儿李欣然的对话，张秀兰隐隐听到，她很想起身，可是感觉全省没有力气。累，真的很累，身体与心理的疲惫让她在丈夫微微用扇子扇出的微风中浅浅入睡。

二

李欣怡回来了，在坐了一天一夜的班车后回到了家，此时已是张秀兰家人接到电话的第二个晚上。为了等李欣怡，今天家里的晚饭吃得很晚很晚。

“李欣怡。还记得你被录取的那个情景吗？”饭后。张秀兰和李欣怡坐在大门口的那可棵槐树下唠嗑。

“记得，当然记得，那时，我坐在舅舅家的电脑旁，查到被录取的消息的时候，我竟然激动得大叫起来。”

“是啊，那个时候，妈妈就在想：你的姐姐那么好的成绩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回家，不去参加考试，妈妈的心里有多失望，多痛苦。还好你参加高考了，还被录取了，真的给了妈妈很大的安慰，所以妈妈决定再苦再难也要把你送入大学，大学毕业后，盼你将来能有一份工作，生活会好一点。每个月你的生活费别人家的孩子一千五，我就给你两千，别人的两千我就给你两千多。我希望你在学校不要过得太拮据。可是，妈妈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欠别人的钱，欠别人的钱……”张秀兰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妈，你别哭，我知道错了，我改，行吗？”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借钱？你跟谁借的钱。”

“妈，你每个月寄的钱其实够我用的。只是我看你那么辛苦，爸爸又摔到脚？我就想赚钱减轻你的压力。有一天，我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认识了同学的老乡，她在省城做生意，她说可以教我们勤工俭学，自己供自己读大学。”

“有这么好挣的钱吗？”

“其实也挺快的，因为她是卖化妆品的。你知道，我们学艺术的同学哪个不贴贴面膜，涂涂口红，什么BB霜、防晒霜、保湿露没有一两套的？而且她的货是直接去厂家拿的，并且我和我那个同学和她拿货都是以厂价给我们，她一分钱都没有提。起初我用你寄给我的钱拿了一次货，赚了一千多块。我觉得挺划算的就想多赚一点，可是我的本钱不够，因为提货时要先付钱，过几天货才会到我们的手里。后来她就教我们在手机平台上借钱（贷款），那上面很简单的，只要输入姓名、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和家庭成员关系的姓名、手机号码，就可以贷款了。而且钱来得很快，分分钟就到账上了，不过就是利息有点小贵。刚开始的时候，我借的钱拿去进货，化妆品一卖就可以还钱了，收入还是挺不错的，我就想一次性多进点货，就借的多了一点。谁知道，就出事了。”

“什么事？”

“货款我付了，货却迟迟没有收到。”

“那你问问你同学的老乡呀！”

“找不到了，我的同学也没有收到货。”

“报警呀？”

“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别人都叫她丽姐。”

“你的同学也不知道吗？”

“她也是别人介绍认识的，说是老乡。具体的住哪儿，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认识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天哪！傻孩子，遇到骗子了，还好，只要你平安就好，告诉妈妈你借了多少钱？”

“两万多块。”

“两万多呀！哪几个平台上借的？”

“就你们接到电话的那几家。”

“我，你爸，你姐，三家吗？”

“嗯，对对对，三家。”

“把它还了吧！明天妈去取钱给你，千万不要让他们找到学校去。只要你诚实坦白，平安就好。”张秀兰叹了口气，微笑着拍拍李欣怡的肩膀。

“早点睡，孩子。”张秀兰语重心长地说。

夜还是那样的静，一轮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直射进屋里，张秀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债主们会知道。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两万多，几本存折里的钱取出来还是够了。她担心的是李欣怡这孩子，怎么轻易地就上当受骗，社会的阅历怎么就这么肤浅呢，还好，只要孩子平安就好。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睡不着？总是觉得哪儿还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捉摸不透。

