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高的孩子（下）

郭述军

第二天，下着雨，院子里满是泥泞。老母鸡又在吃午饭的时间钻进了屋子。它已经习惯了，知道这个时间到屋子里去，就会吃到点香喷喷的东西。那些东西奶奶是舍不得给它吃的，但小金子舍得。

可是，双脚沾满泥巴的它，在没吃到东西之前，却非要在屋子里拉泡鸡屎。这下小金子火了，他刚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呀！于是，他随手抓起奶奶靠在墙角的一根拐棍儿，狠狠地向老母鸡砸去，“啪”一下，正中老母鸡的脑袋。老母鸡惨惨地叫了两声，倒在地上，扑啦几下翅膀，腿儿一伸，死了。

奶奶正把一小盆米饭端进来，见小金子打死了老母鸡，奶奶也火了，放下饭盆儿，不由分说，抬手就打了小金子一巴掌。

小金子从没想过奶奶会打他，奶奶也從来没打过他。他愣愣地瞧着奶奶，嘴一咧，“哇”一声哭了，委屈得要命。

奶奶也愣住了，那一巴掌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打在小金子脸上，却疼在了她心里。“小金子呀，”奶奶忙搂过小金子，“小金子，是奶奶不好，不该打你。可是你不知道呀，老母鸡死了，你就没鸡蛋吃了。不吃鸡蛋，你怎么能快点长高啊！”说着，奶奶老泪纵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金子忽然喜欢唱歌了。虽然唱得不是很好，可奶奶还是很爱听。有天晚上，他和奶奶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看着看着，他就哼起了歌。奶奶也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首，只是听着，然后说：“小金子唱得真好听，要是以后能到电视里去唱就好了。”

小金子问奶奶：“为啥要到电视里去唱才好呢？”

奶奶摸着他的小脑瓜，对他说：“上了电视，你就是大明星啦，就没人管你叫……”奶奶欲言又止，她想说就没人管你叫小矮人了。可是那样说，小金子会伤心的。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叫小金子小矮人了，而且有人还叫他“侏儒”。侏儒是什么意思，奶奶不懂，但她能猜到那不是个好词儿。奶奶最怕别人说小金子矮，只要她听到，就像被针扎到心里一样。

小金子笑嘻嘻地安慰奶奶：“奶奶，您放心吧，肯定有一天，我会唱到电视里去的。到时候，您可得好好听，好好看。”

奶奶也笑了：“好。”

小金子对着月亮发誓：“以后我要好好练习唱歌，到电视里唱给奶奶听。”

从那天以后，小金子真的努力练习唱歌了，而且进步得很快，以至于学校里只要搞文艺活动，都少不了有他演唱的歌曲。可是，就在他即将小学毕业的那个六一节，老师竟然给他安排了另一个角色：在一出小话剧里饰演一个孤儿。原因很简单，他个子小，演个小孤儿最合适。小金子很不情愿，但无法改变老师的意愿。

最后一个儿童节，六年级的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小金子也有一段暂时的兴奋，虽然不是唱歌，但他还是愿意登上舞台。在前期的排练中，老师和同学们对他都很满意，虽然有几次他忘词儿了，老师仍旧鼓励他说：“不错不错，再努把力，最后那句台词千万别忘啦。”

最后那句台词是什么呢？很简单：“我想要爸爸和妈妈”。这样的台词他怎么能忘记呢？而且他比谁都会表演得更真实，更动人。“老师，我知道。”

演出的时候，还有电视台来录像呢。面对着摄像机，小金子或许是紧张了，当表演到最后，剧中的老师问他最大的希望是什么时，他竟然多说了一句：“我想要爸爸和妈妈。我想长高！”

其他几个演员一愣，但台下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再看小金子，已经泪流满面。

有如潮的掌声，台上的几个演员没有抱怨小金子说错了台词，相反，为他这个即兴发挥点了一下赞。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都知道小金子是个长不高的小矮人，平时总喜欢嘲笑他。可是今天，当他那么动情地说出“我想长高”这句台词时，没有一个人笑，都为他鼓掌，并感动着。

“那孩子很不容易……”校长也知道些小金子的情况，简单地说给电视台的记者们。

记者们也很感动。因为这是最后一个节目了，等小金子下了台，就去找他：“你叫许小金？”

小金子还有点沉浸在剧情里，望着记者，也望着他们扛在肩上的摄影机，然后才点点头。

“你表演得真好！”

小金子笑笑，很腼腆。

“我想问你一下，在现实生活中，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小金子想想，有点胆怯似的，说：“有，我想到电视里面去唱歌。”

“到电视里面？”那个记者愣了，但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他，“为什么呢？”

“因为奶奶说，我要能到电视里唱歌，就是大明星啦。我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说。她不想让别人嘲笑我是个小矮人。”小金子现在已经懂得了奶奶的心思。

“这个愿望我们可以帮你实现呀，不过，你能唱好吗？”

小金子眼睛一亮：“我唱得很好听呢，唱给你们听听。”

“好啊，我们给你录下来。”

小金子唱起来，一唱歌，就忘记了胆怯，歌声确实很好听。

等他唱完一首歌，记者才把摄像机放到地上，告诉他：“今天晚上八点你记得和奶奶一起看电视啊，你在电视里唱歌啦！”

小金子好激动，也许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真的？”

“真的。”

小金子有点不敢相信，变得傻傻的，忽然又兴奋地大叫：“我要上电视里唱歌啦！”

一下子，小金子俨然是明星了，好多同学把他围住。小金子也激动不已，而且这种激动一直持续到晚上放学。他一刻不停地跑回家，到大门口就喊着：“奶奶，奶奶，我真上电视里唱歌啦！今天晚上，您就能看到啦！”没听见奶奶的动静。他冲进屋子，却发现奶奶静静地躺在炕上，旁边围着叔叔、婶婶和几个邻居，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奶奶！奶奶！”

叔叔说：“小金子，你奶奶已经死了。”

小金子像触电了一样，可是他怎么会相信呢？上学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呢。他扑到奶奶头前，要去摸奶奶的脸。“奶奶是不会死的！”

叔叔忙把他拽回来。“小金子，奶奶真的去世了，很突然，都没来得及去医院。”

小金子傻了，看着眼前的人们，忽然又疯了似的，大声喊着：“奶奶！奶奶！”但奶奶仍旧静静地躺在那儿。

天逐渐黑暗，大人们为奶奶的后事忙碌着。小金子独自站在院子门口，痛不堪言。他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就抬起头。夜空中那么多星星啊！每一颗都闪着光亮，像一双双眼睛。他忽然想，应该有一双眼睛是奶奶的呀，她会永远看着他长大。

“奶奶，奶奶。”他望着星空，一次又一次轻轻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