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
我在追忆逝去的父亲
我母亲又病了,我必须
从回忆中走出来
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她消瘦了,意识
也有些糊涂,看见我
微微地笑了,然后
叫我帮她捉虫,捉了
一天的虫,她说
虫又爬进了她的脑袋
这次她没有提到
父亲,也没有提到她的孙子
(我的儿子),半夜里
她醒了,双手合十:
“菩萨呀!保佑
我这条小命吧!让我
再活几年,他们把我
房子拆掉了,我想住新房”
菩萨呀菩萨,你必须
保佑她,你应该
保佑她,她一生
经历过多少苦难
總是一笑而过,在芸芸众生
面前,她也有一颗
菩萨之心,你不保佑她
天地难容
好多东西,我都看不懂了
人的服装,还有表情
一年到头的坏天气,还有
门缝里的闪烁其词
看不懂他们的过去,以及
炉灶边的白皮书,一个女人
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
在大白天与男人为敌
看不懂装修后的内衣
天空里的广告语,这个世界的
阴谋诡计,以及
此刻,相由心生的小秘密
看不懂呀,一只掉了牙的老虎
趴在海滩上,咧着嘴
且心存善意
黄昏,在赣江边
我真的抓住了
那条鲇鱼,它太滑了
我紧紧地按住它
头一抬,环顾江面
有点趾高气扬的样子
谁知一阵风吹来
我手一松,鲇鱼
从我掌心里游走了
我有些沮丧,但并
不感觉自己失败
因为,我确实抓住了
那条鲇鱼,并触摸到了
它的心跳,现在
它离开了我
在这满是月光的湖面上
自由地游着
剩下的生命中
我不可能再懂法语了
那些巴黎的
浪漫故事,肯定
与我无关,我从诗歌中
探出脑袋,面临着
生活的困顿,还有
连绵起伏的叹息声
天色已晚,这一刻
还是认真地说好我的
中文吧!至少
半夜里,我说出的
每句话,身边的人都懂
我以为他高高在上
每天起来,就会对着镜子
梳理自己头上的羽毛
谁知,不是这样的
他睁开眼睛,便在琢磨
狗的心思,并试着
在发情的季节,为它写
一首赞美诗,对于
妻子的唠叨,他早已习惯了
在诗中,从不避讳
婚外恋的惊喜,他爱
小镇生活,总是在黄昏时分
才投下他的赌注,这次
他赌的是乔治家那匹
老白马,会不会
生出一匹黑色的小马驹
比如子宫,它狭小
温暖,黑,让你探出头来
就对这个世界,感到
害怕,所以你哭
比如乳房,它似乎是
生命之源,你吮它,咬它
一旦离开了它,才知道
你再也不能亲近它了
比如眼睛,写满了爱意
她低下头的一瞬间
月光出现了
你便明白了真善美的含义
比如背影,你抬头
仔细一瞧,它越来越臃肿了
还有些弯曲,你必须
面对,并把这背影收藏好
然后,独自流泪
这一刻,木头人
占领了广场
他们的发际线
即将长出两片绿叶
这一刻,石头人
成排,他们被人
挖掘出来
成了博物馆的守卫
这一刻,一些
死灵魂也渐渐苏醒了
他们活着不易呀
死起来更难
你总不能让他们
在果戈理的笔下,再死一次
我驱车一个上午
就是为了看一眼他的遗像
没想到,他的遗像
并没有挂在中堂,而是
印在一件白色的T恤上
对,这就是他的方式
虽然死了,他还是爱这个
世界的,他想
被人们穿着,四处逛逛
从前,我爱过一只猫
它总是在我的势力范围内
张牙舞爪,为了留住它
一大早,我就到
菜市场为它买来小鱼虾
后来,我爱上了一条狗
它的心思,我懂
我的意思,它一知半解
为了彼此了解
我俩常常在半夜里出走
我至今还不敢爱人类
这些结构与我相同的动物
有太多的陷阱,我怕
我一旦爱上他们,在这个
酷暑,便难以自拔
你让我装什么不好?干吗
一定要装大师呢
我一旦成为大师,肯定不会
这么随意,必须装出一副
深思熟虑的样子
用另一种声调,和你谈谈
外太空的事情,再用
中世纪的字符,佐证着
这个世界的荒诞性
至于你提出的天气问题,我肯定
回答不了,天要落雨
娘要嫁人,并没有普遍性
亲爱的,还是不要让我
装大师吧,装个宠物多好
一受到惊吓,便可以钻进你
怀里。实在不行
让我装疯,端起酒杯
我就是王,芸芸众生,都是我的臣民
我还不敢想象,十年
以后,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
会不会躲在养老院里
倚门望天,或者
躺在某个医院的病床上
接受护士的盘问
还有一种可能,在街上
孤独地走着,看见一个另类的
酒吧,又忍不住推门进去
偶尔,也许会出现在
某种聚会上
慷慨激昂,总结陈词
然后,从早到晚
坐在小河边,拿着鱼竿
守着那些倒霉的鱼
十年以后,反正
我也装不出德高望重的样子
他们说,巴黎有70万个
单身女士,我不知道南昌
有多少?她们的生活
一定丰富多彩,也一定
单调乏味,那天
我在赣江边散步,看见
一个女人在钓鱼,好不容易
搭讪了几句,才知道
她对男人已不感兴趣,却喜欢
鱼水之欢,我不是
一个单身男士
对女人当然还感兴趣,特别
是那些生活在巴黎的单身女士
有时候,我们谈论
一条蛇,要比谈论一首诗
有趣得多,蛇
它有美丽的花纹
也有自己的毒液,打草惊蛇
是夏天的事,一到冬天
这种冷血动物便不管任何的
政策变化,躲在洞里
冬眠了。而一首诗
要经过多少不眠之夜,才能
抵达自己的境地,你以为
你成功了,誰知
词语又在和词语吵架,弄得你
灰头土脸。一首好诗
要有蛇的形状,还要有
蛇的胃口,能吞下两只老鼠
关键时,必须学会
冷眼旁观,我的问题在于
一写诗,总是血脉贲张
