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合作紧张会否引发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关系生变

张弘

2019年底，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因在石油出口价格问题上意见不一，未能如期签署新的石油买卖合同，俄方遂于2020年1月1日暂停对白俄罗斯的石油出口。随后，在普京和卢卡申科两位总统的干预下，两国公司达成临时供应协议。1月4日，俄恢复对白的石油供应。虽然断供仅持续几天，但仍构成俄白关系中的重大事件，反映出两国传统关系也可能改变。

事件的由来

自2018年以来，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就存在着不和谐音符。2018年7月，俄国家杜马通过石油业税改法案，四个月后正式生效。根据该法案，俄现行石油出口税将在2019年至2024年间逐步下调至零，进而改征相同数额的石油开采税，这导致了俄向白出口石油价格的上涨。据估算，从2019年起的三年内，白俄罗斯因俄方税改将损失近45亿美元，到2024年损失105亿美元，这对白经济来说是重大“失血”。

2019年，双方围绕新的石油价格展开多次磋商，未能达成一致。俄方建议，双方通过加快联盟国家框架内俄白一体化，将石油价格分歧转换到联盟内部进行解决，实质上就是借石油税改压促卢卡申科加快停滞多年的俄白一体化进程。2020年2月7日，卢卡申科飞到索契与普京谈判，但未能说服俄方让步。

白俄罗斯是欧洲东部的内陆国，人口仅950万，2018年国内生产总值（GDP）约为600亿美元。白俄罗斯原是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独立后在经济上严重依赖俄罗斯，一半的进出口贸易都与俄有关。能源供给方面更是体现了这种依赖性，其80%的石油和90%的天然气供应都来自于俄。俄白能源合作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由于白俄罗斯特殊的联盟伙伴地位，俄方一直以来通过免征石油出口税的方式向白提供巨额“能源补贴”。

自卢卡申科1994年执政以来，白俄罗斯在外交政策上坚定亲俄，积极参与俄主导的独联体一体化进程，与俄建立起特殊盟友关系。1996年，两国签署《建立主权国家共同体条约》。1997年，两国签署《建立俄白联盟条约》，将共同体改为联盟。1999年，两国签订《建立俄白联盟国家条约》，计划将联盟最终升级为邦联制国家。白俄罗斯几乎参加了所有俄主导的地区合作组织。2003～2004年，格鲁吉亚、乌克兰等独联体国家爆发“颜色革命”，这些国家上台的新政府改行向西方靠拢的政策，俄罗斯开始对它们实施有区别的能源政策，甚至将能源价格作为“外交工具”。卢卡申科在这一轮“颜色革命”中坚定地与普京站在一起。

莫斯科对卢卡申科的支持“投桃报李”，不仅以优惠价格供应白自用的能源，还允许其再加工后出口。在俄的扶持下，石油化工产品成为白主要出口产品之一，主要卖给乌克兰和其他歐洲国家，获得高额利润。白每年仅向欧盟和周边国家出口石化产品就能创造190亿美元的外汇收入，成为卢卡申科政府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此外，凭借俄方的能源补贴，白俄罗斯维持着庞大的国有企业以及颇具苏联特色的公共福利体系。

俄决定改变这种能源补贴政策后，白经济遭受了巨大压力，双方须重新定位两国能源合作关系，而这个过程对于白方来说更为痛苦。世界银行预测，在俄白能源关系紧张的背景下，2020年白经济增长率难以超过2%。

能源合作和俄白一体化

事实上，能源合作和一体化一直是俄白关系中错综交织的两大问题。当下，俄对卢卡申科的一体化政策失去耐心。自1999年俄白两国签署《建立俄白联盟国家条约》以来，卢卡申科对建设联盟国家的兴趣逐渐下降。普京执政以来，俄罗斯一直希望推动落实俄白联盟建设，但白方行动缓慢。进入21世纪，国际能源价格曾经快速上涨，俄经济一度实现复苏，也带动了白经济进入快速增长期。从2000年到2011年，白GDP年均增速超过7%。长达十年的高速发展增强了卢卡申科的自信。而2011年以后，卢卡申科通过支持俄反“颜色革命”、积极参与组建欧亚经济联盟，继续从俄获得可观的经济利益和能源补贴，在国内也拥有较高的民意支持率，这反而削弱了白继续推动俄白一体化的积极性。

2020年2月7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赴俄罗斯索契与俄总统普京举行会谈，双方谈及了石油供应、未来油气合作方式等问题。

俄罗斯不愿继续向白提供能源补贴也有其自身原因。俄不仅对白扮演着“能源输血”角色，还向白提供了大量贷款来支撑其金融稳定和经济正常运行。由于国际收支长期处于逆差状态，白俄罗斯在2009年和2011年两次发生本币大幅贬值，莫斯科向卢卡申科政府提供了总额30亿美元的紧急贷款。截至2019年8月，俄仍是白最大债权国，规模在75.5亿美元左右。在俄部分精英看来，卢卡申科治下的白俄罗斯不仅在俄白联盟建设上“原地踏步”，还已成为俄经济复苏的一个“包袱”。2019年俄GDP增速仅为1.3%，低迷的经济形势不仅给普京执政带来压力，也限制了俄对外提供援助的能力，越来越希望结束对白的无限期“经济输血”。

俄白关系前景展望

能源合作是近年俄白关系发展的一个缩影。2月初，俄白就天然气供应达成新的协议，俄继续以2019年127美元/1000立方米的价格向白供应天然气，远低于供应欧盟的价格。白俄罗斯与俄罗斯的天然气合约属于长期协议价格，不受国际天然气现货市场价格波动的影响。这反映了今天俄白关系的双重特点：既有“老交情”在，又要按市场规律办事。这是因为俄白是难以割舍的安全和政治盟友，体现在白方是俄与北约之间重要的安全缓冲空间，而卢卡申科在西方面临政治压力，必须依靠俄的政治支持才能“解围”。此外，俄白双方有着难以替代的文化和经济联系。白民众对俄文化的认同远高于对欧洲文化的认同。目前俄白针对能源合作的博弈仍在继续，双方仍未就石油供应达成协议。卢卡申科早些时候指示其政府积极寻找替代俄罗斯石油供应的来源，考虑从乌克兰、波兰、波罗的海国家、哈萨克斯坦和阿塞拜疆进口。3月初，阿塞拜疆向白俄罗斯发出首批九万吨石油。3月13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摩根·奥塔古斯表示，美国能源公司准备立即开始以市场价向白俄罗斯出售石油。白俄罗斯第一副总理克鲁托伊早前也曾表示，白方已准备好按国际市场价格购买俄石油，俄方也同意这一安排。从经济上看，即便按照市场价格交易，俄相对于其他石油供应方，在运输成本方面仍有明显的优势。

俄白关系即将进入“从量变到质变”的阶段，面临着是整合成为新的联盟国家、还是回到“普通国家”的抉择。虽然俄白在能源合作和一体化问题上龃龉不断，但双方领导人深知，维持这种传统盟友关系符合彼此的政治和安全利益，谁也不敢轻言“分手”。另一方面，俄白双方在能源合作与一体化上的博弈不会在短期内停止，在当前油价下跌的背景下，白俄罗斯是利用机会提高自己石油供应来源多元化程度，还是继续恢复与俄罗斯的石油合作，还有待观察。总之，能源合作前景将继续是观察双方关系发展的晴雨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