清晨，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眼上，张秀兰揉揉眼睛一看时间，已经七点过了。她赶紧起了床，把家里的存折本找出来，让李欣然和李欣怡去取钱，把钱还上。因为今天她要到玫瑰园去帮老板剪玫瑰花的枝。剪枝是个技术活，每天可以拿到两百块，活计也就三四天。但是像这样能在家门口就可以找到活干，也就是近几年乡里招商引资，老板到村里承包土地种花才有的好事。这样既可以照顾家庭又可以打工挣钱，农村人能有这样的两全其美的生活就已经很知足了，因此干活也很卖力。

张秀兰拿着剪刀在玫瑰园里剪枝，她总是很小心，担心剪掉不该剪的枝条。看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玫瑰竞相开放，张秀兰很是喜爱。都说女儿是花，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这一朵朵艳丽的玫瑰一样，在成长中能带几棵保护自己的刺针，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能好好地生活。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为自己曾经的懦弱而悲切。是啊！如果自己不懦弱，就不会担心贷款读书而还不了钱而辍学回家，折断了自己的求学梦；如果不是自己太懦弱，就不会像同龄没读书的伙伴一样早早地戴上婚姻的枷锁；如果不是自己太懦弱，就不会在女儿十岁了才第一次赶上时代的步伐，走出大山看世界，改变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三

十天以后。

“来来来来我们唱起来，点赞美好新时代。美丽中国嗨嗨嗨，美丽中国唱起来……”

“秀兰，电话！”

“哎，来了，谁打的？”

“不知道，外省的电话。”

刚吃完中午饭，张秀兰正在洗碗筷，一听是外省打来的电话，心弦一下子被拉得紧紧的。

“会是谁呢？”张秀兰有点紧张。

“喂，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李欣怡的妈妈吗？”

“对，我是，你是谁呀？”

“我们是网络平台的，你家李欣怡欠我们的钱已经过期三天了，什么时候还？”

嗡，张秀兰的脑袋一下子被炸开了花。

“什么，欠你们的钱？多少？”

“加上利息，三千左右。如果你们不还，我们就只能到学校去找她了，再见。”

“怎么又欠钱，不是才还的吗？”张秀兰感到很疑惑

“嘟嘟嘟”，对方已经挂了手机。

张秀兰立即拨通李欣怡的电话。

“喂，妈，我现在正忙呢？待会儿又打给你。”

“喂，李欣怡，接电话！”

“忙着了。”

“忙也要接，不许不接。”

“好好好，你说，我转到安静的地方。”

“李欣怡，你是不是又在平台上借钱了？”

“没有啊！”

“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你欠她们的钱，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别怕，你好好的跟妈妈说。”

“呜呜呜”，手机那头立刻传来李欣怡哭泣的声音。

“你哭啥，有什么事你跟妈说呀!”

“妈，我错了。呜呜呜！”

“怎么啦！”

“我，我，我钱还没有还完。”

“多少？”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回家又和你说吧！我明天请假回家。挂了啊！妈，我现在有急事。”

“嘟嘟嘟”，手机那头传来挂电话的声音。

还没有还完，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秀兰心里如万只蚂蚁在撕咬。又是一个昏暗的下午，张秀兰无力干活；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张秀兰难以入睡。满脑子都是李欣怡，李欣怡……

李欣怡第二次回到家，全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大家都想听听她的想法。

“李欣怡，你上次不是说是和三家借钱吗？怎么又冒出来了？”李欣怡的父亲一边说一边敲打着拐杖，气愤啊！

“爸，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本来我想说来着，可是我妈问我是不是有三家，他说有三个电话打给你们，我怕我说了你们伤心。”

“你不说，债主来和你要钱，你拿什么还？”

“当时我想先把到期的那几笔还清，后面的我向同学借了还，等到你们寄生活费给我的时候，我又还给他们，谁知道我回学校，跟同学们借钱，他们都不愿意借给我。”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们，我觉得我自己可以解决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担心，结果我错了。最终还是要你们帮我。”