你看,我又把一个
句子,从一群词语中拎出来
抛向了天空,让它
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
你可以喜欢它,也可以
熟视无睹,反正
这个句子已不属于我
我甚至不考虑它魂归何处
会不会无家可归
这时,我会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上一口
左岸,一些
长头发的艺术家
端着酒杯正在临街的
酒吧里,探讨着
夜色的另一面
是否有一种白昼的可能
右岸,一些
脑门发光的商人
丈量好了门面,点亮了
五彩的霓虹灯,正以
文化的名义
贩卖着自己的商品
黄昏,一艘游船
从米拉波桥下驶过
不同肤色的游客
正举着照相机,寻思着
从哪个角度
可以把埃菲尔铁塔拍得更美
常年在国外游学和
工作的儿子,一直对
西方摇滚感兴趣
今天,他突然
告诉我,喜欢中国的
传统京剧,对着
手机,就给我
唱了一段《四郎探母》
多年以后,我才
读懂了雨果,特别是
驱车在法兰西这块古老
而又神秘的土地上
一旦邪恶爱上了善良
上帝也无能为力,人类
只能用自己的血肉
抒写这段苦难的历史
巴尔扎克没做到的
雨果做到了
他在巴黎圣母院的墙壁上
描绘着这个悲惨世界
把先父的名字,刻在
凯旋门上,再次
打开雨果,你不得不承认
是人性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今天一大早,我把
眼睛抠出来,扔到了窗外
因为,昨晚上
它看到了它不应该
看到的事情,我以为
此生当个瞎子
挺好。没想到我又一路
跑下楼,把眼睛从草丛中
捡了回来。因为
我还想看到这个事情怎么
结束,是不是
像当初想象的那么糟糕
不管白天,还是
黑夜,每当我有感而发
想写一首诗的时候
总有一个家伙站在我身后
盯着,我写得太虚假
他会骂我,玷污了文字
我写得过于真实
他会拍着我的肩,叫我
不要用力太猛,以免
伤及自己,所以
我习惯了酒后写诗
拿起笔,如入无人之境
不知道为什么
这几年
一抬腿就走在
下坡路上
我以为拐过一弯
可以上坡
谁知
前面
又是隧道
多少年来,我都
在一本书里面漫步
好不容易从书里走出来
才发现生活并没有
书里描绘的那么美好
我推开窗,两只
小鸟从院子里飞走了
母亲并不识字
一早告诫我:
“儿子呀,你必须
学会一门手艺
钓鱼或者织毛衣”
他是个演员
演了一辈子的戏
弥留之际
望着医院白白的
天花板
喃喃自语
“我演得
好吗?”
兒子握着他的手
“演得好!”
他望着儿子
流下两行眼泪
“我怎么演不好自己的死亡?”
下午,在网上对一只
猫头鹰进行了访谈,你们
会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
不是在一棵树上
而是在网上,其因有三
一、在现实中,猫头鹰
不敢见我,怕我另有企图
二、猫头鹰也喜欢
虚拟的世界,神龙见首
不见尾呀,这样多好
三、在网上,猫头鹰可以
和盘托出,而无所顾忌
我问猫头鹰,面对这世界
你为什么喜欢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猫头鹰回答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必须
向人类学习,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才能得过且过
每天活得不那么闹心
对于爱情呢?你有什么想法
猫头鹰睁开了双眼
对于爱情,我比人类更
直接,我不相信爱情
我只相信生殖与繁衍
谁生的蛋多,我就和谁亲近
至于它的外貌与表情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可以飞多高?我又问
猫头鹰啄了下羽毛,我也不
知道自己可以飞多高
高高在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我更愿意飞得更低
在低处,才能找到自己的
食物与同伙。最后一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才会睁开双眼
猫头鹰这时尖叫起来
当然是面对人类的时候
这就是我对猫头鹰的一次
访谈,照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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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夜色是
自己的,原来
不是,他们不但在
天空里放了烟花
还放了许多烟幕弹
我以为语言是
自己的,原来
不是,他们有标准的
名词、动词、形容词
还有莫名其妙的敏感词
我以为心是
自己的,原来
不是,虽然它在我
体内,活蹦乱跳
可一眨眼,就别有用心了
儿子从非洲回来
我总想抽时间多陪陪他
为此,我推掉了
许多酒局,谁知我一说
局势,他不感兴趣
说到非洲,他说
那里动物比人可爱多了
我说到亲情,他说
爷爷和奶奶都走了,现在
搞不清亲情到底是
怎么回事。我还想说什么
儿子打断了我
“老爸,我们来玩
王者荣耀吧”,这时
我才猛然惊醒,他是让我
补课呀,孩提时
为了那该死的生活
我真的没陪他玩过什么游戏