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组诗）

姜念光

松树的信札

现在，我又说起松樹了

当然没有松树

我不过是想起了几位散落各处的朋友

他们的名字中有松这个字

没有也是有，比如苏轼

我就认为这个名字是松木做的

请容忍我的春秋笔法

虽然没有松树

还是能识别那种清醒、稳定的身形

但是怎么理解一个好人默默忍受着冤屈

不妨这样说

松树负雪，纹丝不动

那就让肉中刺，成为肉中刺吧

“谡谡如劲松下风”

多好的姿态

我们可以把浓烈的黑暗当成酒

一起来，看看明月，听听风

积 雪

一些马变成了五花马

花园和草地放松了神经和羽绒

那些树那细高个子的男人

有些懒散，把果实揣在衣兜

食指和拇指捻着往事的线头

秘色瓷杯，红茶半满

端在手里但不喝

渐渐变成了三十六度

正好与体温是一致的

哦，又想起她，想起她

黑发向后梳，脖子和额头洁白

在对面玉一样安静地、明亮地坐着

昨天落下的雪还有一些

勾肩搭背的少年正在过天桥

细密的栏杆像睫毛，一闪一闪

这时候抬眼看看远处，是的

紫禁城上面，露出了湛湛青天

流水曲

我已经在溪水边坐了很久

铅芯似的小鱼笔直游来

有时候，不知何故抖起了机灵

翻身一亮，献出细软的银子

水流中间有一块圆石，粉红的

恰好露出水面三分之一

清波从两边分开，然后合拢

那样子，像某种原谅，和享受

我并不认为自己在思考安静与自由

用心取悦阻挡太平洋的堤坝

但有些变化确实已经发生

块垒终究能成为细沙

我也正在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

小溪眉清目秀，畅快地向前流动

在坡度大的地方突然加速，变成了喧哗

我们原本都有，秘密的银光和粉红色

直起身来，活动一下弯曲太久的膝盖

我穿过独木桥轻快步行

牛栏山初秋

方圆十里，是大小合适的尺寸

夜色，有着一头牛卧下来的安稳

所有沉重的，可以交给沉默的骆驼了

古往今来的那根稻草，也要轻轻拿走

饮酒两三杯，听波浪穿过然后平息

然后，满天繁星，数落心中磨圆的石头

在牛栏山，可能没有第二个人写诗

却并不妨碍诗歌重镇的筹建过程

不妨碍，困惑的花斑豹变回男人

一头露水，从牲口棚中回到山林

百里之外，那些鞭子下的畜牲还在吃着

而这里，蟋蟀和蚯蚓开始琢磨小提琴

独角兽

大酒喝到中途，好事做到一半

又想到了你和我共同铸剑

把钱串子打成利刃这件事，还是有意思

类似春天的浮云，铁和蜜

不必多说，这种好，这种意思

如何借着三十年的酒劲保存至今

我有我的办法种瓜得瓜，此刻顺藤一摸

全是你，你的火炉和真理

于是我们放着烟火，吃着花和树叶

从不同的角度，彻夜弄箫吹笛

在河之洲就这样建设成了和谐社会

出现了极个别幸福的狗男女

不用管芸芸众生如何看待发光体

如果他们趴在寺庙

我们是天上的星星。如果从传说中看

我们就是一轮明月在横行

而诗歌的顶点恰是我们沸腾的身心

忽略了自己的愚蠢、无能和生硬

白马，已经变身为一只朝霞里的独角兽

而你和你的灵魂，就像一辆晶莹的小坦克

卧在波光映照的绿草地上等我弹奏

长城十八行

站在撞道口长城的劲风中，我看着天空

明亮的男高音，有三个八度那样的蓝

更匹配的蓝，可能是老鹰的蓝，战斗机的蓝

长城静默如雷，在山河中走着粗针大线

试着躺在长城上，我感觉到脊梁骨在伸长

倚在长城边，我似乎就是一块大尺寸的城砖

而在鹞子峪，摸着石头，那坚硬冰凉的手感

想到了一系列扶不上墙的朝代和皇帝。想到

月黑风高夜漫漫，如今应该怎样筑长城

用“我们的血肉”，还是大数据和云计算

不要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不要以为，今天的蓝，风雨兼程过了难关

太难了！磨砖作镜，登天梯

到底怎么样，才能写出长城一般的诗篇

在二道关，我登上废弃的烽火台试了试

由于得到蓝天白云的支援，我心里有数了

长城书写，需要巨大的抒情能力

一口气，两千两百四十年;一个句子，四万两千两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