“你这书别读了，回家干活！”李欣怡父亲十分生气，下完命令便拄着拐杖回屋睡觉去了。

爷爷、奶奶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哭：“我们老李家到底造了什么罪孽？竟遇到这样的事情！”

张秀兰和李欣然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她们在沉思着什么。

“妈，妹妹考取大学不容易，就这样退学太可惜了，我们不能为了一点钱就这样让她离开学校，再说进入艺术圈是她的特长也是她的梦想，咱们熬一熬会过去的。”李欣然站在妹妹李欣怡的角度向母亲提出自己的看法。

“李欣怡，你呢？是怎么想的？”

“听你们的，不错也错了，你们让我读书我就读书，让我回家我就回家。”

“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有，我想接着念书。”李欣怡竟然哭了起来，而且哭得越来越委屈。似乎在告诉家人这过错并不是她愿意造成的，她不想就此离开学校。

张秀兰还能说什么了，她不能把孩子往绝路上逼呀！此时她显得很淡定。

“李欣怡，你到底还欠多少钱，是和哪些平台借的，这钱用来干什么了？你要一五一十地白纸黑字写清楚，妈不逼你。但是一定要让妈和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明早你拿给我看吧！我累了，我想休息，大家也早点休息吧！”张秀兰说完径直向屋里走去。

点点繁星缀于星空，几许烦恼扰于心田，张秀兰的这个不眠之夜，没有了忧愁，没有了担忧，有的只是孩子将来的路该怎样走：她是否会坦白，是否会错而改之。

“亲爱的妈妈：

我错了，这次借钱事件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该去做发财梦，不该随意听从别人的教唆就不和家里人商量，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起初我只是在平台上借做生意的钱，后来，赚了钱了。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和小伙伴们去娱乐，去挥霍。有时自己还装成大款请同学、伙伴们吃吃喝喝。当自己没有钱的时候我就向手机平台上借款，透支，还款的日期到了，我就又向另一个平台借钱，就这样，拆东墙补西墙，从一开始的几百到几千，上万，连本加利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最后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实在招架不住了，自己也记不清楚借了多少，只是接到电话就还。同学、朋友都被我借遍了。妈妈，我真的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

你的女儿：李欣怡”

第二天早上，张秀兰读完李欣怡的借款告白，看到那忏悔的字迹，心里踏实多了。她不想让孩子人生就在此折翼，飞不起来，她要给李欣怡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欣怡，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你好好想想，好好算算，自己到底借了多少钱？不管是多少，八万，十万。我们把它还了，好吗？从此不再和同学比吃穿，不再和同学比大款。好好学习。”

“妈，谢谢你的谅解，我一定不会骗你！”李欣怡擦干眼泪，开始在算她的借款账单。

四

“喂，弟弟吗？我是姐姐。”

“嗯，姐有事吗？你说，我在。”

“弟弟，李欣怡读书，钱有点不够，看看能不能和你借一点。”

“要多少？”

“两万，有吗？”

“行，我现在就去取，孩子读书嘛！再难也要支持。下午你们来拿吧！”

“行，到时候，我让李欣怡给你写借条。”

“怎么让她写呀！”

“给她一点压力。让她珍惜学习的机会，不过钱我还给你。”

“哦！是这样，行！”

张秀兰想了想，决定给李欣怡一个教训，于是她打电话和自己的弟弟首先通了气。

“李欣怡，这次我们去和你舅舅借钱，就由你写借条给你舅舅，以后你长大可以挣钱了慢慢还，可以吗？”张秀兰带着商量的语气和李欣怡说道。

“好的，只要我能读书，舅舅愿意借给我，我一定写借条，长大了我还。”李欣怡竟然没有一丁点的犹豫。看来她还是想好好地读书。

“那我们去和你舅舅借，妈妈和你一块儿去。好吗？”

“好的。”

