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羊羔铺开的筵席上（组诗）

张常美

草 传

因为拒绝了春天，一些草被迫流亡

还有一些，太过执着于活着

而被囚禁于山顶

为了找到水，一些看起来单薄的草

已经把根扎进石头

有些草因为暴露了风而被困在墙头鞭打

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草既不结果也不开花

只能让出肥沃的土地给了玉米高粱

最可恨的草长在屋瓦里

拔也拔不得，烧也烧不得

你每一次去荒滩割草

裤腿或鞋总会带回胆大的蒺藜或疙针

在为羊羔铺开的筵席上像碗底的沙砾被剩下

我们不再等她回来了

我们卖掉了羊

她就不必再每天都背回青草了

背回一夜不歇的蟋蟀声和一条盘在梦里的大花蛇

田里的活计已使她疲惫不堪

为了她紧捏过的一根线头不再执着于穿过针眼

为了灯不再熬到深夜

我们穿上没有破洞的新衣服

也不再疯了一样，随便滚一身泥土

我们自己准备早餐，用水龙头里的水

而不是远处的水井挑来的

我们用筷子夹着买来的咸菜

买来的米，买来的面条

我们的筷子依旧夸张地碰响碗底

为避免她突然的呵斥，我们甚至搬了家

空无一法

星球擦过星球的一瞬

需要积攒多少力量

用掉多少时间

如果有力量和时间

它们来自哪里

在屋檐下，我曾观察过两只燕子

整日不知疲倦地从远处衔泥

其中一只怀着几颗星辰

它们成功了。从星辰中孵出了自己的骨肉和羽毛

又整日不知疲倦地找食

它们成功了。孩子们飞远以后

我的屋檐下

空悬着一间孕育过生命的巢穴

里面留下一堆星辰的破壳

茫然无措

我们读过的书都太旧了

里面泛黄的格言已经不适用于时代

这些，我的父亲用一生验证过

昨天，狐仙又在一个中年农妇的身上显灵

操著浓重而拗口的方言

训诫我的不敬。可是

还没有谁塑造出新的神仙

叫我低头信服

教我怎么去破解所面对的困境

边关观贞洁碑

这是我见过最粗鄙的石碑

和蒿草一起挤在一面倾颓的墙壁下

我试图拂去灰尘的时候

大颗大颗的沙砾像泪水滴落

那个铁匠或石匠的妇人应该很老了

虽然没有一点关于她的生平

但肯定没有想象中的美丽

她已经活到了活不下去的年纪

随着丈夫，一生的汗水都落在边关的风沙里

抡不起锤头的时候，他正好就死了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

没有谁会真正记得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故事

人们关心的是自己的死亡

人们赞扬的是——

在自己亡故后

他屋里的女人也能背着一块石头哭着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