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头（二首）

陈年喜

冬 至

电话那头 母亲说

山上下雪了 我突然想起来

她今年七十二了 能看见的雪

已经不多了

放下电话 眼前全是白的

堆在我一生顶上的雪

一下全落了下来

我再也端不动了

小店的女孩端来一碗饺子

我看见她端来一碗雪

对面山上是白马寺

可以看见它隐隐的粉墙

我珍视所有微小的事物

比如从白马寺飘下來的

一阵金黄的银杏树叶

它们不紧也不慢

像一些正在发生的事情

无雪的绥阳总是有雨

人们打着伞 开着车 赶往遵义

再往北 就是九省通衢的重庆

人活在哪里都是一阵风

沿着河谷吹

吹过关山和日暮

最后吹到比雪更远的地方

白帝城头

白帝城头的春草

正在向着秋风枯黄

白盐山下的蜀江

因为长江水位的抬升

早将南人的歌一曲湮灭

只有观星亭旁的菊花仍在盛开

繁艳的气色 照应着李白 苏轼

范成大 黄庭坚们的诗句

那黄白相杂的一枝

是先帝无处可托的孤

在西碑林 我爱上

那些残损的碑石

爱上那些不知所踪的部分

爱上独行的 来自山西的远行客

他的黑背包 花白头发

黑褐色神情

河山的艰险

对应着人生的歧路

崎岖嵯峨的夔门

对应着谪贬 枷戴 砍头

在回程中 我第一次看见了耕田的水牛

古樟和桢楠 覆盖了今年的新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