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鸣叫，使人心中多了几分烦躁。张秀兰带着李欣怡走在路上。

“李欣怡，待会儿见到舅舅和舅妈，一定要有礼貌。说话做事要显出自己的诚意。待会儿你舅舅问你，你可以说是上学用。”张秀兰再三叮嘱，此时的她一直都在想着怎样教育一下李欣怡。

“上学用，这样行吗？难道要欺骗，可是如果实话实说舅舅会借钱给我这个败家子吗？”李欣怡心里十分烦躁，妈妈为什么要让她这样说呢？她感到疑惑和不安。

“妈，我知道，可是舅舅会借我吗？”

“心诚则灵，试试看吧！”张秀兰假装没有把握的样子。其实他早就和弟弟打过招呼的。只不过是想让李欣怡经历一次借钱的过程罢了。

“舅舅，我想跟你借点钱。”刚坐到沙发上。李欣怡就开口说道。

“行啊，能告诉舅舅，有什么用吗？”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做错事？什么事，不是上学用吗？”

“我和同学攀比，做发财梦，结果在手机平台上借钱，起初只是几百块，可是后来越借越多，经常拆东墙补西墙，结果本金加利息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大，近两万块现在都到期了，如果不换，他们就会找到学校，我就没法再待在学校了……”张秀兰和弟弟很吃惊地看着李欣怡，张秀兰没有想到李欣怡能这样坦诚的向他舅舅说出自己的过错，她心里很欣慰，看来李欣怡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李欣怡的弟弟更没有想到姐姐竟然没有告诉他实情，相反是这个小丫头坦诚相待。他明白姐姐的苦心，也为李欣怡的坦诚而感到骄傲。

心诚则灵，李欣怡成功地向舅舅接到了两万块钱，临走时，她的舅舅还又另外给了她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一千块钱。他语重心长地拉着李欣怡的手说：“丫头，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能改正，将来自己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五

“还有吗？”张秀兰看着李欣怡在手机上还完了所借的钱，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妈，这一次真的没有了。”

“再想想，别再出什么岔子。”

“妈，这次是真的，人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了。上次是我自己糊涂，想着自己可以摆平后面的事情，结果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这次是真的没有了。”李欣怡拉着张秀兰的手诚恳地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张秀兰心里的那块石头也算落地了。

“李欣怡，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了，也糊涂了大半辈子，要不是近几年，国家政策好。进行招商引资，让我们不仅可以把土地承包给老板，可以收一点租金，而且还可以在自家门前打工，随时还可以参加县上人事劳动局组织的就业培训，时常让我们补充新鲜血液，接受新的知识和新的政策，妈妈的观念可能还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如今的社会是一个竞争的社会，特别是你们这一代。权利、金钱、美貌和能力，四者兼有是最好的，但是妈妈给不了你权力和金钱。美貌吧，我可以给你前期的特征，后期的自身锻炼尤为重要。能力则是妈妈无法给予你的，所以能力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努力，一定要努力呀！”

“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现在，你读大学了，可是你的姐姐还在家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呢？她的学习成绩那么好。这也是妈妈十分遗憾的地方。”

“妈妈？我知道姐姐有一本日记本，要不我们去偷窥一下。看看能不能知道原因。”

“那怎么行？那是偷窥隐私。”

“都说是偷窥了。害怕啥！我来，你把姐姐叫去和你干活。我在家里干坏事。”李欣怡竟然想出了这下三烂的手段来对付李欣然。张秀兰竟然犹豫再三后同意了她的想法。

张秀兰带走了李欣然。把李欣怡留在家里。李欣怡在征得妈妈的同意后，来到李欣然的房间，开始翻找那本被一把小锁锁着的笔记本。

“钥匙。钥匙在哪儿？”

李欣怡找到了笔记本，可是却没有钥匙，想想再三，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忽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找来牙签，一点一点地在磨转着锁，终于，锁打开了。其实她很久以前就想看看姐姐的秘密。今天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大饱眼福一次了。李欣怡一页一页地翻着姐姐的日记本，上面记录的竟然是姐姐每天在学校学习的内容，原来姐姐每天都会把所学的知识记录在笔记本上进行回忆，把不懂的就标上记号，难怪姐姐学习成绩那么好，原来她是那样的认真学习。就在李欣怡看完一半以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弄明白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想要放弃的那一刻。她快速的翻到最后，有一页发黄的纸张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特意翻到这一页：

“今天，我去交同学们的作业，路过老师办公室，无意中听到了老师的谈话。老师说我和妹妹李欣怡是学校里最有意思的两个学生，我学习成绩好，认真又踏实，就是不爱讲话，性格没有妹妹开朗，是那种读书的料，考个重点学校不成问题。妹妹李欣怡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是能歌善舞，而且更重要的是除了会说我们本地方的少数民族语言外，竟然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经常在学校各种活动中主持节目，承担校园之声的播音工作，又是一个美人坯子，如果选“传媒”，去培训一下的话，一定能考上的，就是去培训费用贵了些，担心我家经济有困难。是啊！妹妹不是一直都想进入艺术圈吗？如果她真的去培训后考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学校该多好啊！如果我和妹妹都考上大学，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供我们姐妹俩上学。都说长女为母，作为姐姐我应该成全妹妹。可是我也想上大学，难道我真的就这样把机会放弃吗？唉！谁叫我是姐姐呢……”

“原来，姐姐辍学是为了能够让我上更好的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她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她竟然为了我放弃了……”想着想着，李欣怡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一颗一颗的泪滴滴落在纸上。不，这纸一定落过姐姐很多的泪水。

李欣怡合上笔记本，把锁锁上，让她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原处。

张秀兰从李心怡哪里知道了李欣然没有参加高考的原因。她心里万分的难受：“这个傻孩子，只要她能上学，家里哪怕是去贷款都要供她，她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呢？竟然擅自作主，伤害了自己。还好，她还有想上大学的愿望，这就是最好的动力，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下次参加高考。”

“笃笃笃”，张秀兰小心地敲着张校长办公室的门。

“谁呀？请进！”

“张校长，打扰你了。”

“哟！李欣然妈妈，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张校长，真没想到，你好记得我，记得我的女儿。”

“当然记得，李欣然可是我们学校的好苗子。就是可惜了她没有参加考试。”

“我这次就是为这事来的。”

张秀兰把李欣然还想学习的事情跟张校长说了一下，希望张校长能帮她想想办法。

“多好的孩子呀！让她好好复习。今年以社会考生的形式参加考试吧！”

“真的吗？谢谢！太谢谢了！”

“不过，你先去找教导主任李老师那里办一下手续，要是真的让这孩子在这个阶段辍学，就真的毁了她了。”

终于李欣然可以参加考试了，张秀兰很高兴，在高考的那几天，张秀兰特意跑到城里陪在李欣然的身边。孩子在考试，她就在学校外等候，为女儿祈祷。

六

“妈妈，我考过了！”

“真的，我的女儿真厉害！”

“妈妈，我觉得这个假期最有意义，虽然我没有回家，但是我在学校竟然真的拿到了驾驶证。而且，姐姐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竟然也上了一本分数线。我们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不，应该是三喜临门”

“三喜，哪三喜呀？”

“今天接到县教育体育局的电话，你的姐姐可以领到金秋助学的奖学金。而且，我们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真的，那太好了，我们得庆祝一下。”

“对，是得好好庆祝一下。妈妈给你发个红包吧！6块6，六六大顺。”

“对，六六大顺。”张秀兰和李欣怡用微信视频对话。看到视频里满脸微笑的二女儿李欣怡，和身边一脸喜悦的大女儿李欣然。她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人生坎坷，孩子决不能在求学的道路上“折翼”，即便是“折翼”了，只要用心，持之以恒地想办法，也能“复好位”。让孩子能张开双翼，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